昏黃色的燈光將整個房間照射的溫暖而明亮,透過層層紗簾遮掩的帷幕,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靠着坐在窗前。
“茹兒,是母親沒有護好你。”
邱氏的聲音中帶着濃重的自責和愧疚。
隨着與胡人來往的加深,本朝的風氣比起許多年前是開放了許多,但是作爲一個過來人,她深刻的明白,閨譽對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來講,是一件絲毫不能馬虎的事情。
可是在她的疏漏之下,竟然讓老夫人一時情急報了官,說到底還是自己這個做孃親的失誤啊!而這個失誤,可能會影響自己唯一的心肝寶貝,一輩子的幸福生活,她怎麼能不後悔?怎麼能不愧疚自責?
“孃親……你當時也在狩獵場沒來的急嘛。”
段可茹低低的嘆息了一聲,接着小手環住邱氏的腰,輕聲安慰道:“女兒不是都說了嗎?我已經有未婚夫了,而且也是和他在一起,他自然不會說些什麼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對於周至賢這個未婚夫,段可茹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竟沒有那麼排斥了……
邱氏眼眶泛紅,盯着段可茹那像水晶一樣的眸子,心中一酸道:“傻丫頭,你可知你這一輩子,並不是只嫁個人就完事了!周至賢信你,但是他人不相信,你一輩子都要活在風口浪尖上啊!”
越想越難過,邱氏的眼淚差一點就要落了出來,卻被段可茹給打斷。
“孃親!”
段可茹搖搖頭。“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有再多的擔憂,我們也要收起來。接着去解決這些苦惱,解決這些讓人不安的因素,而不是在這裡怨天尤人。”
段可茹的話有些重,但是不用這樣的語氣,她的母親怕是不能夠真正的警醒。她何嘗不明白閨譽的重要?但是現在最主要的,是挽回閨譽!
這府中除了關心她的外祖母和母親,像偏居一隅的秦氏,離家的馬氏,甚至那四歲的段可忻,都有可能因爲這件事情,而暗中推波助瀾,讓她段可茹不能翻身!
“茹兒……”
邱氏有些發愣,眸子裡帶着些莫名的神色,打量着段可茹那嚴肅的小臉,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緊。
本應該被嬌寵的女兒,何時變的這樣理智成熟?她是該慶幸女兒的聰穎?還是該埋怨自己的保護不周到?
沉默長久之後,邱氏嘆了一口氣,眸中淡淡的閃過幾道光芒,接着對段可茹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
“茹兒,孃親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但是孃親這性子多年來實在是改不掉了,那些算計人的陰險嘴臉,是我這輩子最看不慣的事情,我也不願自己變成那般模樣。”
段可茹搖頭皺眉道:“母親,你不算計別人,爲的是最後被別人算計?就像這件事情,你不插手,最後受傷的,還不是你的女兒?”
段可茹的話像是一把尖針一樣,直直的插進邱氏的耳朵裡,讓她有一陣恍惚的眩暈。
是啊,這麼多年自己努力的躲避逃避,可到頭來又哪天自在過呢?說的好聽叫做清高不屑,說的不好聽,純粹就是窩囊!
錯失了曾經喜歡的男子,後來又將一個珍愛自己夫君,推得越來越遠,女兒被人燒傷
,如今更是閨譽全無!
輕輕的將頭埋了下去,邱氏的眼淚隨着那涼風涌了出來。邱妙筠啊邱妙筠,若不是今天茹兒將你點醒,你還要遭罪到哪個年月?
段可茹看着輕聲啜泣的母親,輕輕的拍了拍後者的背部,接着蹦下了高高的凳子。
今天從回來就一直忙碌,安慰完祖母輪到母親,她這隻有七歲的小身板,實在是受不住啊!
解鈴還須繫鈴人,自己只能提醒到這一步,至於其他的,需要母親一個人安靜的想清楚。
輕手輕腳的掩上房門,段可茹邁着疲憊的步子走在寂靜的迴廊上,突然被遠處的一點光亮給勾走了心神。
只見層層疊疊的假山掩映之中,有豆大的亮光像是凝在了一處,靜止不動,而兩道細巧的女聲,也在那裡交雜着爭吵着,傳進段可茹的耳朵裡。
段可茹神情一凝,大半夜在段府鬼鬼祟祟的,絕對沒什麼好事!當下貓着腰小心翼翼的往那燈光出走去,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
待到近處一看,竟然是秦氏和老夫人房裡的丫鬟玲瓏!
今天剛回來的時候,在老夫人的房裡見過秦氏。雖然段懷鳴下令不許秦氏離開外院,但後者卻以關心小姐爲名義,堂而皇之地的坐在大廳之中看段可茹的笑話。
只是,現在她怎麼和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攪在一起了?
眼神落在那邊的假山之上,段可茹心念一動,聽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由於最近和師傅學習武術,段可茹的身段變得異常靈巧,她躲過燈光照射的地方,藏到一處假山後面,像一隻安靜的貓咪一樣,趴在假山層疊的縫隙之中。
“秦夫人,不是我說你,您當主子也這麼多年了,手裡就才這點錢?當初說好的一百兩呢?怎麼又變成五十兩了!您當我好糊弄是吧?”
玲瓏此刻的嗓音,不像是平常那般的婉轉溫柔,反而帶着一點尖酸和刻薄。
秦文芝苦笑一聲,無奈道:“玲瓏姑娘,不是我說話不算話,實在是我沒銀子了啊!這五十兩都掏光我的老底了!你讓我怎麼湊?”
“怎麼湊?”玲瓏的聲音猛地拔高。
“那你交代我辦事的時候,怎麼不說清楚?如你所願,現在大小姐失蹤的消息整個京城都傳遍了!您也滿意了!可是我呢?你知道我廢了多大功夫嗎?你知道我是頂着多大的危險嗎?”
“就老夫人疼小姐的那股子勁兒,要是讓她知道,大小姐的名聲廢了,甚至攛掇她報案,都跟我有關,你說我還能在這段府待下去嗎?”
“秦姨娘,我是往尊敬了才稱呼你一個姨娘!你不過是半個奴才罷了!我看在銀子的面子上幫您,事成之後竟然只有五十兩!您是耍我玩吧?”
秦文芝一聽這話,面色鉅變。幾步上前捂住玲瓏的的嘴巴,不讓她再說話。
“你這個死丫頭,這是什麼地方,你這麼大的聲音,是想招人過來嗎?”
“唔唔……”
聞言,玲瓏的面上也閃過一抹驚懼,她素來知道老夫人的手段,若是被老夫人知道,是秦氏串通自己……
當下也不敢再言語,只用眼神瞪了一眼秦氏,示
意她放開自己。
而躲在假山後面,將兩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段可茹,卻臉色鐵青!
怪不得老夫人那樣謹慎的性子,竟會出現這麼大的疏漏!怪不得自己的事情會捅到官府去!原來這一切,都是面前兩個傢伙搗的鬼!
秦氏啊秦氏,我不去幹涉你,你竟然又來招惹我!還給我下了一個這麼大的套子!實在是可恨之極!
還有玲瓏!什麼五十兩一百兩,我這段府的嫡長女在你眼裡就值這麼一點銀子?平日裡看你對老夫人衷心不已,卻原來是個吃裡扒外鑽錢眼的混賬!
段可茹此刻是真的怒了,她恨不得將這兩個傢伙給就地正法了!
但是她不能!
“秦氏,我把話說明白吧。你若是不給我一百兩,這事情我絕對會捅到老夫人那裡!到時候我看是老夫人對你的情誼深,還是對我玲瓏的情誼深!”
玲瓏眯起眼睛,也不再擺什麼恭敬態度,反而瞪着後者,神色猙獰彷彿要將她吃掉!
“你!”
秦氏被玲瓏的話下了一跳,卻也明白玲瓏是下定決心了。要麼一百兩,要麼兩人都別想好過!
而且,她這個靠着邱氏才嫁進來的陪嫁,在老夫人的心中,絕對是比不上玲瓏的!到時候真被捅出來,倒黴的肯定是自己!
神色來回變換了幾下,秦氏一咬牙,“我沒有一百兩,只有五十兩,但是我有一樣東西,絕對抵得上五十兩!”
接着秦氏往懷裡掏了掏,從中掏出一個紅瑪瑙的鐲子,殷紅璀璨,晶瑩剔透,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這是西域進貢的紅瑪瑙鐲子,上好的珍品,絕對不止五十兩!”
秦氏似有不捨,似有躊躇,似有嫉恨,最後帶着複雜的神色,將那瑪瑙鐲子交到了玲瓏的手中,“我們這下兩清了吧?”
玲瓏一把抓過那瑪瑙鐲子,臉上閃過一道喜色。
觸手升溫,赤霞碧透。別說是五十兩,就算是一百兩怕是都買不到這鐲子吧?她這些年跟在老夫人身邊,眼界是大大的提升,自然明白這鐲子的價值!
但是下一秒,她卻有些狐疑。秦氏似乎也是個識貨的,明顯知道這鐲子價值不凡,還當做五十兩抵給自己,莫不是這鐲子有什麼問題?
秦氏哪裡不知道她的心思,出言道:“這鐲子的來路絕對沒有問題,你可以放心大膽的收着。而且你要的是現銀,拿着鐲子去當鋪,收了銀子將鐲子交出去,就算有問題,也纏不到你的身上。”
玲瓏點點頭,輕輕巧巧的將鐲子收了起來,有便宜不佔,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你我之間的關係到底爲止了,這件事情,我也希望沒有第三人知道。鐲子我收了,下次再找我辦事,要事先準備好代價。”
玲瓏的眼角勾起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接着提起裙襬,悠悠然從秦氏身邊繞過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呸!賤人!”秦氏看玲瓏走遠後,吐了一口唾沫,啐罵了一聲,接着挺着大肚子,也慢慢從段可茹的視線中消失。
而段可茹則站在假山上,面色鐵青。
好你個秦文芝,竟拿着主子的東西來害主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