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榮呼風喚雨的同時,隔着一座太行山脈,河北大地上,葛榮也在瘋狂擴張。
且說元淵南下之後,葛榮率部再次圍住冀州州治信都,沒日沒夜地攻打。及至冬日,信都糧草用竭,外無救援,終於失陷。冀州刺史元孚及其兄防城都督元信皆爲亂軍所執。
信都城中軍民齊心,前前後後加起來,堅守了足有大半年之久,其間好幾次打得葛榮灰頭土臉。葛榮深恨之,一俟入城,即下令:將全城百姓一發趕出城去。
數九寒天,信都百姓凍得瑟瑟發抖,皆跪在城門口哭喊不去。葛榮聞報,嘿嘿冷笑:“不肯走?那也簡單,射他幾箭,瞧他等走是不走!”
獨孤信在旁聽到,劍眉一蹙,就待上前勸阻。不想才踏出一隻腳,身後宇文泰探手出來,生生扯了他回去,更壓低了聲音道:“葛王正在氣頭上,此時不宜開口。”
獨孤信嘀咕道:“黑獺,那可是上萬百姓呵。。。”
宇文泰面無表情:“城中早已糧盡,以葛王的爲人,又豈肯發放軍糧賑濟?他等即便留在城中,三五日內還不是一樣餓死?不如早早出城,碰碰運氣。”
獨孤信盯着宇文泰看了好半晌,幾次欲言又止,終是嘆了口氣,鬱郁不再言。
信都百姓遂爲亂軍弓箭驅散,不得已竄入荒野,後來凍餓而死的,十之六七。
校場上首,葛榮一擺手,便有亂軍大將韓樓提氣高喊:“將元孚、元信及其黨羽提上來!”
嘩啦啦押上來好大一堆人,個個衣衫不整、蓬頭垢面。信都官軍多已戰死,最後隨元孚兄弟一起落入敵手的,恰恰好五百人,皆在此處。
葛榮趾高氣揚:“元使君,當初你在城頭高聲叫罵孤家之時,可曾想到今日?”
元孚冷哼一聲:“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恁多廢話!”
葛榮斜着眼瞥了元孚片刻,不怒反笑:“孤家攻打信都,實乃替天行道,爲民除害,豈會濫殺無辜?今日只誅首惡,餘者一概不咎!”
葛榮才把萬餘百姓趕至野外,一派冷血無情,這會兒卻不知發了什麼失心瘋,腆着臉裝起大度來。獨孤信聽到,暗罵葛榮無恥。
若說誰是“首惡”,自非元孚莫屬。
全場都這般想着時,卻見葛榮一指元信,嬉笑道:“汝雖只是區區防城都督,卻爲元孚之兄。。。那麼這首惡,到底是他元使君?還是你元都督?”
獨孤信一滯,這才明白葛榮突作大度,實乃挑撥元孚元信兄弟兩個相互攻訐---縱然元孚本不怕死,可一旦有了生機,人性使然,天曉得兩兄弟會做出什麼醜態來。
一念至此,獨孤信更覺葛榮爲人下作,差點破口大罵。他強自忍住,去看宇文泰時,黑獺直直看着場中,依舊面無表情。獨孤信輕嘆一聲,暗忖:自打黑獺父兄罹難,再往後小妹又跳了崖,他便深恨元淵,順帶着把元姓宗室都給恨上了。。。
葛榮滿以爲能看一出好戲,也好一解當初久攻信都不下的怨氣。不料話音才落,元信踏上一步,急吼吼叫道:“我是長兄,自然我是首惡!”
“胡說八道!”元孚冷笑不已:“汝雖我兄,不過是區區一個防城都督。這信都城裡,幾時輪到你說話?”
“阿孚!”元信氣急敗壞:“俗話說長兄若父,平日裡我讓着你也就罷了。此一遭,你少跟我呱噪!”
元孚不理元信,一轉頭,朝着五百屬下高喊:“你們說!你們來說,到底誰,纔是這信都城首惡?”
ωwш ¤ttκд n ¤C ○ 葛榮目瞪口呆---如他所想,元孚元信兩兄弟爭個面紅耳赤;可又全然出乎他意料,二人非要爭活,反是爭死。
獨孤信雙眼睜得老大:此二人者,實乃錚錚義士也!便是宇文泰也不由得悚然動容,喃喃道:“原來姓元的裡頭,有壞的,畢竟也還有好的。”
元孚眼巴巴盼着麾下指認自個爲“首惡”,不想五百人裡站出都督潘紹,嘿嘿一笑,大剌剌道:“元使君與元都督兩個,嘿嘿,皆手無縛雞之力,也敢號稱首惡?潘紹不才,今日當定這首惡了!”
又有都督孟都跳將出來,狠狠推開潘紹,叫道:“全是我孟都要脅使君,不使開門投降,才致今日之局面。若說首惡,非我莫屬!”
五百人喧譁一片,誰都不肯服氣。到得後來,人人都在拍着胸脯大叫:“我纔是信都首惡!”
四下裡亂軍將士看在眼裡,皆嘖嘖稱奇,不少人忍不住出聲讚歎:“不想魏國治下,尚有這許多高潔人物。”
獨孤信再也忍耐不得,出列大喊:“葛王!此五百人者,皆義士也,殺之不祥!”
葛榮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辛苦設局,恐怕反要打了自個的臉。正想一瞪眼叱退獨孤信,忽見宇文泰龍行虎步而出,聲如洪鐘:“葛王仁義大度,我等一向歎服。此一遭,還望葛王放過了他等!”
宇文泰堪稱葛榮帳下數一數二的大將,可不好隨意斥罵。葛榮臉上皮笑肉不笑,尋思找些說辭打發了宇文泰,不料又有高昂高敖曹嗓音如雷:“這等人若殺了,怕是要遭天譴!葛王三思!”
高家兄弟與宇文泰獨孤信幾個一向不睦,平日裡你說東我便說西,我往南你非要往北。今兒個算是破天荒,居然湊到一處去了。換而言之,葛榮軍中各派系將領,眼下都存了釋放元孚一干人的心思。
驕縱如葛榮,也不敢忤了全軍將士之心意。但見他眼中明滅不定,好半晌,終於乾笑着說道:“既是忠臣義士,我葛榮深爲敬之,豈會加害?來來來,將他等全數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