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宇文泰弒天子元修,令以鳩毒賜死平原公主元明月,翌日宣示天下,謂二者“穢(空格)亂宮闈、違逆人倫”,因以誅之。
朝上雖是一陣大譁,但也僅此而已。
唯京畿大都督元孚,當夜急奔至未央宮西司馬門外,拔刀欲行自刎,以祭元修。結果卻爲當值武士摁住,捆了起來。
不久宇文泰趕至,喟然嘆息:“秀和兄,我直說便是。逢此世道,宇文泰既爲權臣,那就再沒了回頭之路。可我終非暴虐無道之人,你與元修謀我一事,我只當一笑了之。當世人物凋零,秀和兄本是棟樑之才,做甚不惜此身?”
元孚怔怔半晌,終於一點頭道:“願乞偏荒之地,誓爲關中民生盡此薄力。”
宇文泰親自扶起元孚。不久元孚遷了去隴西之地,爲一方郡守,勤政愛民。
消息傳出,關東來的王公官貴們愈加心安。宇文泰弒君帶來的些許震盪,就此消弭於無形。
元修既死,自該擇立新帝。老兄弟們紛紛進言,勸宇文泰效仿高歡立個幼帝,豈不方便行事?不料宇文泰一發拒絕,更力排衆議,擁立素稱元修心腹的南陽王元寶炬即位。
臘月十五之後元寶炬便躲在家中不出,每日裡心驚膽戰,只恐將死,再也不曾料到這天上的餡餅,到最後居然生生砸到了他的頭上。
元寶炬狂喜之餘,忽得明悟:“明月。。。原來如此。”頓作潸然淚下。此後每臨朝之時,但拱手而治,從不與宇文泰奮爭。
正月初一,元寶炬在未央宮前殿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大統。與鄴城東朝相對,時人皆稱長安朝廷爲西朝,樑人則謂西魏。
宇文泰得授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改封安定郡公,餘如故。又江陽王元欣,封太傅,以爲宗室之首。
曾今煌煌大魏,一朝二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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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統元年(東魏天平二年,樑大同元年),正月末,馮翊公長孫稚病死封地莊中,葬於平湖之畔。
丞相宇文泰自長安趕至馮翊,弔唁過後,順道東巡華州。正在外頭公幹的華州刺史裴果聞訊,自是趕來陪同。
兩下里在大河之西遠遠撞見,正要會和,忽聞河上舟夫引吭高歌,所謂西音秦腔,直起直落、高亢激昂,聽得人心頭全是澎湃。
約好了也似,烏雲騅黑雲蓋頂,黃驄馬青影如電,各自從陣中疾奔而出,便在那高天之下、厚土之上,沿着巨龍般蜿蜒無際的黃河,縱情馳賽。
兩頭的從屬們面面相覷之餘,只作鬆繮緩馳,並不急於追去。
馬兒噓律聲裡,宇文泰與裴果一前一後抵達大河之畔。終是烏雲騅年輕力壯,贏了一籌,宇文泰哈哈大笑。
滔滔河水,拍岸不息。二人遙觀東方,宇文泰不覺慨嘆:“河東大地高屋建瓴,據形勝而勢壓東西,嘖嘖。。。果子,有朝一日,我兩個當東渡大河,不負此山川壯美!”
耳畔傳來裴果低沉的嗓音:“謹遵丞相之令。”
宇文泰一滯,倏然轉過頭來,吃吃道:“果子,作何這般稱呼了我?”不待裴果接話,又搶着叫道:“我知道了,你這是在存心氣我對不對?前番在長安時,都是我的不對,我這廂給你賠禮了,還不成麼?”
“我確然心中有氣。”裴果淡淡一笑:“不過氣歸氣,倒不是這個緣由才喊你作丞相。”
“難不成。。。”宇文泰皺起眉頭:“你是嫌我狠心鳩殺了元明月,太過無情?”說到這裡,他豁然垂下了頭,一陣黯然。
“歲月如梭,恰如你所言,我等終不再是武川鎮上的懵懂少年。如今天下在肩,所謂朝綱禮制,再不可輕之矣。”
“還是不必了。”宇文泰的語聲裡好是惆悵:“天下雖大,如今還喚我作黑獺的,也就剩兄弟道里寥寥幾個。果子你就是我嫡親的好兄弟,若是連你都改了口。。。即便有朝一日我廣有天下,那也無趣得很,不是麼?”
裴果不置可否,輕輕拍着黃驄馬的脖頸兒,悠悠道:“時移事易。。。你瞧,黃驄馬也老了。”
(第四卷《逐明月》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