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朝援軍自關中、河東而來,洛陽這裡侯景幾個很快得知了消息,自然是揮軍加緊攻打,欲圖搶在西朝援軍到達之前攻取洛陽城。
獨孤信與楊忠拼力堅守,戰到筋疲力盡,兀自寸步不讓。
侯景一心要做“河南王”,之前一路順風順水,偏偏這洛陽城打了幾個月猶然不得,心中早是火冒三丈,又恐宇文泰與裴果將至,於是心一橫,大聲下令:“點起漫天大火,盡焚了這洛陽城!”
其時洛陽外城早是爲東軍所控,獨孤信部所守着的,唯內城及西北角的金墉城罷了。侯景若要點火,西軍還真個是阻止不及。
內城裡宮樓衙署雲集,威嚴壯美,先不消說。單說這外城,佔地廣大,諸如大市小市、夷館太學,王公貴戚所聚的壽丘裡,平民百姓雜居的南閭北里,皆在其中;又有佛寺浮圖星羅棋佈,古蹟勝景交相薈萃。。。自高祖孝文皇帝(元宏)遷洛,幾代人數十年辛苦經營,始得如此,即便歷經數次戰亂,猶作煌煌盛美也。
故而侯景話一出口,軍中凡士族、文者聞之,無不變色。
高敖曹更是大叫起來:“萬萬不可!”究其原因,拓跋氏本蠻夷也,後來入主中原,竟得士族百姓之心,實因其傾慕中華文化,改胡姓、禁胡語、遵古制、敬華禮。。。步步走來,得今日之狀,並不簡單,實艱辛重重也。而這洛陽城,正是泱泱中華文化之集大成者,高敖曹最是自矜漢兒身份,陡聞侯景竟要一把火燒了洛陽城,豈不心急?
奈何軍中佔多數的,到底還是些胡族北夷。於他等而言,管他洛陽還是長安,燒了就燒了,又有甚大不了?
遂見莫多婁貸文冷笑一聲:“黑賊與裴賊將至,情勢萬分緊急。萬景此舉,實爲大略所計也,敖曹何故阻止?萬一誤了大事,嘿嘿,敖曹又如何說?”
高敖曹一滯,竟是啞口無言。當下轉過了頭去不住張望,期盼自家麾下有哪個能言善辯者,好歹替自個說上兩句。
不料身後人叢中走出來高敖曹名義上的的“副手”劉貴,一張口時,說的卻是:“高王早是把我大魏社稷遷了去鄴都,如今這洛陽城,不過就是副空架子罷了。要我說,燒了便燒了就是,半點也不可惜。”
劉貴說的,倒也是實情---當初高歡不但遷都去了鄴城,更從洛陽遷走了四十萬士民,而今這洛陽城裡,雖說城池樓閣依舊美輪美奐,卻實在是有些人丁寥落,蕭蕭瑟瑟。
高敖曹勃然大怒。他不好與侯景、莫多婁貸文翻臉,可又如何容得下劉貴放肆?當下拔出刀來,就要砍殺劉貴。
劉貴怪叫一聲,撒腿就跑。衆人自是搶上前阻止高敖曹,更連聲勸和。
高敖曹兀自不解氣,搶過一副弓箭,扯弓就是一箭射出,結果沒曾射中劉貴,卻把劉貴身旁一個侯景的部將當場射翻,血流滿地,眼見是不能活了。
侯景當即暴跳如雷,登時也拔出刀來。兩下里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終究是侯景這一派勢大,高敖曹心知討不到好,冷靜下來,乃收刀歸鞘,冷冷甩下一句話:“我見不得爾等行此違天之舉,就此別過!我自去河橋設防,以阻西賊北擾晉地、河北。爾等。。。好自爲之!”言罷,揚長而去。
高敖曹既去,侯景的心腹王顯貴恨恨連聲:“高昂目無軍紀,視大行臺(河南大行臺侯景)之令爲無物,簡直該死!”
“可不是?”劉貴趕忙幫腔:“明明就是他高昂丟了洛陽乃至河南大部,最後不得已,居然狼狽逃了去大河之北。此番全靠萬景一路征戰,才得奪回許多國土,他高昂死皮賴臉跑回來河南也就罷了,怎的就還敢如此跋扈?”
侯景也是氣怒難消,脫口而出:“高昂這般蠻橫,引得一幫低下漢兒竟也作驕橫無禮,此人不除。。。”說到這裡,他戛然而止,不自禁瞥了邊上莫多婁貸文一眼。
莫多婁貸文大抵也能猜到幾個是甚麼心思打算,只是他爲人一向心高氣傲,可不大願意摻合其中,於是冷笑一聲,也不說話,負手在後,施施然遠去了。
這下侯景自是放開了說話:“阿貴,你我多年兄弟,可沒甚好遮遮掩掩的。這高昂兇狠跋扈若斯,他若不死。。。哼哼,就怕你日後沒有好日子過!”
劉貴本就與高敖曹舊怨甚深,再想起方纔那一箭,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急道:“萬景可有計教我?”
“並無成計。”侯景陰陰笑道:“可你只要有心,嘿嘿,總有施展之時。。。”
。。。。。。
六月二十六,一整座洛陽城俱都陷入了沖天大火之中,濃煙滾滾,百里外可見。
無數亭臺樓閣、名勝古蹟。。。皆在侯景這一把大火中焚燬殆盡,舉目四望,唯存焦土耳。
火勢太盛,漸漸倒卷至內城。四下裡火光熊熊,人在其中,如陷阿鼻地獄。城中西軍震怖不已,軍心大亂。
獨孤信焦頭爛額,只得下令放棄內城,急急搬移輜重糧草,全軍退守地勢較高、又偏於一隅的金墉城。
。。。。。。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兀自不熄。
洛陽內城也難逃毒手---即巍巍洛陽宮,此刻亦然成了一片火海,萬千繁華,煙消雲散。
憶昔洛陽城,多少衣冠人物,多少繁華似錦,即拓跋氏橫掃天下,到了這裡,也知守禮遵制,也要萬般維護。不想戰火紛飛不息,更不料天地間竟有侯景這般陰毒暴虐的該死羯賊,其惡念生處,於是煌煌洛陽城,終至毀於一旦。
金墉城頭,獨孤信與楊忠遮目遙望,嘆息不止。楊忠語聲悠悠:“先前永寧寺塔爲大火焚燬時,世人皆爲之神傷。如今看來,嘿嘿,不過是早去數載罷了。這般世道,又有何人何事,可以長存?”
。。。。。。
七月初,恰逢一場大雨,洛陽城火勢終得全熄。侯景與莫多婁貸文當即揮師進逼,將不大的金墉城給團團包圍。
七月六日,宇文泰已出潼關,踏足恆農地界,乃下令走地勢平穩的南崤道而東。裴果則更快一步,搶行北崤道,這時兵近澠池,離着洛陽已然不遠。
與此同時,晉陽城裡,東魏大丞相、齊王高歡登上高臺,大放豪言。休整了半年有餘、元氣恢復的晉陽大軍山呼“威武”,乃一列列、一部部開出營房,洶洶南下,既爲爭戰河洛,亦要一雪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