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軍雷霆出擊,數日內即克恆農,莫說遠在晉陽的高歡毫無察覺,便是近在咫尺的洛州高敖曹,也尚教矇在鼓裡。
不久消息傳到洛陽時,一大早高敖曹還在睡覺,突然聽到外頭有人聲喧譁,起來看時,原來是御史中尉劉貴派人來請。
劉貴也是新近才從鄴城到了洛陽,兼任西道大行臺尚書左僕射,名爲輔佐高敖曹,偏偏高歡又給他弄了個“監軍事”的頭銜,是故這西道軍中之事,劉貴之權可不在高敖曹之下。
莫說高敖曹與劉貴本就有些舊怨,單以高敖曹之心高氣傲,又豈容什麼“監軍事”在旁指手劃腳?於是他腹誹了高歡幾句後,便把一腔火氣統統撒在了劉貴頭上,常常藉故與劉貴爭吵,半點臉面也不留。劉貴懼他兇狠,當面只得吃癟,心裡自是恨恨不已。
今兒個卻是劉貴先行得知了恆農失守的消息,大驚之下,心底再是不情願,那也要同高敖曹相商。他是實在不願親自跑了來入見高敖曹,當下派了心腹屬下爲使,過來邀高敖曹前去軍衙一見。
高敖曹教人吵醒,本就一肚子的不快,聽說是劉貴的人,愈發火大。於是走將出來,一張嘴就開罵:“哪裡來的夯賊?吵吵鬧鬧,攪人清夢,半點禮數都不懂。來人啊!給我轟了出去!”
這使者本是劉貴妻家的一個從弟,平日裡仗着劉貴的權勢也是跋扈慣了,此番隨劉貴一起到了洛陽,正屬於初來乍到心裡沒數的那一號,見高敖曹罵他,居然冷哼一聲掉頭就走,還扔下句膈應話:“此來本有要事,高使君既然不想聽,那就不聽好了。若耽誤了大事,須怪不得我。”
高敖曹大怒,喝道:“兀那夯賊!我這裡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一揮手,竟喚人取來木枷,生生將那使者枷住了,令鎖在院中。
這使者幾時吃過這般大的虧?偏又是個死要面子的主,於是漲紅了臉,開口說得一句:“枷我雖易,回頭要與我開枷時,哼哼,那可就難咯。”
“難麼?”高敖曹氣極反笑:“我瞧丁點也不難。”幾步走過去,拔出刀來就是一記。
“咔嚓”聲裡,使者的腦袋呼啦落地,木枷自然也就掉了下來,倒是真不用再開了。
很快劉貴得知了此事,氣怒交加,也不願再在軍衙裡等高敖曹了,乃拂袖而去。結果一到家,髮妻跑來哭鬧,死活要劉貴給她從弟做主。劉貴給鬧得心煩意亂,幾次站起來將欲起身,可一想到高敖曹那凶神惡煞的模樣,禁不住又打個寒顫,終究還是不敢前去追究,遂作頹然坐倒。。。
至當日午後,恆農爲西賊所奪的消息已是傳遍了整個洛陽城,高敖曹急令洛州文武齊至軍衙議事。劉貴氣鼓鼓趕過去時,反倒被高敖曹當着衆人的面指責“怠慢軍情”。劉貴自是氣個七竅生煙,及至議後歸家,恨極拔刀,暗暗發誓:有朝一日逮着機會時,必教高昂此賊不得好死!
軍議之後,高敖曹即以西道大行臺頒令,揮師而西。三萬洛州東軍自洛陽出發,洶洶直撲恆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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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晉陽城裡,得知恆農失守的高歡已謂怒極:“黑炭頭!焉敢欺我?”
高歡心裡,西賊將要糧盡,已是不值一哂。他原本就要在不久之後起兵西伐,以報小關之仇,孰料西賊反倒搶先一步下了手,更奪恆農在手,豈不教他雷霆震怒?
這半年多來高歡可沒閒着,一直在從各地徵調錢糧輜重至晉陽,正是爲西伐做着準備。本來七八月裡就待出兵,卻因與南樑的和議遲遲沒能談妥,北方蠕蠕又不知發了什麼瘋,竟然一路南下,深入到晉地騷擾擄掠,兵鋒幾乎就快抵達晉陽,高歡不得已,這才耽擱了下來。
高歡面色如鐵,當下傳喚不絕,一時間大丞相府裡變作忙碌無比,無數傳令使者進進出出,一道道軍令給頒了下去。
先是尚書右僕射、侍中楊愔爲正使,再赴建康,願割地百里以爲誠意,即刻達成和議。
緊接着高歡親自率領晉陽主力精銳,北上迎擊蠕蠕。
又傳召河北、幽燕、青徐、兗豫諸州兵馬一起,悉來晉陽。除開河洛高敖曹部因其正面關中,令往攻恆農宇文泰之外,此番東魏儼然已是盡出天下兵馬!高歡心中怒火之盛,或曰一統北朝之心情迫切,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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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高歡在三堆(今山西省忻州市靜樂縣)以計襲破柔然鐵騎,柔然人倉皇北竄,直至遠遁大漠,北面情勢遂安。
九月二十四,高歡回軍晉陽,楊愔已在大丞相府裡候着,帶來了與南樑的和書。
九月底至閏九月中,國中各路兵馬相繼抵達晉陽。計有冀州段榮、司州(即鄴城)莫多婁貸文、豫州侯景、兗州彭樂、徐州斛律金、建州慕容紹宗等等,會和晉陽高歡麾下,譬如薛孤延、賀婁烏蘭、破六韓常等各部,兵馬總數赫然達到二十萬之衆。
有分說:浩浩如淵海,寰宇皆震動!
既是南北外患俱消,度支又報半年來晉陽積攢的錢糧輜重已稱天數,高歡在晉陽城頭遠眺着一眼望不到邊的東軍連營,心情澎湃,不由得長嘯出聲:“當以此軍儘快西渡大河,一舉催破關中!”
不料話音剛落,先有段榮開口道:“西人將要糧盡,已謂窮途末路,也因此宇文泰纔會悍然東出潼關,其奪取恆農郡,實爲恆農糧倉也。我聞高敖曹已至恆農,雖與宇文泰互有勝負,說不上佔了上風,可西道兵馬好歹已切斷西賊糧道,一粟一飯皆不得西入潼關也。既如此,我軍何必西渡大河?不如自風陵渡南下,截斷宇文泰歸路。只要破了恆農擒下宇文泰,關中本就無糧,聞訊定然大亂,我料元寶炬走投無路之下,就該自出潼關,前來向大王請降!”
高歡本在興頭上,陡然叫人打斷,心裡頭少不得有些窩火,奈何段榮是他姊夫,可不好當面呵斥,於是他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妥。宇文黑賊也不是傻子,若見我大軍南下,他又怎會無動於衷?大不了棄了恆農退守潼關就是。到那時,我二十萬衆擠在潼關原上施展不開,進不能進,退又徒然作了白折騰,豈不叫人笑話?”
段榮皺眉不語。
這時侯景湊上一步,抱拳道:“大王!此番合兵二十萬在此,實已盡出我朝精銳。若是悉數徑入關中,萬一前軍有些個不利,人多了,反是難以整飭呵。。。”
高歡瞥了侯景一眼,冷哼一聲道:“你也說了是二十萬精銳在此,想那關中餓殍遍野,如何能擋?”
“宇文泰這幹武川賊經營關西久矣,還是不可大意呵。”侯景微微垂了頭,說道:“大王若執意要渡河徑入關中。。。反正我軍人多勢衆,何不分兵兩處,一處西渡,一處南下?如此。。。”
話沒說完,高歡早是變了臉色,喝道:“不可!前番我軍就是吃了分兵的虧,所謂三路齊頭並進,結果反被西賊集中兵力,全取一路,以致我小關之敗,更喪了世寧的性命。前車之鑑不遠,你如何就敢忘了?”想來前番三路共進之敗,在高歡心中銘刻甚深,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
侯景一滯,知道多半是說不動高歡了,只得悻悻作罷。餘人可不如段榮和侯景這般,本是同高歡一起自懷朔走出來的老弟兄,既見高歡臉色儼然已作不豫,更是不敢再行諫言。
“我意已決!”晉陽城頭,高歡高舉了雙手,臨風咆哮:“即日起兵,以此西伐,一統我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