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之北,孟津渡左近,有碩大浮橋勾連大河兩岸,自古便是南北通行的要道。晉時杜預以孟津渡地勢險要,始建浮橋於此,世稱河橋。
爾朱氏亂政時,河橋曾一度毀於戰火,後又復建。
河橋北岸,數裡外有河陽城與北中城聳立,南岸處則緊貼水岸臨橋築堡,曰河橋城塞。此三座堡城共稱河橋三戍城,三足鼎立,互爲呼應,以控河橋,封鎖住大河天塹。
此刻河橋城塞之中,正是劉貴率部駐守,南邊不遠處則坐落着侯景的大寨。至於高敖曹所部,自然是離着稍遠些,大抵在西頭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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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三,天候大變,一掃多日來的晴明乾熱,天地間驟然陰霾密佈,視野極差。
一大早就有雄壯的鼓聲響徹四野,那是西軍正從南邊向北頭進擊。僅聞鼓聲,已知其漫山遍野,軍勢洪大。
話說侯景等部各自退去之後,金墉城之圍立解,獨孤信與楊忠迎來了裴果的得勝之師。不消說,自是以裴果爲帥,匯成一軍。
裴果探知河橋附近東軍勢大,雖挾大破莫多婁貸文之威,卻依舊穩穩當當,全不輕進。等得數日,直到宇文泰大軍自南邊趕來,兩下里合兵一處,聲勢浩大之極,這才一發向北挺進,此刻已近河橋。
東軍自然也已偵知西軍動向。此時侯景全軍出營,背倚大河,南接邙山,列下浩大一座軍陣。高敖曹亦然率部而出,於不遠處結陣呼應。至於劉貴,一來其部兵馬不多,二則侯景有過關照,無論如何不得失了河橋城塞,再加上他心頭實在是懼怕與高敖曹碰面,因此打定主意,只是不願出城。
天地陰晦,又有霧靄橫鎖,兩下里都辨不清對方的虛實,只知敵我皆軍陣浩大,沿着河岸一路延綿,不知多少裡也。
西軍這裡,宇文泰與裴果共組中軍,又有車騎大將軍賀拔勝、安東將軍怡峰、平東將軍念賢、勇武將軍韋標等爲輔;左翼是鎮南將軍趙貴與鎮軍將軍達奚武搭檔;右翼則是金墉城裡跑出來的衛將軍獨孤信及前將軍楊忠所部。落在最後頭作了後軍的,乃是鎮北將軍李虎所部,此外後將軍宇文護也在宇文泰經過陝州時教一同喊了來,以壯聲勢,此時忝爲李虎副手。
雖因天候故不能明察眼前情勢,然以先前各路探報來看,此番西軍的兵力,自當甚於東軍,何況不久前裴果先還滅了莫多婁貸文一軍,故此宇文泰愈加篤定。
自東西兩魏二分,宇文泰一向教高歡壓着打,從來都是防守的一方,憋屈了數載,接連贏下小關與沙苑兩役,此番到了河橋,搖身一變儼然成了進攻的一方,實在有些揚眉吐氣的意味在裡頭。因此才至陣前,宇文泰已是迫不及待,令旗揮處,匆匆發動大軍前攻。
安東將軍怡峰與平東將軍念賢爲前鋒,一左一右先行殺出。有東軍人馬迎上,戰作一團。
翻翻滾滾間,已是戰了大半個時辰,雙方互爲拉鋸,儼然不分勝負。
號稱西軍第一猛將的賀拔勝看不下去,大吼聲裡,引軍衝出。果然他勇猛無匹,連續突進之下,東軍陣勢稍亂。
侯景心腹大將王顯貴見勢不妙,趕忙率部來援,接住了賀拔勝。
饒是如此,東軍兀自有些支撐不住。情急之下,王顯貴親自上前,要與賀拔勝一爭高下。奈何技不如人,王顯貴與賀拔勝戰不得幾合,已覺手腳發麻,心知不敵,連忙扯馬向西奔逃。賀拔勝哈哈大笑,打馬追去。
西軍前鋒士氣大振,乃發一聲喊,跟隨怡峰與念賢大步向前突進。東軍抵擋不住,連連敗退。
後頭宇文泰覷見,豪氣陡生,當即振臂高呼:“破敵建功,就在當下!大夥兒隨我來!”喊罷,竟然雙腿猛夾,催動烏騅馬親身衝了出去!
這一下可把身側裴果嚇個不輕,待要阻止,已是不及。沒奈何,裴果只得打馬緊追,不離宇文泰左右。
身後衆軍自然是山呼海喊,一發殺將前去。
若依宇文泰心裡所想,東賊本就兵力不佔優,前鋒又已失利,再加上自家這一通猛攻猛打,那侯瘸子焉能抵敵?多半就要全軍崩潰了罷。。。
孰料衝出裡許,估摸着將近侯景本陣時,濃霧中忽然“嗖嗖嗖嗖”,弩箭聲不絕於耳。兩側便聞慘叫聲此起彼伏,宇文泰大驚失色,睜目望時,不知多少西軍將士爲弩箭射中,落馬倒地。
原來侯景也知西軍勢大,恐難力敵,遂特意自各處蒐羅了大批弩弓,且徵發工匠趕製弓矢,隨後便令軍中力大臂長者俱加配備,以爲“殺器”。
也是今日天陰霧濃,西軍瞧不清情勢,定然不防,此非更合東軍施展箭弩乎?侯景大喜過望,遂令射手們隱於陣中,先一箭不發。又派前鋒示弱,引西軍自投羅網,這時才突施殺手---眼見得萬多弩矢一起射出,更曰連綿不息,譬如在半空中交織出一張彌天巨網來,兜頭罩下,半邊天都教遮住。想西軍急進之中,未舉盾牌、未列防陣,如何能擋?
果然西軍連勝之下,已然生了輕敵之心,一頭就鑽進了侯景的“陷阱”之中。羽箭太過密集,猝不及防的西軍給射得人仰馬翻,損失不可謂不慘重。不獨如此,恐怕連侯景自個都不曾料到,賊首宇文泰亦因驕矜過甚,居然也催馬衝了過來,這一下自是叫苦不迭。
“嗖”的一聲,一箭自宇文泰耳邊劃過,震得他耳膜嗡嗡大響。
約莫就差上一寸,這一箭便要穿顱而過!宇文泰直驚個臉色煞白,心房咚咚亂震。才自叫得一聲“僥倖”,又是一箭破空而來,“呲”的一記正貫入胯下烏騅馬的胸膛!
悲鳴聲裡,馬兒仆地而死。宇文泰大吼一聲,搶先一步一躍而下,在地上連着翻滾了好幾圈,連頭盔也教跌飛了,這才止住了身形。
虧得如此,宇文泰總算沒曾跌個一身是傷,只是免不得弄個灰頭土臉,頭上髮髻也作披散,瞧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