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拂律與爾朱侯討伐兩個入得城來,仰首望時,正見升龍旗招展,與那醒目的九重華蓋相映生輝,更見日光照射之下,金盔金甲耀眼城上。兩個對視一眼,不聲不響間,各自一隻手摸到了身後刀把之上。
便有中官近前,宣天子口諭,請他兩個登城受封。
兩個正中下懷,笑嘻嘻說聲“謝過公公”,擡腿就往馬道上走。也不消他兩個招呼,身後呼啦啦涌過來一大羣賊兵,一發也往馬道上衝。
那中官頓然慌了,尖聲叫道:“陛下只是叫兩位將軍登城見駕,餘人不許亂動!”
哪裡會有人理會這中官?反倒是爾朱侯討伐狠狠一腳上去,將之踢翻在地。隨即人羣洶涌而過,那中官哼唧不到兩聲,早是給踩死當場。
“給我衝!”爾朱拂律拔出腰刀,高高舉起,其方向所指,正是那飄揚的升龍旗。爾朱侯討伐亦是大吼不絕:“殺殺殺!捉了元子攸,爲天柱報仇!”
日頭下無數把雪亮鋼刀舉起,羣賊發一聲喊,悶了頭直往東西兩側馬道上衝。駐守馬道的魏軍抵擋不住,或爲砍倒,或爲擠下高牆,餘者驚慌失措,紛紛掉頭逃跑。眨眼間,賊兵已衝至馬道頂端,不少人已然登上了城頭來。
不獨兩側馬道,華林園裡一衆賊兵也都拔出刀,動上了手。魏軍也不是說猝不及防,其實早就有所防備,奈何打將起來,實實在在不是對手。於是園中各處,都見賊軍步步逼進,魏軍則節節敗退。
城樓上金甲晃動,元修一張臉漲成個豬肝色。周遭諸位王公大臣更是面色大變,有甚者,兩股戰戰。
當是時,便聽得炸雷也似一聲大喝。衆人一震時,就見東側馬道那頭,賊兵一陣哭爹喊娘,翻翻滾滾間,不知多少人被打落城頭。
原來卻是高昂高敖曹衝在最前,舉了兩把短矛當鐵棍使。只一人耳,然則所到之處,賊人全無還手之力,其短矛狂舞,大開大合,逢者即倒、遇者便傷。不過須臾功夫,高敖曹領着一幫魏軍趨進二十餘步,登上城頭的賊人全爲擊倒,餘者也皆給逼回到馬道之上。
城頭上登時彩聲一片,人人振奮。幾個顫慄發抖者,略微心安。
另一頭的西側馬道,亦然有一支魏軍前往迎擊賊軍,爲首者,正是裴果。
衆人眼中,裴孝寬武勇非凡,一向罕有敵手,那麼想來一陣突擊,自可將賊衆一發趕下城頭。可今兒個他不知怎的,兩把環首刀拎在手上,舞將起來既不算快、也不夠狠,盪來盪去只嫌軟綿綿沒勁道,比之另一頭的高敖曹,實在差了有些遠。
他是一軍箭頭,箭頭既然遲鈍,整支箭便沒了力氣。噼裡啪啦打得一陣,西側魏軍不但驅不散賊軍,反倒又給迫退十餘步,離着城頭升龍旗所在,儼然已經不遠。於是有那膽小的公侯,復又膽戰心驚,面色如土。
元修臉上,神色不豫。
“呼啦”聲響裡,有泠冽刀光躍向裴果面門,正是爾朱拂律殺至,揮刀襲來。
裴果今日這般一反常態,實是因爲方纔天子那異樣眼神殊爲傷人,加上諸公紛紛冷落,復又想起出門前宇文英諄諄交待,定要他“愛惜此身”。。。凡此種種,叫他沒來由就覺着一陣意興闌珊。
他既心不在焉,手腳自然也隨之遲緩。這時爾朱拂律快刀襲至,刀勢猛烈,迅如疾電,眼瞅着就要在他胸膛上斫個大口子出來!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身影猛然撲至,堪堪擋在了裴果的身前。爾朱拂律刀勢不減,“咔”的一響,直接將那道身影切開一半!
並無慘叫之聲傳出,卻只輕輕一句:“今日得報將軍救命之恩,小人死而無憾。望裴將軍振作,引着大夥兒擊退賊人,保我洛陽安生。。。”
裴果一個激靈,整個兒驚醒過來。凝目看時,原來撲將過來,捨身擋了爾朱拂律這一刀的,乃是個面目再普通不過的魏軍士卒,此時當胸開裂,血如泉涌,顯見得活不成了。
說老實話,裴果並不記得自個認識這魏兵。只是他當初隨元顥入洛,前前後後、東西南北,征戰不知凡幾,後來投歸魏廷,這段日子裡又是日日引兵抗擊爾朱賊軍。這魏兵或許是先前元顥所部、後來降歸了朝廷,抑或就是近來跟隨裴果身側作戰,多半在戰陣之上得到過裴果救援,想來不外乎如是。
這樣一個無名小卒,裴果壓根就記不得他,他卻舍了性命相救,更說出“振作”二字。聲音雖然微弱,卻似洪鐘大呂,震得裴果滿耳嗡嗡,面紅耳赤。
小卒閉了雙眼,就此溘然長逝,裴果既是痛心,又覺羞慚,胸腔裡一股無名火升騰、大起。乃兩手一緊,再揮動手中雙刀時,那刀勢比起先前,強了何止十倍?
漫天刀影翻飛,如電、如雷、如風、如雪,狂暴不息。爾朱拂律拼力擋得幾刀,就覺着眼前發花,握刀的右手一陣陣發麻,駭然之餘,忙不迭閃身後退。
裴果此刻恨怒異常,豈容爾朱拂律全身而退?自是揮動雙刀猛追猛打,刀刀凌厲。
爾朱拂律驚慌失措,一個不慎,腳下打滑,頓然跌倒在地。呲然聲響裡,已爲裴果一刀劃過,割去了左邊耳朵,鮮血淋漓。
賊兵一陣大譁,不少人露出驚惶臉色。好在近處有幾個忠心的親衛,見狀趕忙搶將過來,堵在爾朱拂律身前,攔住了裴果的去路。後頭便有賊兵趁勢發力,連拖帶拽把爾朱拂律搶了回去。
裴果愈加暴怒,雙刀雷霆萬鈞,片刻將堵住他去路的幾個爾朱拂律親衛斬殺殆盡,賊衆又是一陣大譁。爾朱拂律魂飛魄散,連滾帶爬擠進人縫之中,頭也不回逃了開去,哪裡還有半分戰心?
裴果身後一衆魏軍精神大振,發一聲喊,挺刀揮矛,紛紛向前涌動。
賊兵一時抵擋不住,連連後退,加之主將又已喪膽而逃,他等愈加慌亂。過不多時,恰如東邊那頭,登上城頭的賊兵全爲剿殺。
裴果不依不饒,奮起神勇,全力砍殺。他這隻箭頭既已變了鋒銳無匹,西側魏軍直似開弓巨箭,當者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