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昂的宅子裡,大兄高乾、二兄高慎與四弟高季式齊刷刷而至。
高乾皺了眉道:“三弟此舉,太過魯莽!惡了劉貴,齊王作何想?況且你又大鬧銅駝街,便是朝廷那頭,這事兒怕也不好收場。”
高慎嘿嘿冷笑:“一下把兩頭都給得罪了,嘿嘿,這買賣做得倒好。”
“那我也管不得!”高昂可不服氣:“止要是辱我漢兒,我高昂就與他沒完!”
高季式向來與三兄同氣連聲,這時候忍不住大叫道:“大兄!這事兒須怪不得三兄。要我說,倒是大兄的不對。”
高乾一怔,莫名其妙:“這倒奇了,如何卻成了我的不是?”
“自來洛陽,我兄弟四個本是一門心思想着報效朝廷,也好落個光宗耀祖。結果呢?哼哼,每遇大事,必無我四人的份兒,即便是些瑣碎小事,也總要遮遮掩掩,生怕我四個刨根問底。我就覺着奇怪了,既是這般不信任我四個,當初又何必召我等入洛?”
高乾的臉上不大好看:“季式你休要胡言妄語!”
高季式不理,接着道:“偏偏高王那一派又覺着我四個實與天子脫不開干係,眼瞅着當初在河北的那些交情,如今漸漸也淡了。二兄說得沒差,兩頭都不討好,我四個卻是何苦來哉?”
高乾板起了面孔,目光灼人:“季式!你究竟要說些個甚,不妨直言!”
高季式昂然不避:“大兄你是家裡的話事人,今日你好歹發個話兒,我兄弟四個到底該何去何從?”
“你。。。”高乾給嗆在那裡,踟躕再三,最後說出來一句時,語氣已爲跌軟:“來日方長,我自有主張,今日。。。且先回去罷。”
。。。。。。
轉日宮中就來了人,說是天子元修見召,請高乾即刻前去華林園。四兄弟吃了一驚,高乾面色不豫,指着高敖曹道:“瞧瞧,多半是你的事發了。”
至華林園裡,一見元修,高乾先自跪倒,口稱:“吾弟高昂當街鬧事,實屬罪責難逃。只是。。。還望陛下念在他素來忠心的份上,饒過他這一次罷。”
“哎呀呀,高卿起來!快起來!”說話間元修已是親自攙扶起了高乾,更把着高乾的左臂說道:“敖曹當初,也曾與朕一同血戰於大夏門下,朕又如何不曉得他的忠心?昨兒個的事情朕清楚得很,不就是嚇唬嚇唬那傻劉貴麼?高卿寬心,些許小事,朕是斷然不會責罰敖曹的。”
高乾甚爲驚喜,猶覺不安:“那陛下今日喚我來是。。。”
元修哈哈大笑:“天暖花開,華林園裡正當春色喜人。朕回想起當初在河北時,常常與高卿促膝長談,不覺甚是懷念舊日時光。故而今日特意喊你過來,吃吃酒,看看花,敘敘舊。怎麼?這也不行?”
高乾趕忙躬身:“陛下如此優容,臣不勝惶恐。”
當下兩個坐將下來,吃了好幾巡酒。高乾尚自清醒,元修卻頗有了幾分醉意,乃湊將過來,呼着酒氣道:“長樂公(高乾爵位)世代忠良,屢立大功,朕。。。甚是喜慕呵。”
高乾慌忙起身:“不敢,不敢。”
“有何不敢?”元修一瞪眼睛:“朕與你雖然名爲君臣,實則義同兄弟!來來來,我兩個今日就訂下盟誓,此生永不相背!”
高乾嚇了一大跳,暗忖:陛下他要麼是喝醉了,要不就是。。。已對我起了疑心?一時間好生躊躇。
元修湊得愈加近了,酒氣翻涌間,不容分說把高乾一把扯住,大聲道:“長樂公!做甚不理會朕?”
高乾無奈,伸出手來,指天爲誓:“乾必以身許國,絕無二心!”
元修大爲開懷,事後不久即語衆心腹曰:“朕親爲招攬,高家四兄弟已爲歸心。”
。。。。。。
當初元子攸朝時,高乾確然算得上是一心忠於王室,更與爾朱氏不共戴天。然則時移勢易,到了今時今日,他已清楚看到元家天下人心漸失,難保一定長久,而高歡聲望日隆,又是自個本家,未必不是個好選擇。
因此高乾的本心,實是在元修與高歡兩個之間舉棋不定。結果華林園裡這一出“折節下交”的把戲,元修自以爲得計,高乾卻給嚇得不輕,不覺間心中天平,已是傾去了高歡那頭。回家之後,高乾心中忐忑,左思右想之下,索性把華林園之事掐死腹中,誰人也不告知,連自家三個弟弟也教瞞住。
可惜,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誰人透露出去的並不重要,總之高歡很快就得知了元修與高乾在華林園裡盟爲兄弟的事兒。高歡震驚之餘,留了個心眼,特意寫了封信給高乾,詢問京中事。
高乾既已打算投向高歡,立馬回信,大抵就是講方今天子不明,洛陽小人當道,政令皆由斛斯椿這等反覆之徒所出,高王一派多遭壓制云云,又說洛陽與關中使者往來頻繁,其謀甚密等等。
凡近來京畿之事,事無鉅細,高乾皆錄其中。倒是好長一封密信,偏偏就忘了把華林園那場“歡宴”提上哪怕一字半句。
密信送至晉陽,高歡看完,冷笑不已。世子高澄知乃父心意,便道:“這高乾。。。頗是可疑呵。”
“可疑也好,可信也罷。。。”高歡目光森戾:“總而言之,這高乾是留不得了!”
“嗯?”高澄有些不解:“若說這高乾可信,耶耶爲何也要除之?說到底,他還是咱本家吶。”
“正因他是渤海高家的嫡長,更要除之!”高歡陰**:“高乾自幼任俠,文武雙全,鄉里族中名望極大,而你耶耶我不過是高家庶遠,如何能比?有朝一日我若掌了天下,麾下卻有這麼一位高家的族長,豈不彆扭?況且他又不見十分忠誠,既如此,自當除之。”
“耶耶說的在理!”高澄連連點頭,半晌卻又露出些難色來:“只是。。。只是這樣一來,高三。。。高昂豈不要恨死了耶耶?這般絕世猛將,從此不能再爲己用,哎,未免可惜。”
“敖曹爲何要恨我?”高歡哈哈大笑:“憑一己之力,傾覆韓陵山,這般絕世猛將,耶耶又如何能捨得不用?”
“這。。。”
“澄兒閒暇時,當多讀史書兵書,豈不聞,借刀殺人乎?”
。。。。。。
二月十五,晉陽大丞相府忽然上表朝廷,以高乾“功高”,奏請封爲司空。
元修頓然起疑,搖頭不許。太極殿上,高乾大是惴惴。
二月十九,有人自晉陽來,秘見元寶炬,說是意外偷到了長樂公高乾寫給齊王高歡的密信。元寶炬如獲至寶,進獻於天子元修。
衆心腹看完密信,明光殿裡一片大譁。元修羞惱之餘,氣極敗壞,令將高乾即刻召來宮中。
幾日來高乾一直心神不寧,既入宮中,三步見甲士怒視,五步遇閹人桀笑,心知大事不妙,不由得長嘆一聲。
果然天子咆哮如雷:“你既與朕盟爲兄弟,還說絕無二心,那朕問你,這又是什麼?”狠狠一甩手,將密信砸在了高乾臉上。
高乾撿起密信,只一眼,如何認不出來正是自己給高歡所寫?於是啞口無言。
元修遂令囚高乾於門下省,當夜即以白綾賜死。
元修餘恨未消,又打算將剩下的高家三兄弟一併捉來處死。結果王桃湯與東方老不知如何得到了消息,急忙趕去高昂處報信。
高昂大驚之餘,匆忙喊來二兄與四弟,五個一起,斬關奪門而去。
至晉陽,高昂三兄弟嚎啕大哭。高歡也作淚如雨下:“天子枉殺長樂公也!有朝一日,必爲長樂公昭雪!”
高歡遂得高敖曹三兄弟歸心。又渤海郡內聞說高乾枉死,頓作羣情激憤,皆言:“天子不仁!唯高王有德。”
。。。。。。
高乾身死,高昂三兄弟則投至高歡帳下,洛陽與晉陽雙方都覺着是自個贏了一場,各自士氣旺盛。於是諸般明爭暗鬥,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