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永熙三年三月十一也。
今日朝會上所議,不外乎“元子禮突然造反,欲謀刺關西大行臺宇文泰,卻致永寧寺塔火起,迄今熊熊”一案。
其實滿堂公卿,誰人會不明白這裡頭的道道?可此番涉案之人一發在永寧寺塔裡死了個乾淨,甚而連本屬無辜的元信都已自殺謝罪,正所謂死無對證,又有哪個敢輕易把矛頭直指去了晉陽?太極殿東堂之上,孫騰幾個泰然自得,渾若沒事人一般。
若照着以往“慣例”,多半就是草草結案。不過這回畢竟不同---一是事涉宇文泰,等如說關係到一整個關西,那可是不好招惹的龐然大物,總要給個像話些的交代才行。二是永寧寺塔驟爲焚燬,實在是傷了洛陽人心。雖說此塔本是宣武靈皇后(即胡太后,此元修即位後爲之所上的諡號)所造,其人名聲不過爾爾,可這九級高塔到底已在洛陽城裡矗立了近二十年,素享宇內奇觀的名號,凡洛陽人士,無不津津樂道。如今一朝毀去,崇佛之人固然悲痛至極,普通人也難免唏噓神傷。
到得最後,雖說也還有不少牆頭草在裡頭好是一陣糊稀泥,天子元修好歹沒肯答應就此結案,乃令容後再議。
。。。。。。
至午後,天子元修在華林園裡設宴款待關西大行臺宇文泰,以爲安撫。
宇文泰施施然到了華林園,吃得兩杯酒下去,臉色總是不大好看。
元修自是一番撫慰,說着說着,不覺就說到了“共討晉陽”的機密事。
宇文泰先不接口,反是站起身來,恭恭敬敬施個大禮,說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哦?黑泰但說無妨。”
“臣愛慕平原公主久矣,願乞陛下賜婚,臣必死心塌地,爲國盡忠。”
元修豁然一滯,訥訥之間,竟是半晌沒說出話來。
宇文泰一怔,實在想不通這事元修有甚好猶豫的---古來聯姻固盟之舉,最是尋常不過。洛陽既是有求於關中,此時正該求之不得纔對,如何卻作了這般反應?
宇文泰正覺着蹊蹺間,那邊廂元修終是開了口:“此事。。。有些難辦呵。”
“難辦?”宇文泰眉頭一皺,愈加疑惑。
“黑泰有所不知,恰在昨日,晉陽來人,持了高歡親書,說是。。。”
“說是甚麼?”宇文泰焦急起來,語氣裡不免生了幾分“強橫”味道。
元修擡頭瞥了宇文泰一眼,似是不甚經意,語聲卻明顯擡高,乃道:“實是高歡親爲孫騰作媒,其欲求娶的,恰恰也是明月呵。”
“什麼?”宇文泰雙眉間皺成個大大漩渦,急叫道:“難不成,陛下已是許了那孫騰?陛下難道不知,那孫騰活脫脫就是個腌臢小人,前番在皇女臺劫擄平原公主的即是此賊,昨日行刺於我,更一把火點起了永寧浮圖的,九成九也是這狗賊在幕後主使!”說得甚急,語氣愈加不恭。
“黑泰稍安勿躁!”元修面色一沉,怫然不悅:“朕不糊塗,如何能猜不出內情?”
“那麼。。。”宇文泰的語氣,驟然跌軟。
“朕亦深恨孫騰這小人,是故當場便回絕了。”
宇文泰轉憂爲喜:“那不就沒事了?”
“哎。。。”元修嘆了口氣,接着道:“朕先前又不知黑泰的心意。。。因此臨時起意,與高歡所講的託辭,乃是明月喪夫不及兩年,心中鬱郁,猶思亡夫,一時不欲再嫁。。。”
宇文泰這下算是明白元修的意思了---既然元明月“一時不欲再嫁”,若突然又允了宇文泰,那不就是狠狠打了高歡的臉?
宇文泰的面色又作陰鬱,冷笑道:“陛下本就有心與高歡決裂,恨不得立馬殺了去晉陽誅此國賊。。。既如此,又何必忌憚於他?”
元修又爲嘆上一口氣,也站起了身來,負雙手在後,悠悠道:“高賊勢大,朕孤掌難鳴呵。。。”
宇文泰眯起雙眼,一字一句地道:“設若臣盡起關西兵馬,甘爲陛下前驅呢?”
元修倏然圓睜了雙眼:“若得馬踏晉陽,朕如何不把明月許了給黑泰?”
宇文泰強忍心中不快,追問道:“定要等到馬踏晉陽之日?”
“今日方知黑泰心跡,朕心極慰。”元修淡淡一笑:“只是招兵買馬,屯糧聚輜,總要費上不少時日,此時此刻,無謂打草驚蛇。黑泰執掌關西已有時日,當知軍國大事,不容大意呵。。。”
宇文泰腹誹不已,卻也心知求娶元明月之事,一時怕是急不來了,於是強堆起臉上笑容,頻頻點頭:“陛下所言極是。”
元修滿意之至,當下執起酒盞,呵呵笑着道:“他日天下太平,黑泰便是我大魏第一個功臣。到那時,明月若得託付於你,朕這做阿兄的,哈哈,也覺歡喜。來來來,朕親爲黑泰與明月賀!”
“臣亦爲陛下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