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是你精心挑選的宮人?”蕭涼宸似笑非笑的看着站成一排的幾人,眉梢掛着無奈,他無力的嘆了口氣:“朕讓尤回親自去選幾個得心的人,如何?”
她微眯着眼睛緊緊盯着他,不出一聲。
“不是朕對他們不滿意,只是爲了你,爲了皇兒,朕——”
“皇上身爲一國之君,連區區一個景仁宮都無力護之安然麼?”她挑脣涼涼的譏諷道。
蕭涼宸頭痛的捏捏眉心,怎麼就獨對她動了情,還丟了自己的心,偏偏又是如此無能爲力,硬是被她吃的死死的,定了下氣:“就依你的意思如何?但前提是其他的一切都須得聽從朕的安排!”
極其嚴肅的聲音,殷灼顏悄悄翻了一個白眼,小聲的嘟喃了一句,見他又擰緊雙眉,直接轉身,幾步到達榻前,擱身就躺下。
蕭涼宸撩袍端坐榻前,一掃剛出的無奈,冷冷看了幾人一眼:“你們幾人皆在宮裡待了不少時間,朕不希望景仁宮有任何的差錯。碧雲姑姑,你既是曾是淑景宮的教導姑姑,自是知道該如何做,他們幾個,你看着點!”
碧雲恭謹的回了一個是,領着幾人告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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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邪?!”她擺弄着手中的牛皮紙,閒閒的問了一句。
“正是!”胖丫津津有味道:“依奴婢看,這小皇子八成是撞邪了,要不然怎會整天浸着個藥碗呢?皇后定然是走投無路了,纔會出此下策。”
“胖丫——”碧雲端了碗湯進來,微慍道:“別胡說!”
胖丫微聳聳肩,嘿嘿笑了兩聲,接過碧雲手中的湯:“奴婢知錯,奴婢知錯,奴婢這就侍候娘娘喝湯!”
“我不喝,拿出去!”殷灼顏頭也不擡,雙眸直盯着手中的牛皮紙,研究了好一些天,依然找不出個東南西北,令她甚是懊惱。
“娘娘說不喝就不喝!”
胖丫憨憨一笑,端着湯就轉身欲走,碧雲狠瞪了她一眼,捧過胖丫手中的湯,示意她一邊站着,溫聲道:“娘娘,這是太醫院精心熬製的安補湯,娘娘多少喝一些吧!”
“你喝吧!”她漠然吐出一句。
碧雲一陣啞然,瞥見胖丫偷偷笑着,皺了皺眉,輕吸口氣,仍是極平和的道:“皇上有交待,娘娘若不喝,皇上會親自灌娘娘喝的。”
秀眉微蹙,殷灼顏擡眸看了看碧雲,嘴角一撇:“你是我的人,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咳咳,碧雲嗆了一口,僵硬的笑笑,捧着湯上前:“娘娘知遇之恩,奴婢無以回報,唯有盡心侍候娘娘!”
她伸長脖子,瞅了眼湯,黑乎乎的,眉心不由鎖緊。
“已經加蜜了!”碧雲體貼的說道。
殷灼顏遲疑了好一會兒,方擱下手中的牛皮紙,端過湯碗,咕嚕咕嚕剛喝了兩口,“噗”的一聲,全吐了出來。
一旁的兩人着實嚇了一跳,碧雲慌慌張張的接過湯碗遞給胖丫,一邊取過柔帕替她擦拭着嘴角的湯汁:“怎麼了?可是太苦了?”
她緊盯着湯碗,那味道是她最熟悉不過了,她喝過不止一次,一字一頓道:“淨—身—湯?”
淨身湯?碧雲瞧瞧胖丫手中的湯,搖搖頭:“娘娘,這是安補湯,是太醫院熬的藥,具有補血、養氣功效。怎麼會是您說的淨身湯呢?”
見她仍茫然不解,碧雲不遺餘力的解釋起來,終見得她點了一下頭。
殷灼顏暗暗笑了笑自己,是了,若當初,他命她喝的都是淨身湯,如今的她又怎會身懷有孕呢?是,他說過的,只是自己一直未當真,未去思量。忽,紅脣又撅起:“我再也不要喝了,難喝死了!誰敢再拿這安補湯來唬弄我,我砍了誰的腦袋!”
話已撂出口,知她不會再喝,碧雲擡手示意胖丫端下去,就着她的話說道:“奴婢這就去倒杯水給娘娘漱漱口。”
她小聲嘟喃了幾句,怏怏的拿起牛皮紙,瞧了兩眼,抓成一團甩開。忽然,雙眸瞪得大大的,一把揪起牛皮紙,細細攤開,饒是剛纔濺到湯汁,牛皮紙上溼了一小塊,隱隱現出不一樣的色澤來。
腦中靈光忽閃而過,騰的起身,將牛皮紙平放在桌案上,正碰上碧雲端着一杯水進來,二話不說拿過杯子,直直將水倒在牛皮紙上。
碧雲心眼玲瓏,見她這般動作,也不多問,恭敬的候在一側。
殷灼顏一眼不眨的盯着牛皮紙,只見紙上漸漸顯出密密麻麻的字來,她迫不及待的看完,紅脣掀起一絲殤然的笑。如今,她該把自己置於何樣的境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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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涼宸踏着有些疲憊的腳步進了內殿,紅紅的輕紗簾幔,淌出溫暖的氣息,心底竟輕鬆了許多,目光落在倚着窗出神的她身上,深眸露出一點笑意,施施然走到她身邊,一手環過她的腰,將她攬入懷裡,覆下頭,襲過去的脣因她別開頭落了一個空。
他微皺眉,雖她不是第一次這般拒絕他,但心頭隱隱有些不安,扳過她的臉,直盯着剔透的眸:“怎麼了?”
“我累了!”她掙開他的懷抱,折身便欲走。
蕭涼宸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有些不悅:“到底怎麼了?”
“我想歇息了!”
對於她淡漠的敷衍,他開始生氣,今早仍好好的,如今便與他翻臉似的,眸底那與生俱來的深沉侵襲而出,依然握緊她的手腕:“殷灼顏,你要惱我,便惱我,但決不許你這樣一聲不吭,我要痛痛快快的知道緣由。”
“我累了!”
他黯然放開她的手:“累了就歇息吧!”
見她果真徑直躺下歇息,苦澀笑笑,緩步出了內殿,在檀木鸞榻上坐了,吩咐萬喜拿酒,萬喜遲疑了一下,急令人擺酒。
蕭涼宸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酒,思緒飄飄蕩蕩,總覺得和她之間缺少了什麼,她是在他的身邊,是不再想着離開,但心底還是沒有把握,她沒有完全交付她的心,若說是他奢求太多,倒不盡然,他只想得到她的迴應,深切的迴應。這一路,太艱難,滿路的荊棘和血腥,他想得到的,屈指可數。
“皇上,該歇着了!”萬喜瞧了下他的臉色,試探道。
他沒應聲,只默默的起身進了內殿,寬衣,一如既往的躺在她的身邊,而,面對的又是冷冷的後背,也便由她而去,只是這一夜,整整一夜,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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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氣色不是很好!”文季遙直白的指出,意味深長的笑笑:“是否景仁宮的主又招惹皇上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頭後倚在椅背上,全身漫過一陣無力感,那個女人,讓他恨得咬牙切齒,愛的更是入骨入血、一塌糊塗。
文季遙搖頭嘆了口氣:“皇上的心思如今都放在景仁宮,可知,後宮佳麗,多少人,夜夜以淚洗臉?皇上乃一國之君,理應雨露均施,萬不可獨寵一人!”
“不知文將軍是何人派來的說客?想來文將軍府中甚是舒閒,朕定當爲文將軍的終身大事好好謀劃謀劃。”
文季遙明智的轉了話題:“九王那邊仍未有動靜,會不會生出些意外?”
“九王叔爲人隱忍,行事沉穩,斷不可能倉促行動,他在等着一個機會,朕亦在等着一個機會。”
“只怕幕後之人早已洞悉皇上的想法,那人的心思之深,令我等汗顏啊!怕是宮中有不少他的眼線。即便終如皇上所願,找出幕後之人——”他嘆了口氣,繼續道:“皇上若要對幕後之人動手,還需得先安撫你的嬌人。”
“再看看吧!”
蕭涼宸扔下一句話,出了宣政殿。
“皇上。”尤回碎步跟上他:“皇上,是否走一趟長羲宮?小皇子那今日又傳太醫了。”
他深深嘆了口氣,沒說話,與尤回往長羲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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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手,拴着鐵鏈,蓬頭亂髮,臉上疤痕密佈,唯那一雙眼,迸出惡毒的目光,恨恨的盯着走進牢房多時,卻一言不發的殷灼顏。
“怎麼?你是來向我炫耀的嗎?是的,聽說你如今已爲貴妃,深得皇上恩寵,是該好好向我炫耀一番。”鳳珠陰冷的笑了兩聲:“不知貴妃娘娘有沒有跟皇后娘娘炫耀炫耀呢?可惜啊,昔日的王妃竟只是一個貴妃而已,他的皇后,不是你,不是你。哈哈——”
殷灼顏只默默的,靜靜的看着她,那笑聲,淒涼、掙扎。
“我是很可悲,但你們也好不了哪裡去,總有一天,你們會——”
“你臉上的傷還痛不痛?”
幽幽淡淡的聲音截斷了鳳珠的惡言,她嘴角抽搐了幾下,一手撫上臉頰,傷?!臉上的傷不再痛了,只是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痛着,她想過死,但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與其死了解脫,她寧願苟喘的活着。
“蕭勉逃出天牢了!”殷灼顏緊緊盯着那惡毒的雙眼,見那眸底漸漸燃燒起了憤怒,脣畔微勾:“你想殺他嗎?”
指甲深深嵌入肌肉,鳳珠死咬着脣,是,她做夢都想殺了他,若不是他,今日的自己又怎會落到這個田地?灰紫的脣綻出一抹笑:“是,我想殺他,但我更想殺了你!”
“我要殺了他!”她一字一頓道。
是要,不僅僅是想,鳳珠不可置信的看着殷灼顏,企圖找到一絲不確定,卻見殷灼顏嫣然一笑,笑得令她心一慌:“你爲何要殺他?”
“他該死!”
哈哈,鳳珠輕聲笑了,笑得愈來愈大聲,歇聲笑了好半天,她冷冷的收住笑:“他該死,是,他該死!但最該死的人是你,你纔是一切的禍源,一切都是因你而起,還有你的孃親,你們母女倆都是一路貨色,只會勾引男人、迷惑男人!你這樣的女人不會有好下場的,還有你的女兒,公主?!”
“說是公主,不知是和哪個男人生的野種,只有蕭涼宸會相信,相信那就是他的公主。”句句諷刺,鳳珠盯着她的腹部,譏笑道:“是了,聽說貴妃娘娘又有了皇上的子嗣,只是不知道,這又是哪個野男人的孩子?”
“我知道你爲何會如此可憐了,因爲你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你自己所說的。”殷灼顏淡淡一笑,挑脣道:“是,我不知道我這樣的女人會不會有好下場,但你,絕對沒有好下場。”
鳳珠直直盯着翩翩折轉的紅色裙襬,陰狠的笑了:“殷灼顏,我詛咒你,詛咒你的女兒,詛咒你肚裡的孩子,我詛咒你,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腳步滯在那裡,她的心頭忽然掠過一陣恐懼感,雙拳緩緩握起,倏然,眼前一個影子竄前,兩臂環上了她的腰,將她摟入懷裡:“回去吧!”
“真是濃情蜜意,令人百般恩羨啊!”她冷冷的譏笑道。
“是嗎?”蕭涼宸雙眸遽然冰冷,輕嗤一聲,沉聲道:“朕當初留你活口是一個極大的錯誤!石晏——”
石晏應聲而來。
“凌遲處死!”
微抿的脣緩緩吐出一句,冷,極冷,殷灼顏當即打了一個寒顫,連久經血雨腥風的石晏亦是怔了一怔,凌遲是最殘忍的一種死刑,若非十惡不赦之人,斷然不會處於此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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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娘娘呢?”尤回輕步進了景仁宮,見着趙乙,出聲問道。
趙乙恭敬行了個禮:“回稟尤公公,貴妃娘娘在歇着呢!”
尤回嗯了聲,擦了把汗,呼了口氣,往裡走去,朝侍立殿內的碧雲道:“去稟一聲,說有要事求見!”
碧雲遲疑了一下,她剛歇下不久,若此時驚擾了她,怕是不妥,但又見尤回一臉凝重,點點頭,徑入內殿。
“尤公公?!”不多一會兒,殷灼顏掀簾而出,碧雲扶她在鸞榻上坐好。
“見過貴妃娘娘!”尤回絲毫不敢怠慢,又是規規矩矩的行禮,待起身後方道:“娘娘,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殷灼顏微蹙起眉:“尤公公,有話直說便是。”
“先帝曾叮囑小的,讓小的留在皇上身邊,盡心侍候皇上,務必讓皇上以江山爲重!如今皇上登基不及半年,朝堂內外,包藏禍心之人不少,小的擔心——”尤回暗歎了口氣,吞吐道:“這凌遲處死着實是——”
尤回搖了搖頭,聰明的剎住話,靜靜的垂下頭,凌遲處死,其刑之酷,難於言說,一旦施行,怕是震驚朝野,易爲他人所乘。
她沒說話,只淺淺的笑了一笑,起身回了內殿。
尤回朝碧雲使了個眼色,碧雲會意的點點頭,微微福了福身,折身進了內殿,身在後宮,雖不過問朝堂之事,但亦深知此事的嚴重性,不然,身爲後宮內侍之首的尤回不會放下身份前來。
“娘娘——”
“別吵,我好累!”
她幽幽吐出一句,碧雲嘆了口氣,近前理了理錦被,不經意般的說道:“皇上真是很疼娘娘您呢,那樣惡毒的女人,依奴婢看,活該她千刀萬剮,只是,爲那樣的一個陰狠的女人,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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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珠蜷縮在角落,整整三個時辰,沒移動過,那四個字確實驚嚇了她,從沒想過那樣的酷刑會降在她身上,迷茫的看了看緊緊看守她的侍衛,現在,她想死,死不了。
隱隱有腳步聲近前,而後,似有不小的動靜,眼前的燈火亮了一亮,她擡手擋了擋光,眯着眼睛看向來人,聲音沙啞:“怎麼是你?”
“我,其實是個很記仇的人。”她微微揚起脣角:“雖然我們並沒有深仇大恨,但我,確實是不太喜歡你!明日,你就要上路了,我特地來送你一程!”
“所以,你現在到天牢中欣賞我臨死前的掙扎麼?”
“不!”她微微搖搖頭,柔聲道:“我只是有些事不太明白,想在你臨死前探個清楚。”
“還有何事是皇后娘娘所不明白的麼?”鳳珠譏誚的看着她。
曼瑤淺淺一笑:“明晴院走水那日,是何人對你下的手?”
她冷冷笑笑,何人對她下的手,早已不重要,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那個孩子不過是一個笑話,我不在乎。我只知道,皇后娘娘的小皇子活不了多久了!”
嬌顏倏然陰沉,曼瑤咬牙切齒道:“你這話是何意思?”
“很快,你會明白我這話是何意思的。”鳳珠閉上眼,不再多說。
“好!”她輕吸口氣,緩緩折轉身:“明日行刑時,本宮一定會好好的看着你,看着你在大庭廣衆之下如何被千刀萬剮。”
隨着關門聲,周圍又趨沉寂,她一動不動,好一會兒,又是“吱呀”一聲開門聲,她冷笑一聲:“你又想怎樣?”
“送你!”
淡雅的聲音,有着一絲的蒼涼,鳳珠睜開眸子,笑笑:“今夜真的是好熱鬧啊!”
“趙乙,擺上!”
趙乙應了一聲,近前,將手中的桌案擺在鳳珠面前,極其豐盛的一餐:“吃吧,吃完好上路。”
遲疑了片刻,她兩手抓起整隻雞,看了殷灼顏一眼,撕咬起來。
見鳳珠狼吞虎嚥的模樣,她的眸升起了薄霧,有些飄忽,原本如此美貌的一個女子,若不曾走上這一步路,那麼今日定不會如此,極輕的嘆了口氣:“你後悔了嗎?”
後悔?她停了下來,有些茫然的看着殷灼顏。
“碧雲姑姑,倒酒。”
一杯酒,溢着淡香,呈到她面前。
“這是玉脣香,香雲樓的極品,我想,你會很喜歡這酒的。一杯酒,了卻你所有的一切,不管你是否後悔,是否怪怨,喝了吧,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毒酒?!”鳳珠扯開脣畔笑笑:“你爲何要這樣做?凌遲處死,讓我受盡折磨、痛苦,不正好稱了你的心麼?”
“人,活得沒有尊嚴已經夠痛苦了,如果連死,都如此沒有尊嚴,那麼,真的是……”殷灼顏嘆了口氣:“這酒,你可以選擇喝,或是不喝,你自己決定。”
“殷灼顏,別以爲你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即便我到了陰曹地府,我一定會詛咒你,我會變成厲鬼索你的命。”話說得惡毒,她仍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毒酒入腸,她的臉色變了幾變,眸底是深濃的不甘。
“但願來世你投生於一個好人家,許你如意郎君,一生積德行善,還了今生的夙孽!”
那眸底的不甘漸漸成疑惑,慢慢成釋然,脣畔浮現一絲蒼涼的笑,怎麼會在臨死前,自己最恨的人說出這番話?成全了她的死,許她一個來生?!心頭一陣暖暖的,猛然一陣劇痛,她的身子縮成一團,雙手艱難的捂着脖頸,瞥見殷灼顏默然轉過身去,強扯出嘴畔,斷斷繼繼道:“小-心-曼-瑤,小心——孩子,孩——,綠——”
字不成句,未盡的話語皆吞嚥在毒浸的喉嚨中,身子抽搐了幾下,終不再動,圓睜着的眸,不再是不甘,是放下。
趙乙彎身嘆了嘆她的鼻息,搖了搖頭,一手拂過她的眸,說了一句:“路上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