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淑景宮了?”
“是,已交由淑景宮的教導姑姑!”尤回畢恭畢敬答道,略頓了一下,瞟了一下他的臉色,遲疑道:“皇上,三天時間也略少了一些,不如——”
蕭涼宸冷哼一聲:“三天,足夠了!”
尤回不敢再吱一聲,垂首告退,他是盡力了,莫非他還能左右皇上的決定不成?
他把握着酒杯,暗哼一聲,殷正良,不愧爲相二十年,審時度勢,不過一日已將殷瀟庭的兒子送離京都,而她若得知此消息,又怎能心甘情願留在宮裡?讓她去淑景宮只是一個託辭而已,他只想狠狠再殺下她的氣焰,不曾指望她能從淑景宮學到些什麼。
“皇上,今晚去哪個宮殿歇着?”萬喜壯着膽子問道。
他冷冷掃了萬喜一眼,似不經意問道:“你想朕去哪個宮殿?”
萬喜惶恐道:“小的不敢,小的即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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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選?!”殷灼顏微蹙起眉。
碧雲點點頭:“是,皇上、太后、皇后正在御景苑閱選良家女子呢!管事香芹姑姑已在御景苑候着,將那些選中的良家女子帶到淑景宮教導一番,而後比試德行、才藝,再按皇上喜好冊封,運氣好的還可以當上個嬪妃什麼的,若落選的則擇優選配給各親王、將軍、大臣。”
她重重哼了一聲,狠狠攥了一下拳,難怪他要當皇帝,後宮三千,正好稱了他的意。她憤憤的扔下手中的宮規籍冊:“不學了!”
碧雲懵了一下,本以爲說些新鮮事給她聽,爲她解解悶,卻不知哪句話惹到了她,見她已憤然出房,忙追了出去。
她氣沖沖出了步廊,不顧碧雲在身後快步的追趕,直奔向宮門。兩人一前一後快步行走着,吸引着不少內侍、宮人詫異的駐足觀看。碧雲見她的去向,直呼不妙,顧不得其他直接上前拽住她,厲聲道:“你要去哪?”
殷灼顏擡眸定聲道:“我要出宮!”
對上她的眸子,碧雲愣了一會兒神,她的眼眸清豔如月華,夾帶着一絲淡淡的傷,流轉間給人一種難言而喻的感覺,不由鬆開她的手,暗忖她身份的同時,嚴肅道:“小玄,皇上有旨,將你交付淑景宮學習宮規、禮儀,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請你跟奴婢回淑景宮!”
殷灼顏不爭辯反淡淡一笑,微仰頭盈然道:“敢問姑姑,淑景宮教導何人學習宮規和禮儀?”
碧雲挑挑眉,從容答道:“淑景宮是教導新進的嬪妃和宮娥學習禮儀、宮規之處!”
“那敢問姑姑,我可是嬪妃?”
若是嬪妃,進入淑景宮前必有交待,以免失了禮數,但她不是,碧雲遲疑的搖搖頭。
“我可像宮娥?”殷灼顏的眼神有些得意。
她想說不像,但一旦說出,便是否定,猶豫間,一個渾厚的聲音插入:“你不像宮娥,但依你的穿着打扮來看,分明是一個侍婢!”
望向來人,碧雲醒目,急急行禮:“奴婢參見魏王爺、燕王爺!”
殷灼顏緩緩轉身,掃了一眼近前的兩人:“魏王、燕王?!”
蕭羽不由怔了一下,方纔見兩人拉拉扯扯,心下煩悶,不由插了一句,待看清她的容顏,一個字也吐不出。
蕭祺乾咳一聲,扯開嘴巴嘿嘿笑了,她的下一句讓他遽然收回燦爛的笑容:“你們何時封王的?我怎麼不知道?”
碧雲乾咳一聲,偷偷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行禮。
“皇嫂何時進宮的,我怎麼也不知道?”蕭祺揚眉,掃了她一眼,眼中精光一閃,壓低聲音:“皇嫂爲何穿侍婢的衣裳?是要去何處?我能否一同前去?”
皇嫂?!碧雲打了一個寒顫,詫異的看向她。
“我纔不是你的皇嫂!”殷灼顏翻了一個白眼,募地淺然一笑:“你是燕王爺?”
蕭祺不好意思撓撓頭,瞥了一眼神情複雜的蕭羽:“皇兄冊封的!”
眸裡溢出點點笑意,她柔柔福身,剔透的嗓音掃過幾人耳際:“見過魏王爺、燕王爺,奴婢正要出宮一趟,不知兩位王爺是否賞臉?”
“好!”蕭祺不假思索應道。
蕭羽輕哼一聲,冷眸掃了她一眼:“本王不記得一個侍婢可以隨意出入皇宮!”
“你愛去不去!蕭祺,我們走!”她狠狠瞪了蕭羽一眼,錯身快步走過他身畔。
碧雲感覺後背冒出了冷汗,若先前還懷疑她“皇嫂”的身份,那麼直呼王爺的名字,可以讓自己確定她就是所謂的“皇嫂”,她要出宮,誰還能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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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羽撩起錦袍坐下,暗地咒罵了自己一百次,七弟年少,胡鬧也罷了,自己竟會莫名其妙跟着她出宮,還跟淑景宮的教導姑姑一再保證,兩個時辰內會帶她回宮,現在竟然進了京都第一樓。
林仙嫣笑着捧着一罈玉脣香進了紫竹林,嫺熟的擺上酒杯,優雅的爲三人斟酒,朝她微點頭使了個眼色,恭敬退了出去。
蕭祺驚喜的聞着撲鼻的酒香,興奮的搓着手心:“好香的酒!我真的可以喝嗎?”
殷灼顏勾脣一笑:“你不想喝嗎?這壇酒名喚玉脣香,是香雲樓珍藏的好酒,沒有五十兩,那可要不到!況且你已成年,莫非喝酒還要問過你母妃不成?”
他白皙的臉剎那通紅,舔舔脣,瞧了一眼蕭羽,激動的拿起酒杯,輕抿了一口,奇異的酒香讓他滿足得咂咂嘴:“美極了!”
蕭羽不似他那般沒有心計,被她哄了兩句話就傻乎乎喝酒,他眯起凌冽的眼睛,冷聲道:“你出宮就是到此大快朵頤一頓?”
能出宮在她的意料之外,只是她若出了宮,就不會再回去了,她無辜的擡眸,極淡的答道:“王爺不覺得宮裡的膳食與香雲樓的佳餚比起來差遠了嗎?我身爲一個侍婢,連吃飽都是問題,若說不想到香雲樓大吃一頓,那是欺騙魏王爺。況且魏王爺請客,奴婢怎能拂王爺的盛意呢?”
酒剛入口,乍一聽她的話,蕭羽着實嗆了一口。
“怎麼?魏王爺不會想賴賬吧?”
“五哥絕不會賴賬的!”蕭祺初嘗美酒,幾句話間已喝了幾杯,暈乎乎替她說起好話來。
殷灼顏點頭淺淺一笑,抿了一小口酒:“魏王爺,玉脣香乃人間佳釀,用心品嚐方能嚐出箇中滋味!”
剛毅的臉有一絲沉重,蕭羽舉杯喝了一口酒,酒是好酒,但他隱隱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勁,一時半刻又說不上來,她一直在承香殿的事也有所耳聞,本以爲若不封她爲後,至少也會封個貴妃,現在卻一身侍婢的穿着,令他有些像置身於雲霧之中。
兩杯酒下肚,他的眼神更是複雜,蕭祺明顯有醉意,嘴裡一邊不清不楚的嘀咕着,一邊往嘴裡塞着佳餚;而她,絲毫沒有在意他的身份,吃,狂吃,從沒見過一個女子吃起東西來是如此有胃口,很真實、不矯揉、不造作,純淨得就像是一汪甘冽的清泉,清新沁人,他喜歡這樣的女子。
意識到心中可怕的想法,手中的酒杯顫了一下,溢出的酒滑過他掌心,蕭羽慌忙移開目光,神色有些不自在,他怎麼可以對她動異想呢?姑且不管她現在的身份,但他能肯定的是,現在的她,即便無名無分,仍是他的皇兄,大晉朝皇上的女人,不論是曾經,抑或是現在,是鐵錚錚的事實。
“吃得真是舒坦!”殷灼顏滿足的放下筷子,深吸口氣,募地秀眉擰起,手撫上肚子,以極隱忍的話道:“我,我想去後院,去後院,如廁!”
蕭祺眨眨眼,騰地起身:“我也去,我也去!”
蕭羽尷尬的想叫住蕭祺,兩人已踉踉蹌蹌出了紫竹林,不由微嘆了口氣,拎起酒罈倒了杯酒,幽幽喝着。
一罈酒見底仍不見兩人回來,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急忙衝出去,卻在樓梯口見一個夥計攙扶着蕭祺上樓,冷着臉拽過蕭祺:“她呢?”
蕭祺雙眼迷離,迷糊的問道:“誰啊?”
他英眉一擰,直奔後院,哪還有她的影子,一手捏上額頭:這下禍可闖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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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正良正坐在院子,那天天剛亮,城門一開,他就將她們送出洛京,如今無論是偌大的丞相府還是小巧的暖香館,只剩他一人了,心空蕩蕩的卻又一點點充實着。
那日早朝後,皇上留住他,只說了一句話:“不愧是丞相大人!”
是,他身爲朝官,但他同時也是夫君、是父親、是祖父,他也有自私的時候。
“擎宇、謝翎,擎宇——”幾聲呼喚讓他怔了一下,他恍惚的循着聲音望去,是做夢嗎?夢見她出宮了?
他沒做夢,一邊叫喚着進門的正是剛從香雲樓順利脫身的殷灼顏,她疑惑的瞧了一眼端坐在院中的殷正良,又四周看看,不見人影,雙眉一擰:“擎宇和謝翎呢?”
殷正良淡淡笑了,微吐口氣:“走了,我已送他們離開京都了!”
離開京都?!她疑惑的皺起眉,忽又長長舒了口氣,這下,他再也不能威脅她了。
“你走吧,有多遠走多遠,別再回來!”
殷灼顏錯愕的看着他,探頭喚了聲:“爹——”
“還不走?!”殷正良厲聲喝道:“從小到大你就沒讓我安心過,你還發什麼呆,聽爹的一句話就那麼爲難嗎?走啊!走得遠遠的,我不想再見你!”
雙眸漫上晶瑩,她微咬脣,噗通一聲跪下,磕了三個頭:“爹爹保重!”
他微擡起頭,無力的揮揮手:“走吧,走吧,找個好人家,好好過一輩子,爹就無所求了。”
殷灼顏緩緩站起,心中明白,他是爲了她好,深深的看着他,竟發覺他鬢角長出了白髮,眼眶一酸,絕然轉身出了暖香館。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殷正良嘆了口氣:“灼顏,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了,沒有你二哥護着你,爹爹也不在你身邊,你要自己學會去面對一切。煙兒,你在天有靈,讓她能安然的過完下半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