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聲悶沉聲響起,隨之,一聲痛吟而出,他嘴角微上翹,回頭瞟了竹屋一眼,折身往竹屋而去。
周身的痛令她酒醒了大半,瞥見自己不着存縷,拼命眨着眼睛,回想着發生了何事。竹屋門吱呀一聲打開,擡眸見挺拔的黑影立在門前,怔了一下,慌亂的扯過衣衫欲遮掩撩人的春色:“出去!”
他不退反進,悠然自得的背對着她坐在桌前:“又不是沒看過!”
她羞愧難當,強提着精神,忙亂穿着衣服:“你對我做什麼了?”
他揚眉:“怎麼不問我,你對我做什麼了?”
殷灼顏愣了一愣,側頭囁嚅道:“我對你做了什麼?”
“你引誘了我!”他臉不紅心不跳,言之鑿鑿般。
她雙手掩面,抱膝坐在牀前,不敢相信他所說:“我怎麼會,我,我,我不會的!我不會——”,後面的幾個字她硬是無法說出口。
“莫非,你自己做過的事還想否認不成?”
她從手指縫隙偷偷瞥了他挺直的背影一眼,扯扯嘴角,低聲道:“我喝醉了!”
“喝醉也罷,那已成事實!”他挑挑眉:“反正你夫君已休了你,而你我又已不止一次有肌膚之親,不如跟了我!”
殷灼顏縮了縮身子,岔開話題,低聲問道:“我好像聽見了無影的聲音,你看見他了嗎?”
“沒有!”他乾脆利落答道。
她低眸不語,良久,吐出一句:“我不是故意引誘你的!”
他頓了一下,強抑制笑出聲的衝動,聽她呢喃道:“能,能不能忘了這件事?你尚未成親,能找到一個溫柔體貼的女子相守一生,我又驕縱又任性又自私又妄爲,而且又是一個棄婦,怎能委屈了你?”
“不委屈!”
殷灼顏騰的站起,藉着僅剩的酒勁,氣呼呼嚷道:“你不委屈我委屈,你明知我喝醉酒還對我——,你們一個個就會欺負我,從不尊重我的想法,只會羞辱我!我再也不要理你們了!”
她欲奪門而出,識破她的想法,他手一伸,輕輕一扯,帶入懷裡,兩行晶瑩讓他再次無所適從,只能由她任性的捶打着他的胸膛。
一種熟悉感漸漸將她環繞,她緩下雙拳,吸吸鼻子,平息着心神,清爽的香氣拂過鼻尖,她的身子輕顫起來,淡香中夾着清涼迷人的芬芳。她微微收緊拳,心若寒冰,是她的錯覺嗎?
他的懷抱,他的氣息——
她倏然擡手,勾下他的脖子,紅脣印上他的脣,滑入、勾纏。
突如其來的熱情讓他無處可避,情不自禁的吮上她的溫軟,忽視了緊閉的雙眸滑下的兩行淚,直到她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他離開她的脣,疑惑的看着淚流滿面的她:“怎麼了?”
她深吸口氣,直盯着清毅的下頜,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她不敢再擡眸看他的眼,怕會全然崩潰,只是淒冷的笑了。
眼淚和笑,詭異之極,她想就這樣離開,卻忍不住要去證實,沙聲問道:“那次我中了殷涵旋的媚藥,那個人是不是你?”
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他輕皺眉,遲疑的答了聲是。
她踉踉蹌蹌的往後退,黯然跌坐在綠藤軟臥椅上,蜷縮着身子,抑制着身上漸漸擴散的顫抖,幽幽擡眸看向他,他所站之處揹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卻更加確定他的身姿,嘴角輕撇,掛着濃濃的嘲諷,如此昭然,怎會現在才發覺?
“你爲何要這樣對我?”
仿若只是不經意的問出口,他的心緊了一緊,看了她一眼,輕吸了口氣,幽幽坐下:“你怎麼知道的?”
如同得到他的親口承認,心如刀割,她笑了,輕輕笑了:“如今我是該稱呼你爲俠士雲逸還是瑨王爺呢?”
他微握拳,如無影所說,只需再給她一些時間,她定猜得出自己的身份,確實如此,只是料不到如此快,快得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瑨王爺是否一直在滿意的欣賞着我的笑話呢?曾以爲自己很聰明,不想到頭來,發現最傻、最可憐的那個人是自己!”
嘴角的肌肉顫動了一下,他艱難的吐出一句:“跟我回府!”
脣角嚐到一種苦澀,她略一翻身,靜靜望着窗外,往事歷歷再現,恍然如一夢,良久,她緩慢起身,若無其事道:“我要回去了,晚了二哥會擔心的。”
遲疑了一下,他沒有阻止她離去的腳步,從未想過,身份揭露時該如何面對,望着那抹紅色漸行漸遠,他什麼都做不了,幽幽閉上眼睛,睜眸嘆了口氣,直奔竹屋外,喚了一聲:“常笑!”
常笑應聲挾着無影而出。
他冷冷掃了無影一眼:“本王念你是個漢子,今日且饒你一命,即刻護送她回城!”
身上的繩索應聲而解,無影咬牙切齒,緊握拳,滯了一下,疾奔而去。
“王爺!”常笑疑惑的喚了聲,如今他的身份被揭穿,一旦泄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他緩緩吐了口氣,摘下黑色面具,冷俊的臉掛着一絲憂鬱,側頭看了常笑一眼,冷冷道:“別動她的心思!”
“屬下不敢!”常笑單膝跪在他面前,眉頭鎖得更緊:“屬下斗膽,請王爺——”
“不必多說!”他厲聲打斷,冷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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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摟着他的脖子,靜靜的坐在他懷裡,不出一聲。殷瀟庭默默的擁着她,他知道,每當她這樣撒嬌的倚着他時,她總是很難過,很難過。
她,終於睡去,抱起她置於牀上,蓋好被子,理理她散落的長髮:“乖,睡吧,醒來後就不痛了!”
他掩上門,謝翎躡步近前,低聲問道:“怎麼了?”
她回來後臉上平靜的讓人心慌,眼神空洞得讓人心痛,只是靜靜的摟住他,一言不發,來不及問她何事,殷瀟庭示意噤聲,直接抱着她進房。
殷瀟庭眼一沉,徑直將院中靜默不語的無影喚進書房。
謝翎輕吐口氣,他真的很疼她,也很瞭解她。
殷涵旋不滿的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輕哼了一聲:“撒嬌的本事天下一流!”
謝翎未吭聲,靜靜坐在一旁,她的這般模樣,讓人刺痛的疼,以前的她即便流淚也讓人不那麼壓抑,如今卻像扼住喉嚨般讓人窒息。她起身,輕將蘭心、梅香喚前:“我們去做些她愛吃的如何?”
蘭心和梅香點點頭,尾隨着她進了後院,殷涵旋有些生悶,剛起身想到後院瞧瞧,見迎雙領着一箇中年錦衣男子進來,微蹙眉。
他的眼睛綻放着亮光,殷灼顏已是惹人的主,想不到殷涵旋更是貌似天仙。
瞥見他肆意的眼神,殷涵旋一陣不悅,直聲質問道:“你是何人?”
馮福喝了一聲:“大膽,竟對九王爺無禮!”
蕭勉揚眉一笑,舉手示意馮福勿多言,暗歎不愧是姐妹,舉止之間有着幾分相似。
殷涵旋翻了一個白眼,甚是不屑:“九王爺大駕光臨所爲何事?”
蕭勉笑笑:“不知令妹可在?”
她輕哼了一聲:“她睡了。請回!迎雙,送客!”甩袖而去。
馮福忍不住斥了一聲,殷涵旋淡笑着往後院而去,因爲她知道,此時此刻,他們絕不能在暖香館多留一刻,無論是誰。
書房的門打開,殷瀟庭冷冷的掃了一眼院中的兩人,拋出一句:“無影,送客!”
蕭勉捏着鼻翼出了暖香館,他堂堂一個王爺,何時遭人冷冷拒之門外,苦笑哼了一聲:“殷家的人,確實不可小覷,男的俊,女的俏,個個偏偏還是剛烈性子!”
“王爺,要不要小的讓人教訓一下他們?”
蕭勉銳利的目光一掃,馮福噤口不言,他嘆了嘆口氣,令他頗感意外的是蕭涼宸竟然休了她,錯失了一個好棋。他輕哼一聲,勝負尚未分,如此這般,或許更有一番風景。
————
他大步直邁入暖香館,對她,越發得覺得離不開,不過十多天,沒有她在身邊,夜夜是煎熬。他妥協了,他讓步了,無論事實怎樣,他只知道,他要帶她回去,鎖住她,不許她若無其事的離開,他要讓她完全歸順、徹底臣服。
謝翎睜大眼睛,錯愕的盯着迎面而來的他,攝於他逼人的氣勢,她咽咽口水。
“殷灼顏呢?!”蕭涼宸劈頭問道。
她擠出絲謙恭的笑,搖搖頭:“她不在這裡!”
他冷哼一聲:“她不在這裡莫非還在丞相府不成?”
謝翎暗哼一聲,暖香館可是我的地方,怎麼反而自己有了一些怯意,管你是王爺還是皇上,我豁出去了,她狠狠瞪着他:“說不在這就不在這!雙壽,恭送瑨王爺!”
雙壽狂吞口水,暗忖,怎麼將小的扔出去啊,他嘿嘿笑着,哈哈腰:“恭送瑨王爺!”
“殷灼顏在哪?別讓本王再問一次!”他喝了一句。
謝翎再次氣短,緊閉雙眼,正欲說出她的去處時,譏笑聲響起:“她與瑨王爺已毫無瓜葛,若是她欠了瑨王爺銀兩,瑨王爺只管跟我要了便是!”
殷瀟庭翩翩進了大門,謝翎輕呼口氣,有想躲到他背後的衝動。
蕭涼宸緩緩轉身,目光激烈的對視着,一對幽眸深邃而陰霾,一雙星目森冷而無情。
他深吸口氣,低沉着聲音,一字一頓道:“我接她回去!”
殷瀟庭笑了,冷笑,邊搖頭邊嘲弄道:“一向嚴謹的瑨王爺怎地開起玩笑來了?瑨王爺如果乏悶了,不妨攜衆夫人遊遊洋岱湖,養養心情,至於我那妖精,不勞瑨王爺惦記,免得又驚嚇了瑨王爺的骨肉,此罪我們可擔當不起!”
蕭涼宸微眯着眼,不悅道:“殷瀟庭,你別逼本王對你動手!”
他重重吐了口氣,揚眉一笑:“瑨王爺的手段確實令人不安,不過早已領教過了,瑨王爺只管放馬過來,草民願意領教!”
蕭涼宸不再費口舌,直接命石晏進房找人。
殷瀟庭緊握拳,怒喝:“蕭涼宸,你別逼人太甚!”
“她是本王的女人!”
“錯,她不會是你的女人,永遠不會是!”他募地拍拍頭,抱歉笑笑:“忘了告知瑨王爺,灼顏五日前已與姜澈成親,兩人已離開洛京!”
蕭涼宸怔住,不止他,剛邁入大門的蕭澤和殷正良亦是愣了一愣。
她與姜澈,她與姜澈?!蕭涼宸陰沉着臉:“你以爲本王會信嗎?”
殷瀟庭聳聳肩,不置可否,笑着牽上謝翎的手:“我們去香雲樓吃頓好的,隨瑨王爺愛怎麼找怎麼找!”
殷正良顫聲道:“瀟庭,你說得可是真?涵旋呢?她是不是跟灼顏和姜澈離開了?”
殷瀟庭和謝翎相視一眼,皺眉:“涵旋說她回府住幾天,她——”
“都是些什麼事啊?涵旋一直未回府,今日接到她的留書,說她要離開洛京一段日子,只帶了問綠一人。他們何時離開京都的?你給我派人去追!”
殷瀟庭捏捏眉心:“若涵旋與灼顏他們一起,他們已經離開五日,如何能追上?”
“說!你說,他們去哪了?”殷正良喝道。
殷瀟庭搖搖頭。
殷正良逼視着謝翎:“你說,他們去哪了?”
謝翎微低着頭,垂眸道:“他們說,他們說,千萬裡山川浪跡天涯,千萬丈風雨四海爲家。”
“千萬裡山川浪跡天涯,千萬丈風雨四海爲家。”蕭涼宸輕笑,搖頭,如風般走出大門。
蕭澤閉上眼睛,灼顏,姜澈就是你的幸福嗎?你是否知道,我也想隨你浪跡天涯,只是你走了,和他離開了,連一個背影也不曾留給我!
他自嘲的笑了一笑,再次與她錯過,她還是將自己拒在千里之外,終又是一場空!他折身而出,策馬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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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訊而來的趙淑慧聲淚俱下:“涵旋這是哪根筋不對了,怎會跟他們一起離開洛京?她身子骨就弱,他們又沒個安定的住所,這不是搭上自己的性命麼?鬥氣歸鬥氣,爲何偏偏要搭上自己?”
殷正良看着殷瀟庭、謝翎兩人直搖頭:“瀟庭,灼顏性子倔,耍些脾氣不奇,你怎麼任由她胡來?”
“怎麼?讓她跟姜澈離開是胡來?”他輕嗤一聲:“至少姜澈待她是真心,至少姜澈不會傷她!而且丞相大人不用再擔心她再與蕭家的人扯上些關係,豈不是兩全其美?”
兩全其美?!殷正良揉着額頭,長嘆口氣,雙手負背出了廳,直道:“罷了,罷了,由她們去吧!”
“殷瀟庭,你馬上派人給我追,我不管殷灼顏和姜澈要去何處,你把涵旋給我追回來!”
殷瀟庭深吸口氣,搖搖頭:“娘,由她去吧,離開洛京也好,莫不成真讓涵旋委身於溱王府?有姜澈在,她們都會好好的!”
趙淑慧茫然停住哭泣,懷疑的看向殷瀟庭。
“娘,您放心吧!”謝翎附和道:“姜澈會照顧好她們的!”
“姜澈,姜澈,他心繫殷灼顏,只會照顧殷灼顏,他豈會管涵旋的生死?”
殷瀟庭輕哼一聲,大步出了廳,獨留謝翎孜孜不倦的勸慰着趙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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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淑夫人!”萬喜小跑着朝前方款款而行的林婉喚道。
她頓住腳步,微側轉身:“萬喜,何事?”
萬喜近前行禮:“淑夫人,府外剛有人託小的將這小長木盒交給淑夫人!”
嫣兒接過木盒,上下掂量了一番,扁扁嘴:“夫人,不知是何物?”
林婉示意她打開,“啊!”嫣兒驚歎一聲,林婉輕吸口氣,細細一看,是一把玉笛,晶瑩剔透、翠綠欲滴,她持起玉笛,輕輕撫過,膩潤的細涼,竟是絕世好玉。
“夫人,可是王妃送的?”嫣兒好奇的問道。
林婉搖搖頭又點點頭,若她沒猜錯,玉笛是兩人送的,淡淡道:“或許吧!”
“夫人,王妃真的和姜公子成親了嗎?他們真的離開京都了嗎?”嫣兒撅起小嘴問道。
林婉正欲斥她別亂說,一襲身影近前,已再收不回口,嫣兒低垂着頭,牙齒打着顫。
蕭涼宸面無表情從她手裡拿過玉笛,淡淡道:“本王竟不知婉兒也喜好吹笛呢,不知何人送了婉兒一支好笛?”
林婉欠身回道:“回王爺,是一位故人所送!”
他微微一笑,遞還玉笛:“改日婉兒爲本王吹一曲如何?”
林婉輕柔應了聲。
募地他眼光一寒,銳利無比的眸光掃向嫣兒,冷聲道:“誰膽敢在府中提及那兩人,本王殺無赦!”
嫣兒顫顫的跪倒,直呼恕罪,蕭涼宸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林婉目送着他的背影,心頭滋味複雜,久久,嘆了口氣,他和她歷盡艱辛,終可攜手而行,她該爲他們高興,不是麼?只是爲何會可惜?爲何會更失落?
獨留的他呢?他終於去接她了,能猜到他下了多大的決心,只是,再也來不及,來不及留住她。
此番別離,要多久後方能再見,幾個月,幾年,幾十年,亦或是,永不再見?
姜大哥、灼顏,請珍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