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宗皓軒搖頭笑笑,捂着胸口坐下:“我在想,你到底是何人?爲何要策劃這一切?”
“公子深夜到訪,竟是隻爲問老夫這些麼?”楊子希端起茶盞,幽幽抿了一口:“老夫孤陋寡聞,不知公子所問何事?”
“是你在背後操縱着一切吧!”宗皓軒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推放到他面前:“我在狄丹國之時,有人送了封信給我,信中讓我到大晉朝,了結過往。”
“真是有意思!有意思啊!莫非公子認爲是老夫傳信給你?”
“不管你出於何目的,你的心計之深令我自嘆不如,我要的只是蕭勉的命,你想要的又是什麼?”
“公子說得愈來愈深奧了,夜已深,公子請回吧,恕老夫不奉陪!”楊子希捋着白鬍子,晃着身子幽幽出了大廳:“生死由命啊!”
未得到一些確定,他有些失落,黯然的離開了醉香樓,今日,總算卸下了二十年來的沉重,但他卻沒有意料中的開心,像缺少了些什麼。
回到煙雨坊,稀落的燈映出寒夜的沉寂,冷冷清清,繞道進了邀月園,她,正半躺在水榭中,身前擺放着幾壺酒,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
宗皓軒在一側坐下,提過一壺酒,直接灌入嘴裡,靜靜喝了一會兒酒,他睨了雲娘一眼:“你怨我?”
“我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怎會——”雲娘頓了一下,不再遮遮掩掩:“你不該把從柳牽扯進來!”
“當年我留着她的命,等的就是這一天。她生來就是罪孽!而我,只是助她完成她所需完成的使命,她生而就有的使命!而且,她不該被隱瞞的,她該知道一切,她必須知道一切!”
砰!手中的酒壺摔了出去,雲娘踉踉蹌蹌的起身:“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會殺了你!蕭家的事輪不到你來做主!”
他眯起眼,搖搖頭:“你怨我利用從柳,抑或是在爲車蘇抱不平?”
“我覺得你很可憐!”
————
“其實這件事由你去做再合適不過,你是蕭家堡僅倖存的人,是煙兒的妹妹,不過你既然不願,那麼我會,會提着蕭勉的頭顱去祭奠蕭家堡的冤魂,這是我能爲煙兒所做的!”
她不吭聲,默默倚着圓柱,眼神飄渺的望向天空。
“至於從柳——”宗皓軒嘆了口氣,或者她會恨他,恨他當年留下她的性命,恨他當年從煙兒身邊帶走她,也罷,恨與不恨又如何,他曾答應過的,已經做到了,他的脣瓣勾起一絲舒心的笑:煙兒,我答應你的都做到了!
“你爲何要那樣對車蘇?”
聲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樣飄忽,宗皓軒深呼口氣,沉聲道:“那樣的男人不值得你可惜!”
“那樣的男人?!”雲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譏笑一聲:“你以爲你又是多好的一個人?!你可悲的策劃一切,殘忍的利用從柳,從柳只是一個無辜的人。”
“無辜?!她身上流着的是最邪惡的血,我留着她一命已是最大的仁慈!”
“你爲何還執迷不悟?從柳是蕭家的人,是姐姐的——”
“不,她不是!她不是蕭家的女兒,不是煙兒的女兒,永遠不會是!”宗皓軒厲聲打斷她,見她眼帶嘲弄,吐了口氣:“我不是來跟你爭論的,沒那個必要!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來告別而已,不想與她再爭辯什麼,語氣緩了一緩:“我去蕭家堡後會直接回狄丹國,你跟不跟我走?”
跟他走?雲娘淺淺一笑,側眸看向他:“你我從來就沒有關係!”
宗皓軒嘴脣動了動,笑笑:“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他轉身就走,忽停下腳步,而後又搖搖頭,一句話未再說,徑直出了煙雨坊。
好一會兒,她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剛轉身,剎那愣在那裡,那雙明媚的眸探究的打量着她,她撇撇嘴角,有些不自在的擠出一句話:“灼顏,你怎麼出宮了?”
殷灼顏微側着眸,又是盯着她好一會兒,有一些困惑:“你到底是何人?從柳又是誰?爲何剛剛他說,說你們是——”
“灼顏!”雲娘一手往外推着她,臉色極快的堆上笑意:“灼顏,你如今可是貴妃娘娘,該注意一下,不要再到煙雨坊來了,回暖香館吧,見見你爹爹,還有涵旋,她一直想着去找謝翎呢,若不是你臥牀不起,早已啓程了。想來這幾天會動身!”
殷灼顏僵持着不願意走:“你還沒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說的我都聽見了!你姓蕭,你是蕭依雲——”
“灼顏,你聽錯了!我是雲娘,不是什麼蕭依雲!”
“你還要騙我嗎?孃親常常跟我提起,她有一個妹妹,她——”
“殷灼顏!”雲娘遽然怒喝一聲,冷聲道:“殷灼顏,你這發的是什麼瘋?鬧夠了就回宮!”
幾乎是再沒有留任何餘地,雲娘沉着臉,直直把她推出煙雨坊,“砰”的一聲,重重關上了大門。
————
“灼顏一到暖香館就不停的追問我,折騰了好半天,終打發她回宮了!”
“以灼顏的個性,這事怕瞞不了多久!”怎也沒料到,殷灼顏會聽見她和宗皓軒的談話,雲娘倒了杯茶,遞給他:“我想好了,明日就離開洛京!灼顏如今身份不同尋常,是再也拖不得了!”
殷正良沉默了一下,點點頭:“也好,也好!”
“有你在她身邊,我很放心!兩人離離合合,一路走到現在也不容易,你還是多看着點灼顏吧!灼顏,確實不怎麼適合留在皇宮,只是,怕是沒多大的選擇,只盼着,以他的皇權和有你做後盾,能護她安然!”
“她真的令人很不放心啊!”哎,殷正良嘆了口氣,本以爲瞞着就一直瞞着吧,她已經夠混亂了,未曾想到她甫聽說蕭勉之事,樂呵呵出了宮,衝向煙雨坊要找雲娘她們好好慶祝一番,直接撞破雲娘一事。怎麼瞞,都瞞不住啊!
“回去吧!如今你是丞相大人,總逗留在煙雨坊,怕是易惹人說閒話!”
“襄惠王臨走之前,讓我捎句話給你,說他無法補償什麼,你要恨就恨他吧,要你好好保重!”殷正良默默喝了口茶,緩緩起身:“如果你無處可去,不如去找謝翎,遠離是非,好好的過日子!”
“不!”雲娘堅定的拒絕:“我會和從柳一起離開,去過我們的日子!”
殷正良沒說話,似微微點了下頭,也沒叮囑些什麼,幽步出了煙雨坊。
她環顧着煙雨坊,昔日的鶯歌笑語皆不再,落花醉煙雨,春華成秋碧,逝去的,不止是那一段煙雨般的過往,還有執着的心,以及那剪不斷的縷縷情意。
“是該離開了!”
雲娘提着裙襬進了庭院,叩開了緊閉的門,瞧着那雙眼紅腫、面容憔悴的臉龐,嘆了口氣,探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梳洗一下,然後收拾收拾,明日我們離開洛京!”
從柳恍惚的擡眸看着她,嘶啞的問道:“你還要我嗎?”
“你再不好好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可不會再等!”
見從柳已經一骨碌起身,手忙腳亂的收拾起來,她笑笑:“我出去一下!”
“地契?!”林仙嫣不可思議的看着她:“爲何給我煙雨坊的地契?”
“走得匆忙,沒時間處理煙雨坊,還請大掌櫃幫個忙,請大掌櫃代我賣掉煙雨坊,將所得的銀兩交到暖香館!”雲娘笑笑,將手中的地契塞在林仙嫣手中:“本來想將所得的銀兩給灼顏的,可是,轉念一想,如今灼顏已是貴妃,這些在她手中也是無多大用處,還是將銀兩送到丞相大人手中吧,丞相大人會知道如何更好的使用的。”
林仙嫣點點頭,收起地契:“你真的決定離開洛京嗎?”
“是時候離開了,在洛京一待就是十多年,有一些事還是需要去處理的!”
“那今晚就爲你餞行如何?”
“餞行?”雲娘輕笑出聲:“若大掌櫃想要爲我餞行,沒有玉脣香的話,我可是——”
“好!就玉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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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兒,你說的可是真?!”
“千真萬確!程總管親自去打聽的,錯不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起初只道殷灼顏行爲乖張,故而與煙雨坊有些牽扯,如今瞧來,內中早已有乾坤:“蘭兒,好好打賞程總管!”
蘭兒應了聲,剛退出幾步,又被喚住:“蘭兒,務必叮囑程總管,小心行事!”
“是!”
曼瑤挑起柳眉,程福如今留守雍慶宮,即昔日的瑨王府,倒是個識勢之人,她出宮不便,程福在宮外,替她辦了不少事,着實可算是她的心腹,不覺又暗暗慶幸起來,權勢可以令人低頭,而她,擁有這些權勢。
殷灼顏,如今太后不對付你,並不代表本宮不對付你。
“來啊,去一趟凝雲閣!”
她要動手,但並不意味着要自己親自動手,她會挑一個人,非常適宜的一個人,而且是易於掌控的人,不似林婉,不似習玉嬌,忽又皺了下眉,最近,感覺習玉嬌變了不少,似沉寂了許多,罷罷罷,料也成不了大事,隨她去吧,當前,只需好好對付一個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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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灼顏!”顏茹竺咬牙切齒的哼了一聲,凜冽的雙眸漸漸眯起:“好,哀家念及你肚裡的孩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卻如此不識好歹,不懂收斂。你身爲貴妃,理當謹守後宮禮制、謹言慎行,你卻,你卻公然出入煙雨坊,你——”
見殷灼顏只是瞪着一對眸子瞧着她,她氣得一再說不出話:“你,你——”
“太后若無要事,請回長羲宮吧,我要歇息了!”她冷冷拋下一句,折身就在榻上躺下。
“殷灼顏——”顏茹竺怒喝一聲,見她無動於衷,冷哼一聲:“哼,英姑,即刻領人前往煙雨坊,封了煙雨坊,將煙雨坊的一干人等押入大牢!”
殷灼顏翻了個身子,坐起,恨恨的盯着她:“你想怎樣?”
“哀家想怎樣?你倒是告訴哀家,哀家能怎樣?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個皇宮都在悄聲說着呢,說着當今皇上的貴妃娘娘是怎樣出入煙雨坊,是怎樣與風塵女子嬉笑玩樂的,你不顧及你自己的臉面,就不能爲皇上想想,爲亦兒想想嗎?”
“風塵女子又如何?我就要和她們一起,看你能拿我怎麼辦?”她氣呼呼的嚷道。
“你,你——”顏茹竺直指着她,胸膛急劇起伏,是,她不能拿殷灼顏怎麼辦,至少到如今爲止,她還未想到該拿殷灼顏怎麼辦,至少在孩子出生之前,她不能拿殷灼顏怎麼樣,深吸口氣,高喚一聲:“來呀,給哀家守着景仁宮,沒有哀家懿旨,誰人都不能放殷灼顏離開景仁宮,包括皇上!”
隨着一聲應答,殷灼顏想都未想,直接從榻上下來,二話不說就在顏茹竺的瞪目結舌中大搖大擺出了景仁宮。
她沒去別處,直接去了觀雲殿。
“只一夜之間,宮裡傳得沸沸揚揚,說你出入煙雨坊,與煙雨坊有着非同一般的關係,太后只是一時之氣,別放在心上,過幾日便好了!”林婉在一旁和聲和氣的勸道。
殷灼顏逗着懷裡的亦兒,完全不把她的話當回事,還一邊煞有其事的哄着亦兒喚着孃親。
林婉幽幽嘆了口氣,不再出言相勸,只默默說了一句:“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