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凜然坐在椅子上,整整衣裳,一句話不說。
殷正良緊鎖眉頭,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的臉,暗歎了口氣,終於出聲打破大半天的沉默:“王爺,此事該如何是好?”
蕭涼宸擡手端起茶盞,幽幽抿了口茶,略掃了一眼殷正良,哂笑:“丞相大人的千金,自是有丞相大人做主,怎地問起本王來了?丞相大人做主就是!”
嘴角的肌肉顫了一顫,不是埋怨勝似責怪,他無奈搖搖頭:“都怪老臣自幼對她疏於管教,才讓她惹出如此多的禍事!如今狄丹國求和心意甚誠,念及兩國百姓,大晉朝自無拒絕的理由。”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將四千金捧手相讓咯!”蕭涼宸冷笑一聲,手中的茶盞重重的擱在桌上,聲音一厲:“丞相大人真是深明大義!”
殷正良一個激靈,深吸口氣:“老臣怎敢如此膽大妄爲,請王爺明示!”
“丞相大人,本王甚是好奇,爲何四千金會出現在狄丹國,引來狄丹國翼王的深情愛慕、千里尋覓?”
他無奈嘆了口氣:“王爺有所不知,這些年,瀟庭常帶灼顏四處遊歷,到過狄丹國不稀奇,想來翼王殿下對灼顏有一面之緣,萬萬料不到竟是如此有心之人!”
“四處遊歷?二公子本事不小啊!”
“王爺見笑了,瀟庭自幼遊手好閒,不思進取,令老臣甚是頭痛!”見他繃緊臉不語,殷正良猶豫了一下,提議道:“王爺,不如找個幾分相似的女子搪塞過去,王爺意下如何?”
“幾分相似?”他輕嗤一聲,斜勾起嘴角,緩緩道:“本王倒是想起一個人,不止有幾分相似,而且要略勝一籌,就是不知道狄丹國翼王殿下這個女婿合不合丞相大人的心意呢?若是合意,豈不兩全其美?”
這?殷正良遲疑半晌:“王爺,此事不妨再斟酌斟酌,老臣定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有勞丞相大人!”
滿腹心思,殷正良不再逗留,告退而去。
先前揪不出任何情緒的深眸剎那一冷,他盛怒站起身,一手掀掉身邊的桌子:“妖女!”
他快步直出大廳:“石晏,派人盯着使館,密切留意宗城桓的舉動!”
石晏立在廳門外,來不及應聲,他已遠去,瞟了一眼廳內栽倒的桌子,輕呼了口氣,微微搖搖頭。
趙淑慧見他繃着灰臉回府,憂心隨他進了大廳,試探問道:“老爺,發生何事了?”
“大禍臨頭!”他煩躁的將手中的畫卷擱在桌上,隨手抓過桌上的茶壺,直往喉嚨裡灌,直到一滴不剩方沮喪的放下。
不解的看着他,她柔聲道:“老爺,此話怎講?”
殷正良手無奈指指桌上的畫卷:“夫人一看便知!”
趙淑慧拿起畫卷,徐徐打開,不覺倒吸口氣:“老爺,這是——”
他揹負雙手,踱步走來走去:“狄丹國的翼王親自帶着厚禮到大晉朝進殿面聖求和,只提出一個要求,就是要此畫中的妖孽!真是妖孽!”
“爲何狄丹國會有她的畫像?”
殷正良幾乎是吼出聲:“還不是你那心肝寶貝兒子,把她當作菩薩,四處帶她遊歷,這下可好了,惹出麻煩來了!殷府上下的腦袋可都懸在刀尖上!”
“老爺,不妨直接說明她的身份,絕了那翼王的心。”
他重重嘆了口氣:“莫非要昭告天下,狄丹國翼王要的女人是我殷正良的女兒,是堂堂瑨王爺的王妃不成?我大晉朝顏面何在?”
趙淑慧合上畫卷,幽幽問道:“老爺,那瑨王爺的意思如何?”
殷正良捏捏眉心,嘆了口氣:“瑨王爺的意思是讓涵旋代替灼顏,送往狄丹國!”
“老爺,這可萬萬不行,怎麼能讓涵旋遠嫁狄丹國呢!我可不依!”她着急起來,跺了跺腳:“你的四千金真要把我的涵旋害死不可?!連狄丹國的男人都要招惹,還讓不讓涵旋活啊?”
“夫人——”
“老爺,你可得想想法子,我寧願和瑨王爺撕破臉皮,也絕不把涵旋送給狄丹國!我就這麼一個貼心的女兒,說什麼我也不會讓她去那什麼狄丹國,我怎麼能讓她去那邊受苦?”
殷正良黯然垂首:“夫人,我這不是在想法子麼?”
一襲華衣輕盈飄入大廳,直抵畫卷前,緩緩打開畫卷,她淺淺一笑:“畫得挺傳神的,足於顛倒衆生,若我是男子,定是她的裙下之臣。”
“涵旋。”趙淑慧緊盯着她的臉,遲疑的問道:“你聽到什麼了?”
殷涵旋淡淡笑笑,並不否認:“娘不想讓我聽到的,我都聽到了。爹爹,瑨王爺的意思可是讓我替了殷灼顏的身份?”
趙淑慧看了一眼唉聲嘆氣的他,牽過她的手:“涵旋,你放心,爹孃絕不會把你嫁到狄丹國!”
“原來我在瑨王爺心中是如此不值一文呢!想來灼顏的嫵媚虜獲了瑨王爺的心!”她自嘲的笑笑:“爹爹,女兒不想見爹爹爲難,不如就依瑨王爺的意思,將女兒遠嫁狄丹國吧!”
趙淑慧忙着阻止:“涵旋,你這是說的什麼氣話?爹孃怎會讓你遠嫁狄丹國呢!”
殷涵旋拍拍她的手,安慰笑笑:“爹爹,不知狄丹國翼王長得是何模樣?女兒倒想會一會呢!”
“涵旋,回房去,這事爹爹定會想個周全之策,勿需擔憂!”
“周全之策?爹爹難道是想讓瑨王妃遠嫁狄丹國不成?堂堂瑨王爺怎會讓心愛的王妃受這點委屈?狄丹國翼王,或許是女兒的好郎君呢!不妨先私下見見,若真不屬我意,爹爹再想個完全之策也不遲!”
他嘆了口氣:“若是灼顏能及你的一半,爹爹死也瞑目了!涵旋,此事你切勿插手,爹自有分寸,絕不會讓你委曲求全!”
“爹孃,我有些累了,回房歇歇!”她不再多說,淡笑着離去。
趙淑慧不放心,急走了幾步欲跟上去,殷正良沉聲喚住她:“夫人,此事切不可讓瀟庭得知,依他的脾氣,定然又不知會惹出什麼禍事來!”
蕭澤眉頭深鎖:“父皇,您是說宗城桓畫中的人是灼顏?!”
他輕哼一聲:“莫非你懷疑朕老眼昏花不成?雖沒有十成像,也差不多九成,天下絕不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
“莫名其妙!”蕭澤暗哼一聲,想到宗城桓要的是她,心頭就很不舒服。
“此事朕已交給丞相大人處理!澤兒你去探探宸兒的口風,不能讓他亂來!”皇上捋捋鬍鬚,吐了口氣:“朕喝酒賞月去。玉脣香,一壺五十兩,倒是值這個價,灼顏那丫頭好大的面子,竟分文不付即可要到。這次朕說什麼也要賣個面子給她!求和與否,朕不在乎,若誰敢打灼顏的主意,朕決不允許!”
“父皇英明!”蕭澤嘴角含着笑恭送聖駕。
皇上慢吞吞遠去,他的雙拳漸漸攥緊,冷哼一聲:宗城桓,本殿下不管你是何人,殷灼顏絕不會送到你手中,你別妄想帶走她!
沉吟片刻,他直奔瑨王府,徑抵書房。
“宗城桓的事你打算如何處理?”他劈頭就問。
蕭涼宸微擡眸,看了他一眼,挑挑眉:“皇兄急匆匆而來是爲此事?”
緩聲慢氣讓他不滿的沉下臉:“你是不想管?還是不願管?你痛快說一句,若你不想管、不願管,我會帶灼顏回宮,絕不讓宗城桓靠近她!”
“皇兄既有此意,不如就依皇兄的意思!免得皇兄又責怪於我!”
“她是你的王妃,難道你就這樣漠視不管?”
脣畔撇了一撇,帶着隱隱的笑意,他直盯着蕭澤:“皇兄所說的字字句句,我不知對錯,但我可以肯定告訴皇兄,皇兄有一句說得對極了,她是我的王妃,又何勞皇兄費心思呢?”
身子滯了一下,他啓啓脣,一時吐不出一個字,無絲毫反駁餘地。
“莫非皇兄覺得丞相大人連這區區小事都處理不好?皇兄何必給丞相大人添亂呢?”蕭涼宸懶懶起身,緩步走出書房,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他一眼:“謝謝皇兄對瑨王妃的關愛!”
瑨王妃,輕描淡寫的一句讓他苦笑了一下,他深吸口氣,定聲道:“她的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沿洋岱湖,幾百株垂柳環繞,柔枝垂綠,婀娜點水;湖中碧葉田田,白荷紅蓮,交相輝映,荷香飄溢,沁人心脾;湖面波光粼粼,時有魚兒跳波,偶見鳶鳥掠水;碧波之上,畫舫穿行,小舟蕩波。漫遊湖畔,處處花繁樹茂,點點亭臺樓閣掩映綠蔭之間,繁華秀麗,畫圖難足。
洋岱湖的美景未帶給他愉悅的享受,他只是靜靜佇立在湖畔,深沉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煙雨橋上,朦朧中仿似又見一抹紅衣。
忘了是怎樣的日子,他只知道,那一天,他眼中不再有任何人,只有絢爛得無可比擬的紅色、惑人心神的嬌媚。
他站在船頭,略一擡眸,橋畔一襲耀目的紅色映入眼簾,輕盈曼妙的紅衣,襯得人兒益發飄逸、妍麗,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再也沒能忘掉她的容顏,自她手中飄落的片片花瓣重重的落在他心尖,深深刻下長長的痕跡,嫵媚的眼神若有若無的掃了一眼,仿若隔世再見,深藏的冷情剎那狂卷而起。
他急匆匆的勒令船靠岸,卻再也尋不着她,飄渺得如同一場夢,夢醒了,他佇立在她曾依着的橋畔,只有他一人,他還是他自己。
整整花了三個月時間,動用二十多個一流畫師,依照他的描述,修改再修改,直至畫中的她如真實般翩然立於他面前,他開始尋找,整個狄丹國,不錯過任何一個地方,反覆找遍三次,落得一場空,卻使他確定,她不是狄丹國人,於是從狄丹國周邊的小國尋起,從南到北,從西到東,一寸土都不放過。
終究仍是一場空,但他終於知道,她不是他幻化出來的女子,有不少人見過她,她來自大晉朝,從來都是一襲紅衣,未曾改變。他亦喜亦憂,喜的是終於知道她的去向,憂的是她來自鄰邦大晉朝,狄丹國與大晉朝素有摩擦、互相對峙,他又如何能靠近她?
抵不過心中的掙扎,他費盡心思,精備重禮,以求和的名義,親自前往大晉朝,只盼能換得一個她。他不想再落空,她,他勢在必得。
等待着她來填補心中的空缺,等待着她來解開心中的情結,他低低嘆了口氣,冰冷的漆黑眼眸內映入一抹白色,不由自主,目光鎖在橋上盈盈而來的麗影上,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如她帶給自己的悸動一般。
他揮退左右,朝她迎面而去,即便是錯覺,他也不想錯過。
只是不是她,是個貌似天仙的女子:鬢如烏雲、眉若新月、面如芙蓉、身姿玉立,心底涌起一絲失望,卻仍是不由得看呆了,不知是錯覺抑或是幻覺,和她竟有幾分的相似。
問綠皺眉,冷聲斥道:“你這膽大狂妄的男子,不識禮數,爲何直勾勾盯着人看?!”
真的不是她,宗城桓黯然收回心神,微皺眉,冷聲道:“只是覺得似曾相識而已!”
殷涵旋幽幽看了若有所失的他一眼,優雅一笑,微微欠身:“公子,失禮了,小女子不懂管教,請公子海涵!”
他苦澀笑笑,雖然眼前的女子無異以是人間絕色,不乏嬌媚,卻是優雅的嬌媚,遠不及她的明媚來得奪目,那是天生而來的媚,徹骨的媚,無須撩撥,足已傾覆他波瀾不驚的心。
脣畔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她緩緩移步走過他身邊,眼角餘光瞥見癡癡的身影,淡淡道:“問綠,我們去碧慈寺見見灼顏!”
“奴婢一見紅色頭就隱隱作痛,真不明白她爲何如此喜歡紅衣,長年累月,都是一襲紅衣。”
“問綠——”
低聲的斥了一聲,問綠垂頭噤口不再言。
宗城桓緩緩回頭,望着姍姍而去的她,深吸一口氣,他沒聽錯,真的沒聽錯,哪怕只是一個極微小的可能,他也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