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動着小小的身子噔噔走到牀榻前,兩手攀着榻沿,卯足勁,嗯嗯呀呀的爬上牀榻,整個身子撲倒,小嘴就往她臉上湊去,啵啵幾聲,直把她的臉弄成溼溼的,而後,脆脆的笑出聲。
殷灼顏微蹙眉,擡手擦了擦臉頰,不滿的嘟喃了一聲,卻懶懶的未睜開眼睛。
對於被忽視,小臉蛋兒極是不滿,一手就往枕邊的秀髮揪去。
“亦兒!”一聲柔喚,而後兩隻大手將小小的身子抱了起來,輕聲道:“別吵你孃親,讓你孃親好好睡,好麼?父皇帶你去玩,可好?”
小嘴一扁,極是不情願,蕭涼宸暗搖搖頭,怎麼就跟她一個脾性呢?疼愛的目光自小臉蛋移到她安然的臉上,流轉爲柔情,向來知道她嗜睡,如今懷有身孕的她睡得時間更是久長了一些,想着,心頭又是陣隱隱的痛和濃濃的後悔,當亦兒出生之時,他卻不在她的身邊。
唔,亦兒扭動着身子,不滿他的深情凝視,直接鬧着要走。
他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好,好,父皇這就帶你去!”
蕭涼宸帶着亦兒剛出景仁宮,正遇尤回來稟說,魏王和燕王在御景苑候見,便帶着亦兒悠悠往御景苑而去,甫到御景苑,蕭祺已興高采烈地圍了上來,也不管亦兒樂意不樂意,兩手抱過她,直接啃了小臉蛋幾口。
蕭羽淡笑着看着蕭祺逗着亦兒笑,瞥了眼身旁的他:“她真的很討人喜歡!”
蕭涼宸笑笑,撩起錦袍在一旁坐下:“五弟要不了多久,亦會有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皇兄!”蕭羽吞吐的喚了聲,臉有些熱:“大婚之夜,皇兄是不是——”
“你可是對朕的安排不滿意?”蕭涼宸斜睨起眼,挪揄的看着他:“春宵一刻值千金,朕不想你虛度而已!”
他的嘴角抽搐了兩下,誰曾想到,他的大婚之夜,他的皇兄,堂堂的大晉朝皇上竟令人在酒中下藥,想當然,他的洞房花燭夜絕對的精采。
“朕只是不想讓你重蹈覆轍而已!有那麼一天,你會感謝朕的!”蕭涼宸嘴角微翹而起,若是當初誰人將她的蛇和她的貓弄出洞房,他定也是非常的感激。
蕭羽被堵的一句話說不出,久久,輕呼口氣:“九王叔之事——”
“朕自有安排,五弟還是多陪陪魏王妃吧!”蕭涼宸截斷他的話,再次將他堵的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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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灼顏緊攥着手,雙眸直盯着桌案上的琴,半晌,緩緩吐出兩個字:“動手!”
蘭心咬咬脣,揮手示意老工匠動手,心頭可惜不已,月露琴是她最爲寶貝的,只怕在她手裡磕壞撞壞,所以一直交予二公子保管,如今卻要折騰月露琴,豈不是又平添一份惆悵,想着,喝了一聲:“小心一點,若弄壞了琴,我要砍了你的腦袋!”
“是,是!”老工匠連連應是,保證道:“老夫一定小心行事,若弄壞了一丁點,您只管要了我的腦袋去。”
她鬆開緊攥的手,手心中躺着一個皺巴巴的紙團,今早甫起身,蘭心幾乎是有些慌張的呈上紙條,說是在梳妝檯上發現折得方方正正的紙條,打開一看,赫然寫着:“鳳沼!”
琴有龍池和鳳沼,先有月露琴.鳳羿族,後有鳳沼,是不是暗示着月露琴的鳳沼中有何玄機?
自從未探出月露琴有何玄機,本只當月露琴之事是有心之人故意爲之,甚至曾懷疑是蕭涼宸親手謀劃,只爲逼她吐露事實,如今再收到詭異的紙條,心知此事不同尋常,也未曾與蕭涼宸透露只言半字,直接出宮找了一個老工匠。
老工匠動起手來很是小心翼翼,殷灼顏坐等的心焦,急迫的想知道事情的緣由,踱着步走來走去,想催着老工匠動作麻利些,又怕他折騰壞了月露琴,額際不由滲出細細的冷汗。
“找到了!找到了!”老工匠幾乎是興奮的叫出聲,拿着小工具又搗騰了一陣,輕緩的自鳳沼中勾出一個褐色的小圓筒。
嘣,她恍惚的聽見心底的一根弦崩斷,突然覺得,不管月露琴和鳳羿族有着何樣的關聯,都不重要,而,一旦知道,會後悔。
蘭心遣了老工匠出去,見她呆立着不動,輕輕喚了聲:“娘娘!”
殷灼顏凝視了月露琴好一會兒,才緩緩近前,拿起小圓筒,端詳了好一番,解開圓筒塞,眯眼往裡瞧了一瞧,掏出一個滾得緊緊實實的紙卷,徐徐展開,是張牛皮紙,紙上只畫了幅山水畫,琢磨了好一陣,想不出個所以然,怏怏收起圓筒:“莫名其妙!”
轉身命蘭心收好琴,擱下十兩銀子就出了老工匠的鋪頭,瞥見候在鋪外的雨竹和冬蓮,悶哼一聲,鼓着兩頰徑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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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了?”他手握着書卷,眸也沒擡,淡淡問道。
“回皇上,已經回宮了!”尤回躬了躬身,遲疑的偷瞄了他一眼,終吞吞吐吐道:“皇上,您還是回景仁宮一趟吧!”
蕭涼宸微皺眉,嘆了口氣,如往常一般,她總是最能折騰的,揮揮手:“隨她去吧!”
尤回輕輕應了一聲,折身欲出殿,又聽他吩咐道:“尤回,你去瞧瞧是如何一回事?”
尤回領了命,心頭又是一陣忐忑,怎麼她在與不在,自己總是最難熬的一個呢?真是不知上輩子欠了她什麼。到抵景仁宮,仍是那一片情景:景仁宮的內侍、宮娥排了幾排,而她,圍着內侍、宮娥不停的打着轉。
“哎喲!貴妃娘娘,您怎麼還在這折騰啊?您身子金貴,可由不得兒戲。來啊,還不侍候貴妃娘娘回裡頭歇息歇息!”
尖銳的聲音吩咐下去,靜謐的氣氛燥了一些,有幾人擡動了腳步。
“誰敢?!”殷灼顏瞪起眼,冷冷的恐嚇了一聲。
又是一片靜謐,尤回揉揉額頭,彎着腰近前:“娘娘,您要是不喜歡哪個侍女、宮娥,您只管吩咐一聲,小的馬上令人撤換了。何必與他們一般計較呢!”
她側眸瞧了瞧尤回:“撤換?”
尤回嘿嘿笑着應是,只道她已動搖,雙手忙恭請着她進殿:“娘娘,請!”
殷灼顏掃了眼內侍、宮娥,輕哼一聲:“好,這些我統統不要,還有雨竹、冬蓮,我都不要!”
尤回猛眨了兩下眼睛,暗吸口氣,這下可真有折騰了。
“都下去吧!”
清爽的聲音插入,尤回如蒙大赦,急忙道:“還不下去!?”
輕碎的腳步聲,眼前剎那空曠,他微搖搖頭,見她不滿的瞪起眼,有些無奈,趨步近前,直接橫抱起她,不由分說進了內殿:“別鬧了,好好歇着吧!”
“我不要他們留在這裡,他們居心叵測!”
居心叵測,嘴角撇了一撇,想說她幾句,她已憤憤道:“反正景仁宮有他們就沒我,有我就沒他們!”
蕭涼宸擰起眉頭,她這鬧的是哪一齣啊?!想斥她幾句,瞥見那異常不滿的臉,軟了口氣:“你不喜歡,朕令人撤換景仁宮的內侍和宮娥便是!”
“我也不要雨竹和冬蓮!”她得寸進尺。
“九王叔出逃,朕怕宮中會有人對你不利,讓雨竹和冬蓮——”
“我就不要!”
“殷灼顏,你——”責怨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他忙得只顧得吸吮送上前的紅脣,心下暗歎了口氣,這次妥協的定然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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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換宮人?!”
“是,聽說景仁宮所有的宮人都要撤換掉,皇上還特允貴妃娘娘自行挑選宮人呢!”趙乙兩眼瞅着胖丫,小聲道:“現在就瞧你的了!”
啊?胖丫不知所以的看着他:“貴妃娘娘撤換宮人與我何干?”
“你這豬頭豬腦,沒心沒肺的!”趙乙氣得就往胖丫頭上敲了一下,感覺不妥,忽又嘿嘿笑着道:“你真腦殼不開竅,你想想啊,貴妃娘娘先前在咱雜役房之時,咱可沒虧待過她,而你又侍候的讓人沒話說,現在只要貴妃娘娘一句話,你就能進景仁宮了。”
“當初貴妃娘娘在雜役房可是委屈的很呢!”
“哎呀,我的姑奶奶。咱雜役房哪敢委屈貴妃娘娘啊!”趙乙差點無言以對,恨不得對她一陣猛敲猛打:“你現在就去景仁宮,請貴妃娘娘收了你,日後,咱雜役房可是靠你了!”
胖丫揪揪胖乎乎的兩手,期盼的看着趙乙:“您說,貴妃娘娘會收我爲景仁宮的宮人?景仁宮的宮人必定是經過千挑萬選的,我,我這副模樣——”
“雜役房的都是勞苦命,真不知你是怎麼吃成這樣的?”趙乙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喃喃道:“不行,咱得想想法子。”
“有啥法子可想的,先前想着若能去皇貴妃的觀雲殿,那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如今莫說成爲景仁宮的宮人,哪怕能進景仁宮,美的做夢都會笑醒。”有了趙乙的慫恿,胖丫樂滋滋的神遊起來。
“你這丫頭!”趙乙連嘆兩聲氣:“在雜役房啊,一待就是二十來年,若是咱家能成爲貴妃娘娘的宮人,拋頭顱灑熱血也值了!”
“拋頭顱灑熱血?”門外輕嗤一聲,柔媚的聲音傳來:“倒是甚和我意!萬喜,就他們兩個了!”
趙乙和胖丫相視一眼,隨即噗通一聲跪下,直呼:“謝謝娘娘!”
萬喜推開門,打量了兩人好一陣,高擡着下巴:“你們膽子可真不小,竟敢嚼舌根,真該將你們大卸八塊,不過,貴妃娘娘既已發話,你們好自爲之吧!”
兩人愣了一愣,萬喜回頭瞥見她已走遠,輕哼一聲:“傻愣着幹啥,還不趕緊收輟收輟去,一個時辰,到不了景仁宮,自己去砍了自己的腦袋。”
趙乙、胖丫連連應是,恭送着萬喜離去,雀躍不已。
“娘娘,奴婢不懂,爲何要雜役房的那兩人,瞧着也不是很機靈!”蘭心撓撓頭,不解的問道。
“總比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來得強!”殷灼顏幽幽嘆了口氣,紙條一事來得甚是蹊蹺,心頭總覺得有一些不妥,想到有人懷着不爲人知的目的隱藏在她身邊,她的肌膚就起寒意。
“娘娘,那爲何不設個法子揪出那些包藏禍心之人呢?”
“談何容易!”她輕輕笑笑,這裡非瑨王府,豪華之下或者堆壘着層層白骨,心底還是有一些害怕的,手撫上小腹,她能去賭嗎?她只想找一些能讓她安心之人,不願意與那些人糾纏,頓了一下腳步,脣畔勾起一絲淺淺的笑:“蘭心,走,再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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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住腳步,望着踩着碎步迎面而來的幾人,暗咬了下紅脣。
萬喜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快步走了兩步,躬身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平身吧,無須多禮!”曼瑤柔柔的擡手,見她不行禮,淺淺一笑,微微福了下身:“見過姐姐!”
“我纔不是你的姐姐!”
清冷的話語讓她臉頰掛着的笑剎那隱去,嘴角在不斷的抽搐着,直到紅衣揚長而去,她捂住心口,急促的呼了幾口氣。
“皇后!”蘭兒驚慌的扶住她。
嘴畔劃過一抹冷笑,曼瑤緩緩轉身,眸底的紅衣漸漸遠去,早已知道她的目中無人,只是今非昔比,身爲後宮之主,就算有天大的胸懷,也容不下,何況,是這樣的囂張跋扈的女子集後宮之寵於一身。堂皇的鳳儀宮堪比冷宮,盛裝之下的她寂寞愁苦,日夜煎熬。
“仗着得皇上寵愛就如此目中無人,要是再生出一個小皇子來,豈不是這天下都是她的了!”蘭兒不滿的嘟喃道。
轟!她的身子猛然震了一下,有些恍然的看向蘭兒,飄忽的笑了,是,一直專注於殷灼顏的目中無人,竟忘了最大的威脅不是他對殷灼顏的寵,而是那尚未出生的孩子,一旦是個小皇子,那麼,她,還有她的瑾兒,都將失去一切。不知是無意的忘記還是刻意的忘記,確實,這讓她如臨大敵。
她有些失魂的進了長羲宮,隱隱的哭聲讓拽回她的清醒,她快步的循聲而去,是她的瑾兒,鬧騰着哭。
“這是如何一回事?”她厲聲問道。
幾個宮娥刷刷跪下,年長的一個宮娥顫聲道:“回稟皇后,小皇子不知因何,哭個不停。”
“啪!”一個巴掌凌空甩過去,她的眼圈微微一紅:“不知因何?來啊,將她們拉出去,杖責二十!”
“皇后饒命啊!”“饒命啊!”幾人急急的磕頭求饒。
她抱起孩子,探了一下額頭,未覺燙手,兩行眼淚就那樣滑落,嚶嚶哭泣起來。
“英姑,皇后有令,杖責二十便杖責二十!”威嚴的聲音一出,磕頭求饒的幾人大氣不敢再喘一個。
“是,太后!”英姑往外喚了幾個內侍,徑直將驚惶的幾個宮娥拖了出去。
顏茹竺嘆了口氣,疲憊的坐下,看了一眼抱着孩子哭泣的曼瑤:“瑾兒一直如此也不是辦法,不是發熱便是染了風寒,三天一病,小小的身子骨怎能承受得起啊,宮中太醫又查不出個所以然,這還是,怕是沒福氣!”
曼瑤抱着孩子噗通跪在她面前:“母后,你可得想想法子,可不能讓孩子有事啊,一旦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我——”
她哽咽不能語,顏茹竺擡擡手:“起身吧,哀家已令人去傳了太醫,再讓太醫好好檢查檢查!”
英姑攙扶着曼瑤起身,忍不住陪着掉淚,安撫了好一陣,忽似想到什麼,遲疑的看向顏茹竺:“太后——”
“說吧,說吧!”
“太后,民間有一說法,幼兒易感邪氣,招惹一些不乾淨的東西,小皇子會不會是——”見兩人目不轉睛的看着她,英姑頓了頓,道:“要不要找個高人爲小皇子驅驅邪?”
驅邪?!向來,那些怪力亂神最爲她所不恥,給孩子驅邪?她垂眸看着懷裡的孩子,找不到一絲鮮活的氣息,連幼他幾個月的亦兒都能噔噔的走路了,她的瑾兒,依然只能倚在懷裡,更多時候是躺在牀上,她深深吸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