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智府下毒的事,如果進展得順利,我既可以入府查找藥人的線索,也可以藉機在晉國揚名,讓智瑤以後即便知道我的狐氏身份也不能輕易抓我做藥人,更甚者我還可以在智、魏兩家的關係上動點手腳。這本就是一舉三得的事,幫紅雲兒報仇解恨只是順手而已。可昨日被四兒一說,我突然發覺,自己這兩日的確都把心思花在瞭如何折磨智顏上,真正重要的事反而鬆懈了。
黃昏時分,新絳下了一陣小雨,前兩天積的雪化了大半,只有院落的陰暗處還留了些灰褐色的殘雪。我和四兒端坐在屋檐下,家宰命人在院子的四周支起了八盞立杆紗燈。一丈多高的黑漆立杆上,豆大的火苗隱在青碧色的薄紗之中,微弱的火光在寒風中顫抖着,變幻出一圈圈螢綠色的光暈。夜色愈來愈濃,寒氣愈來愈重,待紗燈支好後,院中的枯草上已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智府一百多個僕役、婢女在侍衛的帶領下,你攙着我,我拉着你,陸陸續續進了小院。他們瑟瑟縮縮地站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臉色憔悴,神情恐懼,井水中致幻的毒藥已經把他們折磨得虛弱不堪。
我看着他們的臉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愧疚。
“巫士,人都到齊了,可以開始了嗎?”家宰湊到我身邊彎腰恭聲問道。
我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院子裡一衆人齊齊把目光投向了我。那些目光裡有恐懼、有懷疑、有迷茫、有希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突然哭了出來。“阿姐,他是鬼,我怕……”她緊緊地抱住了身邊一個年紀稍長些的婢子。那婢子一把捂住了小女孩的嘴,驚慌失措地看着我。
家宰示意侍衛抓人,我連忙擡手製止:“無妨,先把人按我之前說的排好吧!”
“諾!”
侍衛按我之前的吩咐讓所有的人手拉手站成了九列,家宰又選了九名身材高壯的武士站在每列隊伍的正中間。
“你們得病是因爲沾了死魂之氣,家主特地請了太史府的巫士把你們體內的死氣逼出來。要想活命的,把手都給我捏緊嘍!待會兒巫士施術的時候誰都不許說話!”老家宰站在隊列裡衝僕衆高聲喊道,那蒼老幹啞的聲音出人意料的威嚴。
剎那間,院子裡鴉雀無聲,哭聲、咳嗽聲、呼吸聲全都消失了,耳邊只剩下寒風淒厲的嗚咽。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我,我掃視了一圈後,在身後的銅爐中撒下了一把降真香。這時,天空又飄起了小雪,雪花落在燒紅的木炭上瞬間就消失了。我一邊吟唱着巫詞,一邊在衆人之間遊走。在經過九名武士身前時,我會特意停下來,念一段巫詞然後用事先調配好的硃砂,在他們眉間劃開一道赤色的“天眼”。
時間在飄飛的白雪和瀰漫的青煙中緩緩流逝,待我走了一圈回到原點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在九名武士血紅色的“天眼”中,陡然生出了九簇幽藍色的鬼火,那鬼火吞吐着藍色的火焰,在人羣中飄忽搖擺。
“啊——”驚呆的人們被一聲尖叫聲驚醒,他們四下鬆開緊握的手四下逃散。那九名身材高壯的武士,有七個撒腿跑了,有兩人拔出劍對着鬼火一陣亂砍。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我緩步走到了院子中央,那些鬼火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倏地一下全圍了上來。我垂目唸咒,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解下身上的紅色巫袍,幾個轉身就把剩下的幾簇鬼火全都兜進了巫袍。
“巫士——”兩個武士提劍圍了上來,幾個膽大點的僕役也戰戰兢兢地圍了過來。
“火沒燒出來……沒燒出來!死魂被巫士收住了!”老家宰連滾帶爬地從一棵大樹背後跑了出來。
“收住了,我們沒事了?我們能活了!”衆人從驚懼中回過神來,有人歡呼,有人暈厥,幾個小婢子抱成一團,泣不成聲。
大家漸漸地都圍了上來,等他們走得近了,我突然鬆開巫袍,雙手合十。瞬間,一團藍色的鬼火從我掌中猛然竄出,幾個大男人倒抽了一口冷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輕笑一聲,手掌翻轉將鬼火裝進了四兒爲我準備好的一隻玉瓶。
安靜,死亡一般的安靜。沒有歡呼聲,沒有痛哭聲,沒有尖叫聲,甚至沒有呼吸聲,院子裡的一百多人都凝住了。
四兒,這個知道背後一切真相的人也呆住了。她傻傻地望着我,用一種畏懼的眼神打量着我。
一陣旋風吹捲起地上的巫袍,我伸手一接,順勢將長袍重新披到身上:“死魂已收,大家散了吧!”
“神子——”一個蒼老的聲音打破了衆人的沉默。於是,在這個寒冷漆黑的夜晚,一百多個人爭先恐後地朝我撲了過來。不知是誰先撕開了我的巫袍,一聲裂帛之聲響起後,很快整件巫袍就在頃刻間被瘋狂的衆人撕碎了。
紅色的布絮在暗夜裡飛揚,當衆人擠成一團拼命爭搶時,我帶着四兒悄悄地離開了。
房內,我解開發冠,用水搓洗着手心裡的硃砂。
四兒呆呆地站在我旁邊,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阿拾,你真的是神子嗎?”
我白了她一眼,笑道:“我不是神子,我是騙子!早先不是同你說過了,我在硃砂裡調入了醫塵送的‘鬼骨粉’。這粉取自人骨,遇熱既可燃燒,火勢再大也不會燙手。”
“我知道,可我剛剛看到的……阿拾,也許你真的是神子,只是你不知道……”四兒低頭沉吟片刻,擡頭看我時,依舊一臉癡迷。
“好吧,那本神子就把衣服、發冠都送給你。這樣,你就不用跟外頭那些人一起去搶了!”我把脫下來的衣服往四兒手上一放,笑嘻嘻地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傻丫頭,趕緊睡吧,本神子困死了!”
四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裡的衣服,一臉迷惑地吹熄了燭火。
這一夜睡得倒還踏實,只是第二天天沒亮,房間裡就涌進了一大撥人。端着青銅匜的寺人,捧着華美巫袍的婢子,拎着鹿皮靴的小童,全都圍在了我牀邊。老家宰笑眯眯地把一個裝滿珠玉配飾的紅漆描鳳紋盒子遞給了四兒,而後恭恭敬敬地告訴我,智瑤要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