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地流逝,齊宮裡的鳥兒們從睡夢中甦醒,拍打着翅膀在點將臺上空捕食着來不及躲避的飛蟲。
新一日的朝陽帶着萬丈光芒從東方緩緩升起,眼前這條三丈多寬的青石板路頃刻間被鋪上了一層金紅『色』的霞光。在石頭與石頭的縫隙裡,許是凝了一夜的『露』水,此時漫天紅霞投映其中,遠遠地看着竟似有千萬縷閃着暗光的鮮血沿着石縫蜿蜒流淌。
如血的朝陽,靜默的齊宮,我登上點將臺,轉身望向遠處被紅霞染上血『色』的林立的殿宇,心中愈發得不安。 Wωω¤тт kдn¤CΟ
劍士夷安慰我,他說陳恆今日不朝,也許是因爲昨夜陳逆刺殺失敗,他怕事情敗『露』,所以躲起來了。
面對這個善意的安慰,我只能苦笑着點頭,我其實很
他說的就是事實。可我心裡明白,狠辣如陳恆,他不會退縮,不會躲避,他只會用更強硬的手段來剷除擋在他前行道路上的敵人。眼前這條鋪滿紅霞的道路,也許很快就會灑上真正的鮮血。
我攥着衣袖在點將臺上憑欄遠眺,青石板路的盡頭是齊宮最高大巍峨的一座城樓。兩百年前,天下各國諸侯高呼着“尊王攘夷”的口號從那裡進駐齊宮,霸主齊桓公就是站在我腳下的高臺上,誓師羣雄,最後趕走了侵犯中原的夷狄。
如今的齊國,榮光不再,如今的齊公求的竟只是在自己臣子的刀下留一條『性』命。若桓公之靈有知,又該做何想?
“姑娘,要不我們還是先下暗道等着吧?那樣安全些。”劍士夷走近我身邊。
“夷,你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嗎?”我望着城樓上一面迎風招展的旌旗,輕聲問道。
“怪聲?姑娘你是太擔心了,主人很快就會來了。”
“是嘛,也許是我聽錯了……”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是我太緊張了嗎?剛纔我好像聽到了城牆外有馬車奔馳的聲音。
“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我『揉』了『揉』眉心,睜開了眼睛。
旌旗呢?剛剛『插』在城樓頂上的那面黑底紅字的旌旗呢?
我心中一驚,踮起腳往欄杆外探了探。就在這時,城樓東面的箭塔上突然傳來了雷鳴般的鼓聲。空中,有數點火光破空而來。
我與劍士夷四目『交』視,大驚失『色』!
“姑娘,快!快下暗道!”劍士夷扯着我的手飛快地往點將臺下跑去。
我們的腳才堪堪點到第二兩級臺階,耳邊的鼓聲突然戛然而止。擡頭一看,城樓左側的箭塔上
『插』了數支火箭,一個熊熊燃燒的火人,猛地從木樓上竄出墜下了百尺城牆。
“夷,快去聽賢殿通知無恤,陳氏的人馬進攻東『門』了!”
“守『門』的人肯定
去了,鄙的任務是保護姑娘的安全。”劍士夷顧不上禮儀一下把我扛了起來,“這裡離東『門』近,陳氏的人馬會先經過這裡,姑娘必須先下暗渠躲起來!”
如雨的飛箭襲空而來,箭樓上的鼓聲驀然再起,須臾又停了,再起,又停。
我在劍士夷身上撐起身子,只見城樓之下有一支隊伍從側面飛快地衝上了城樓。
隨即,城樓之上傳來了一片淒厲的慘叫聲。
“夷,快去開蓋頂!陳恆在東『門』有內應!”我的心驟然跳到了嗓子眼,完了,東『門』失守了!
劍士夷放下我,幾個縱身直接從臺階上跳了去。
我抓起裙襬三步並做兩步,連蹦帶跳地從臺階上奔了下來。
東『門』,爲什麼偏偏是東『門』……
是啊,爲什麼不是東『門』呢!陳逆入宮這些日子時常以守夜之名宿在東『門』,他名爲守夜,實則是在爲今日陳氏進攻東『門』鋪平道路吧!陳恆在送我們入宮的時候,就做好了要起兵『逼』宮的打算了吧!他在利用阿素『逼』迫我向齊公下毒時,早就做好了弒君的第二手打算吧!
只有我這個笨蛋,居然還以爲陳逆是陳恆派來殺我滅口的。開城『門』,殺齊公,他要做的事,遠比殺我要重要的多!
我設計救走陳逆,栽贓陳世子陳盤謀反,豈知,陳氏許是真心要謀反,只是『陰』差陽錯被我事先戳破了。
“姑娘,快——”暗渠入口,劍士夷雙腳的腳尖死死地頂着路基上的突起,大喝一聲身子猛地往後倒去。
我拋開腦中思緒加快腳步,朝他飛奔過去。
銅蓋的一側緩緩開啓了一個兩尺高的口子,劍士夷此刻已是大汗淋漓,滿頭青筋暴現:“姑娘——快——”他憋着一口氣,漲紅着臉大吼。
我拉起裙襬,彎腰迅速地鑽進了『洞』口。
“姑娘——踩到地了嗎?”頭頂傳來劍士夷的喊聲。
“到底了,你快下來!”我站在暗道的泥水坑裡衝上面高喊了一聲。
“姑娘,你保重!”劍士夷的聲音伴隨着一聲巨響在我頭頂炸開。青銅蓋再一次被合上了!
“夷!你,你下來!”我把裙角撩起來往腰裡一塞,扒着暗道牆壁上突出的石條飛快地爬了上去,“喂——你聽得見我說話嗎?你留在外面做什麼?我替你撐着蓋子,你快下來!”我用拳頭用力地敲打着鏽跡斑斑的青銅蓋頂。
“來不及了!姑娘,主人會在系水的柳州渡和你會合,你自己先走吧!我幫你把入口藏起來。”劍士夷把臉湊到銅蓋鏤空的雲紋處,大聲喊道。
“那你怎麼辦?你要去哪裡?”
“姑娘別擔心,我去東『門』先替主人扛着!”劍士夷頓了頓,朗笑道。
“別去東『門』!夷,你快躲起來!你哥哥還在柳州渡等着你!”
隨即,我聽到“喀”的一聲響,似是被拔出的陶片,又被人塞了回去。
“夷你在聽我說話嗎?別去擋陳恆的人馬,去小雅閣,去蓮湖躲起來!”我貼着一朵鏤空的捲雲,大聲喊道。
,外面已無人再回答我。
五個人,總有一個人是要留下來從外面隱藏『洞』口的。剛剛他們兄弟互看一眼,那一眼,分明就是告別的眼神,是生離死別的眼神……
夷,不要一個人去擋陳恆的人馬,不要犯傻,不要死……
我含着未說出口的話,死死地扒着浸滿鏽水的石條,喉嚨緊得一陣陣發堵。
東『門』上的鼓聲早
停了,願意拼死爲齊公鳴鼓示警的人都被陳恆的人殺光了。
在我頭頂的水滴越落越快的時候,地面上傳來了隆隆的車馬聲。
“快點!再快點!誰能抓住『亂』臣闞止,相爺賞百金!”有人大吼着駕駛着馬車從我頭頂經過,緊跟其後的是一連串沉重紛『亂』的腳步聲。
結束了嗎?難道這就是殘酷的現實嗎?這個
上無論有多厚的城牆,多高的城樓,都擋不住自己人從裡面捅出來的那一刀。
陳恆爲了這一天籌備了很久吧,他既是早有預謀就不可能讓闞止有機會調動臨淄城的三千虎賁。如果齊公口中的臨淄城守備軍早
被陳恆控制,那麼今天這一仗,齊公和闞止便是猛虎爪下的幼兔,再無半分勝算了……
可對我和無恤而言呢?對晉國而言呢?
無恤早就知道陳恆已在暗中屯兵,也料到他會有『逼』宮之心,但他卻未曾告誡齊公要在城樓之上增派兵卒,也沒有提醒闞止要將三千虎賁事先調入宮中。這是爲什麼呢?
我聽着頭頂車馬兵卒的喧囂聲,突然想起昨晚齊公用“綺姜翅”刁難我時說的話。他說只要他一聲令下,三千虎賁之士就會攻進陳府,剿殺陳恆。趙氏的人幫與不幫於他而言沒什麼差別。
而無恤要的,是讓趙氏成爲齊公的恩人,而不是彎腰懇求齊公同意結盟。
今日的『逼』宮之舉可以坐實陳恆謀反之罪,闞止護主不利應當辭去右相之職,齊公走投無路於絕境之中,獲晉國趙氏和齊國高、國兩氏相助,將來若能以討賊之名反攻陳氏,重坐朝堂,那趙、高、國三氏纔是真正的平叛功臣。
到那時,齊晉兩國可定下不戰盟約。沒了忠君的闞止,高、國兩氏就會成爲齊公身邊另外兩個野心勃勃的“陳恆”。
無恤不會讓齊公順利拿下陳恆,也不會讓闞止領兵剿滅陳氏建立功勳,他要的不是這君臣二人齊心協力,重振朝綱。因爲一個強大的齊國,對晉國有害無利。
原來,今天這一場宮變本就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