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藥汁交給四兒,吹了一聲口哨,雪猴立馬屁顛顛地跑了過來,一盒蜜餞已然落在它的手上。
公子啼隨後也跟了過來,紅着臉,氣喘吁吁道:“巫士,你的猴子太滑頭了。”
“公子你坐下。”我微笑着哄公子啼在我身邊坐下,“你想不想見辛垣夫人?”
“想!”公子啼使勁點了點頭,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明亮的光彩。
“你如果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就讓人帶你阿孃過來見你,可好?”
“我如果告訴你,你把這猴子也給了我吧!”公子啼看了一眼旁邊笑嘻嘻的雪猴,小聲問道。
“它可是雪山上的雪猴,你同它呆久了會被凍成冰塊死掉的。”我一邊說一邊偷偷地捏了一下雪猴的腰,雪猴立馬配合地齜出牙齒開始鬼叫。我拍了拍公子啼的小臉蛋微笑道:“不過你現在身上熱毒未消,我倒是可以把它借你玩兩天。”
公子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我身後的伯魯,委屈道:“其實——趙世子身上的箭不是我射的。”
我頓時吃了一驚,急問道:“那是誰射的?”
“是我新收的一名侍衛,他說樹叢後面躲了一隻熊,我當時一害怕,沒拉緊弓弦,箭沒射到一半就掉地上了。”
園囿裡哪來的熊?!
諸侯公卿的園囿裡養的多是吃草的動物,食肉的頂多是狐狸,連狼都很少有人養,更何況是熊!這侍衛明顯是在誤導公子啼。
“那你之前爲什麼不說?”我問。
“我說了,可是他們都一口咬定世子身上的箭是我射的,後來連阿孃也不相信我了。”公子啼說完嘴巴一撇,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我用手輕輕地抹掉他的淚水,柔聲細語道:“你別哭,那你告訴我,誣賴你的人是誰?”
“智氏的大子顏,上士趙孟禮,還有侍衛突。”
“當時射熊的時候就只有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其他人在高榭上面喝酒,下來打獵的就我們幾個。”公子啼抹了把眼淚,哽咽道。
“那侍衛突說樹後面有熊時,除了你還有幾個人舉弓了?”
“我太害怕沒看清,只記得是侍衛突先射的,巫士你相信我,我沒有撒謊。”
無恤之前告訴我,公子啼的箭箙裡剩了九支箭,箭簇上並沒有發現毒藥,如果公子啼說的都是實話,那麼,射在伯魯胸口的箭很可能屬於另外一個人。
“我相信你,你知道侍衛突現在在哪裡?”
公子啼垂下腦袋,道:“他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因爲是他先喊的有熊,所以後來發現樹叢後面的是趙世子時,他就拔劍自盡了。”
好一個死無對證,看來,趙孟禮和那個智顏是商量好要讓公子啼背這個黑鍋了。
“你躲在樹叢後面做什麼?”我回頭問伯魯。
“我沒有躲在樹後,當時大家在圍獵一隻小鹿,大哥讓我從側面包抄,我是追着鹿進了樹叢。”
“那這個智顏是什麼人?”我問。
“他是智家宗主智瑤的嫡長子,五日後就要被封爲世子了。”
“原來蘭姬受智瑤之邀,是爲了赴冊立世子之宴……”我喃喃自語。
“這女人出現的地方總沒什麼好事!”無邪搶了雪猴的蜜餞,躺在地上翹着腿,一顆顆地往嘴裡扔。
我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拉着伯魯的手問:“智氏立世子,其他三家,要共赴祭禮嗎?”
伯魯點了點頭,我接着又問:“這樣的祭禮除了各家的宗主要參加外,宗子也要出席嗎?
“冊立宗子的祭祀是宗族裡最重要的儀式,按規定晉國的幾大宗氏都要派出宗主和宗子參加。怎麼了?這有什麼不妥嗎?”
我沒有理會伯魯的疑問,只徑自問道:“以前韓、魏兩家立世子的時候,卿相除了帶你去,還帶過別人嗎?”
“按理只能由各家宗主帶宗子前往,所以以前兩次卿父都只帶了我一人。”
“兩年前,你大哥邀你去狩獵時,魏家可是新立了世子?”
“你怎麼知道?”
我心中豁然開朗,趙家嫡出的四子和六子都住在各自的采邑,如果伯魯出事,五日之內他們都不可能趕回新絳。原來,這就是趙孟禮選在這個時候刺殺伯魯的原因。
可是,證據呢?
侍衛突死了,倒水的小婢子也死了,智顏幫着趙孟禮誣陷公子啼便是同謀,這樣讓我上哪兒找證據證明是趙孟禮企圖謀害伯魯呢?
“阿拾。”伯魯在我愣神發呆的時候突然叫了我一句。
我回過神來,看到四兒在伯魯胸前捆得歪歪扭扭的繃帶就笑了:“這丫頭的手只有煮東西的時候是靈巧的,其他時候還不如一個男子。”我把伯魯胸前的繃帶拆掉,轉頭對四兒道:“四兒姐姐,放着我來吧!”
“不,她綁得挺好的。”伯魯看着四兒歉疚道。
四兒捂嘴低頭一笑,湊到我耳邊小聲說:“他可真是個老好人。”說完,起身走到無邪身邊踢了踢,“小狼崽,走,給你燒肉吃去!”
兩個人加上公子啼和雪猴,嘩啦啦地走了出去。我幫伯魯包好傷口,披上衣服,起身道:“天氣冷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讓侍衛端兩個火爐進來。”
“阿拾——”伯魯叫住了我,卻又半天不說話。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我問。
伯魯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道:“大哥的事,你別告訴卿父!”
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趙孟禮打的什麼主意,他心裡也許都清楚!
我一仰頭長吐了一口悶氣,回到伯魯的牀榻前:“你可是想告訴我,他如果想要你的世子之位你就讓給他?”
“他文采武功,樣樣都很出色。他……擔得起趙氏的將來。”
“可是他這裡有問題!”我指了指伯魯的胸口,“他的心是黑的,他今日要殺你,明日當上世子更容不下你。況且,這事沒那麼簡單,如果我現在不告訴卿相,說不定不出十日,晉國的正卿就要換人來做了!”
“怎麼會?”伯魯吃驚道。
“怎麼不會!世子大人,你以後還是多聽聽紅雲兒的話,他總是不會害你的。”我扶着伯魯躺下替他拉上被子,語重心長道,“別說這件事情由不得你來做決定,就算都由你說了算,你好好想想,他要是當上世子,當上宗主,第一個肯定先殺了你,接下來就是紅雲兒,還有你的大子圖兒,興許還有伯嬴,你捨得讓他們都陪你一起死?”
伯魯漲紅着臉,呼吸急促,半晌吐出來一句讓我驚詫萬分的話:“可我也不想大哥死,我六歲落水時,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條命!”
趙孟禮救過伯魯?!這又是哪門子的事?
“大哥長我兩歲,他孃親死的早,從小就跟我和伯嬴待在一起。我六歲那年冬天,掉進了後院的池塘,是他不管不顧地跳下去救了我,險些還送了自己一條命。”
“……”我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心裡無比感慨。小時候不知嫡庶之分,不受權勢誘惑,因而相親相愛,看到弟弟落水,作哥哥的就奮不顧身地跳進冰水裡救人。長大了,學禮了,知道嫡庶有別,尊卑有序,反而要千方百計地在暗地裡謀劃,謀劃怎麼才能殺死這個佔了一切的弟弟。
“他不會死的,我手裡沒有證據,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這次算你把命還給他了,下次想想你在乎的人,別再做那麼冒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