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一起隨隊出發的除了巫士明夷和童子“既濟”之外,另有女樂二十人,劍士十五人,珍寶兩車,奴隸三十人。
童子“既濟”自然就是我,臨行前明夷用蓍草算卦,爲自己此行卜了一個大吉大利的兌卦,爲我則卜了一卦既濟,解道:“婦失其茀,勿逐,七日得。”
這話表意是說我過河時帽子會掉,但不用找,七天後它會自己回來。但深意是什麼,我怎麼也猜不透,
對於我的疑問明夷只是笑笑不做迴應,我想不明白只能在上船前使勁地用手壓着自己的冠帽,免得它被風吹跑應了卦象。
明夷一貫不喜與人相處,因此他的船上除了掌船的船伕之外就只有我和黑子。
明媚的午後,春光融融,和風徐徐,水面浩蕩,波光粼粼,欸乃槳聲中,明夷坐在船內讀卷,黑子幫忙船伕行船,我坐在船沿上脫了鞋襪半眯着眼睛看着清澈的河水夾帶着耀眼的陽光悠悠地滑過我的腳踝向東流去。
我離開雍城已經有四個多月,和來時的蕭索不同,如今的渭河兩岸已是草茂花盛,平坦的水面上時不時能看見紫鈴鐺的花影。一叢叢水草隨着波浪漂浮在河面上,綠影叢中淡紫色的花束如一串串鈴鐺結在水面上,看了讓人心生歡喜。
“你倒挺會一個人找樂子的。”黑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坐到我身邊。
“天氣挺涼快的,你怎麼弄得一頭汗。”我轉頭看了他一眼輕笑道。
“逆水行舟哪裡那麼容易,再過一個河灣就要改行陸路了。”
“嗯……”我正聽黑子說着話,突然間從岸上飛來一個黑影,直奔我的腦門而來!
我側首避過,定睛一看,只見一個綠油油的匏瓜在船板上滾得正歡。
這是……用匏瓜做兵器的刺客?
我看傻了眼,黑子倒是激動,拉着我的袖口大喊:“快看啊!好多姑娘啊!”
金色的陽光下,渭河岸邊俏生生地立着七八個妙齡少女,她們有的在浣衣,有的在打水,剛纔扔匏瓜給我的是一個拎着果籃的素衣少女,她見我轉過頭來,便推搡着和其他人笑成一團。
船在轉身時離岸邊近了,她們就用手撩了水來灑我,素衣女子從籃子裡拿了個紅果扔了過來,我伸手接過微笑着點頭致謝。少女羞紅了臉,幽幽唱道:
渭水渙渙,泛彼柏舟,願言思子,如匪浣衣。(1)
這一唱,把我鬧了個大紅臉,拿在手上的果子扔也不是吃也不是,只能傻傻地咧嘴笑。
“她在唱什麼啊?”
黑子拿肩膀頂了我一下,我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待會兒再告訴你!”
船又向前行了一段,陽光下的少女漸漸地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裡,我望着手裡的果子,笑得無比燦爛。
“看把你高興的,那姑娘唱的到底是什麼啊?”
“她呀,她說乘舟的男子啊,我愛慕着你,心中的思戀如家裡未洗的衣服,忘也忘不掉。”
“你這小兒真奇怪,被女子示愛還那麼高興。”
“我不僅覺得歡喜,還羨慕她們,敢愛敢言活得自由自在。對了,早知道該把明夷叫出來在船頭坐着,那樣等我們到了秦國說不定能再多出一船蔬果來。”我說完自己樂開了。
“噓——小心別被他聽見。”黑子說完大概也想到了明夷坐在船頭被匏瓜砸的場景,捂着嘴笑得比我還高興。
“既濟,進來!”船艙裡傳出明夷的聲音。
“叫你呢!”黑子推了我一把,我才反應過來我現在是童子既濟。
我進了船艙在明夷身邊坐下:“巫士有何吩咐?”
“待會兒下了船把這個面具戴上。”明夷遞了一個黑漆的鬼紋面具給我,“這裡已是秦境,你最好不要開口說話,免得被人發現你是個女子。”
我接過面具戴在臉上,悶悶道:“這樣別人不會覺得我更奇怪嗎?”
明夷拿出另一個紅色的鬼紋面具戴在自己臉上:“我和你一起戴,別人就不會覺得奇怪,反而會敬畏,敬畏到不敢看你。”
巫士向來都是天下最神秘也最讓人敬畏的一羣人,他們是通神的人,他們能替上天傳達旨意。上岸後,戴着面具的我們果然得到了衆人的敬畏,有田間勞作的農人甚至放下手中的農具跪倒在田岸邊向我們祈願。
車隊在田岸邊走了一段,突然停了下來,有劍士報告明夷說是在前面的岔路口和另一支隊伍撞上了,問是讓還是不讓。
行車時,讓與不讓很有講究,其中最關鍵的是要看雙方的身份高低。現在我還不知道天樞這次是以什麼身份參加公子利的婚宴,心想正好趁這個機會探探虛實。
“你和我一起下去看看。”明夷道。
“諾!”
我跟着明夷下了車,往前走了幾步,只見另一支車隊旁一個頭戴白玉冠,身着黑色繡螭龍紋深衣的白麪公子正在路邊吐個不停。
原本碰到這種事,愛潔的明夷一定掩鼻迅速離開,今天他卻破天荒地上前拍了拍那公子的背,柔聲道:“讓車子跑得慢些就不會吐成這樣了。”
我睜大了眼不敢相信,這話決計不像是明夷會說的。
“帶了什麼止吐的藥草嗎?”明夷回頭朝我問道。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在田埂上轉了一圈拔了一株闊葉草,用卵石把根部砸爛塗在一塊帕子上一言不發地遞給了明夷。
“說話!”
“這草根微辛有醒腦止嘔之用,捂在口鼻處能緩解症狀,等到了城裡再讓這位公子休息一下,找塊生薑,切片含在嘴裡就好了。”
“讓道!”明夷衝前面的車隊高聲喊道,低頭扶起男子,“不如坐我的車吧!”
時人只有女子的車駕會罩華蓋設地席,但明夷的車子卻可兩用,這會兒青色的頂蓋一放就把車子蓋了個嚴實。
明夷扶男子在地席上坐下,又命人端了一碗水進來:“你可好點了?”
男子虛弱地笑了笑,接過碗漱了漱,開口道:“你們兩個把面具摘了吧,看着嚇人。”
“好。”明夷把面具一摘滿臉憂慮之色。
我把面具拿在手裡偷偷地打量着對面的黑衣公子,心想,他究竟是誰?竟然能得明夷如此的照顧,再看他這副羸弱的樣子,怕從小就是個病秧子。
“小兒的法子挺管用,我好多了。”他拍了拍明夷的手,看着我笑道,“小兒一臉悲憫之色,不會是覺得我快死了吧?”
我連忙擺手道:“公子嘔吐可能是脾胃虛寒所致,在吃食上調養一下就會好的。”
黑衣公子笑了笑輕輕地合上了眼,睡過去之前嘀咕道:“這草根還有安神催眠之用吧,小兒真真多詭計。”
“你下藥把他弄暈了?!”明夷急問道。
“他既然坐車易嘔,睡着了不是更好,既能休養又不遭罪。”我攤了攤手一臉無辜。
明夷不再理我,沉靜下來閉目假寐,男子靠在他肩上睡得香甜……
哎,二子同車,美不勝收,若是此刻開了車蓋,不知又能得多少好吃的瓜果,萬一碰上士族家的女公子說不定還能投上香草美玉來。
我這邊胡思亂想着,車隊已經入了涇陽城,所有人要在此處修整一夜,等天亮再行出發。
備註:(1)簡子模仿詩經寫兩句,莫笑莫笑啊~
大大們不能拿匏瓜砸明夷,就用票票砸簡子吧,使勁着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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