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外的爐竈上升着火,一隻褐土製的吊釜正汩汩地冒着熱氣。( ·~ )青煙白霧之中,有人一襲青衣側首遠眺。
“大哥?”我停下飛奔的腳步,駐足在了原地。失望嗎?也許有一點,但是現在除了陳逆誰還會來找我呢……
“入秋了,怎麼不穿外袍和鞋襪就出門了?”陳逆轉頭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撇開了。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晨露浸溼的薄絹寢衣和沾滿草屑泥土的赤足,訕笑着圈緊雙臂朝他走去:“大哥忘了我在雍城長大的,楚國的秋天比秦國的夏天還要熱,早上赤腳沿湖岸走一段是件愜意的事。”
“先穿件衣服吧,我有事要同你說。”陳逆擡眸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把眼睛移開了。
“嗯,你先等我一下。”我小跑着進了屋,換上外袍,穿上鞋襪,原本因夢境而紛亂的心緒漸漸地恢復了平靜,“大哥,你這次來要住幾天?”我一邊繫着腰帶,一邊快步走下臺階。湖岸邊,陳逆用烘乾的粱米煮了一釜香香的米湯。
“不住了,我今天要從雲夢澤坐船去郢都,順道過來看看你。”
“你要去郢都做什麼?”我走到爐竈旁用竹節制的長勺給自己舀了一碗熱騰騰的米湯。
“楚王月前派大軍出兵吳國桐城,都城裡的貴族們怕楚軍一旦敗退會遭來吳國的報復,所以現在各家都在重金招募能保護他們逃離郢都的劍士。”陳逆一邊說一邊用匕首削着手中的木箸。
“仗還沒打就招募劍士準備逃跑?哼,楚國的貴人們可真惜命。伍胥當年率兵攻入郢都,燒了楚人的城,鞭了楚王的屍,如今夫差雖然敗在勾踐手裡,但楚人對吳人的恐懼還都刻在骨裡啊!不過這次他們的擔心倒是多餘了,桐城之戰楚軍一定會贏的。【葉*】【*】”我看着陳逆輕笑道。
“你怎麼知道楚人會贏?”陳逆將削好的木箸放在清水裡蕩了兩圈,遞到了我面前,“都說百足之蟲,雖死不僵。當年越王雖然借黃池會盟之機攻進了姑蘇城,但吳國國業根基深厚,越國現在恐怕還壓不住吳國。”
“看來大哥是真的把阿拾當做宋國的酒娘了……你忘了我以前在晉國是做什麼的?”我接過食箸在碗中來回攪了兩圈,仰頭將混着柏木清香的米湯全都喝進了肚裡。
“我沒忘,你是晉人敬畏的神。”
“我不是神,我是巫士。”我放下陶碗擡頭笑着看向陳逆,“天下諸國的命數就如同我們眼前這片湖水,一浪起,一浪伏,此消彼長,永不停息。艾陵之戰,黃池會盟,夫差早就失了天命。如今,楚國君明臣賢,將來楚王也許還有再次問鼎中原的機會。”
“你已經替楚國占卜過國運了?”
“算是吧,楚王出兵之時,我曾在夜裡見到枉矢妖星東流,其尾橫掃星宇,恰巧落在吳國星野。枉矢妖星興兵事,主除舊佈新。楚與吳,熊章與夫差,孰新孰舊顯而易見。大哥這回儘管放心去郢都,吳國不會贏,楚國也不會亂的,那幫貴人們的錢好賺得很。”
“是嗎?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陳逆按着腰間長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九年前,吳國討伐陳國,楚昭王親自率兵救陳,卻不幸死在軍中大帳。昭王臨終前有意將王位讓給自己的兄弟西,而西卻在昭王死後迎了昭王的幼熊章做了楚王。[ ~]
熊章,那是個令人嘖嘖稱奇的少年。他是楚王的兒,越王勾踐的外孫,他身體裡流淌着最高貴的血液,他睿智、豁達、重賢納才,野心勃勃。最重要的是,他還年輕。一個國家如果可以保持幾十年政權穩定,而主政的君主又恰好是個賢君時,毫無例外它會成爲一個富裕強大的國家。
桐城在吳楚邊境,和吳都姑蘇相隔千里,有越王勾踐在背後盯着,夫差不會派兵來救。年輕的楚王需要一次勝利,而他知道桐城將是他樹立威信,爲父輩、祖輩一雪前恥的最好的地方。月前,當浩浩蕩蕩的楚國大軍舉着如火的旌旗從雲夢澤的湖岸邊走過時,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個少年燃燒的壯志和一個年輕的君主意欲爭霸中原的野心。
橫掃夜空的枉矢妖星也許真的預示了吳國的敗局,但漫天的星斗卻沒有告訴我,晉國、齊國、越國、楚國,誰會是下一個稱霸天下的霸主?
我看着眼前熊熊燃燒的火堆,在心中暗暗思量着晉、齊、楚、越四國在爭霸之路上的優勢和劣勢。這時,一旁沉默的陳逆卻突然給了我一樣意料之外的驚喜。
驚喜之說,源於三月前。彼時,雲夢澤正值盛夏,陳逆邀了十二個身懷絕技的遊俠兒來此地飲酒比劍。這十二個人中有楚人、晉人、也有來自吳越兩國的劍客。那些日,我扮成少年模樣終日與他們混在一處。白日裡,看他們比劍,替他們叫好,入夜了,就坐在篝火旁聽一羣男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講他們各自離奇熱血的劍客生涯。
這十二個人,個個都是列國一等一的高手,高手比劍,流血受傷是常有的事,十天之後我幾乎替他們每個人都治過傷。臨別之時,一羣人高馬大的男人昂首挺胸地站在我面前:“小鬼頭,哥哥們沒錢付藥資,除了劍以外,哥哥身上有什麼你喜歡的儘管拿去!”他們拍着我的肩膀,每個人都是一副大哥隨你挑,隨你拿的架勢。而我看着他們一臉慷慨的樣卻有些哭笑不得。我能要什麼呢?除了陳逆和越國來的劍客鬼,剩下來的人能給我的恐怕只有他們身上的破爛衣服和衣服上到處亂跳的蝨。而這兩樣東西是我打死都不會要的。
最後,我在“慷慨的哥哥們”身邊走了一圈,只問越人鬼討要了他圍在腰上的一根腰帶——半月前,我曾見他用這根不起眼的腰帶獵到了一隻橫衝直撞的野豬。
當我提出用這腰帶抵做所有人的藥資時,陳逆仰頭大笑,其他人也都拍着我的腦袋,稱讚小鬼頭極有眼光。原來,這越人鬼是越國鑄劍大師歐冶的徒弟,他平日不專心鑄劍卻喜歡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器。他那根不起眼的灰色腰帶裡實則裹了一條食指粗細,一丈多長的銀鏈,細密的銀環,環環相扣,遠遠看上去像是一條銀灰色的長蛇。銀鏈做工之精已經令人瞠目結舌,但更另我驚歎的卻是它的材質。天下鑄兵多以青銅爲料,但青銅韌性不足,強擊之下易折易斷。這根銀鏈不知是用何種銅料鍛造而成,竟能在野豬的怪力拉扯下不斷不裂。
越人鬼告訴我,這銀鏈叫做伏靈索。當年,歐冶應楚昭王之請鑄成了龍淵、泰阿、工布三柄神劍。三劍鑄畢,皆有鐵英遺留,越人鬼於是收集剩餘的神鐵打造了這條堅不可摧的伏靈索。他說,可以把它送給我,但必須再等些時日。因爲,他要用它做一件事。
彼時,我笑着點頭,心裡卻道,傳聞歐冶鑄劍是雨師掃灑,雷公擊橐,蛟龍捧爐,天帝裝炭,所鑄寶劍皆乃不世神兵。楚昭王當年便是引了泰阿之劍才大破晉、鄭、王三軍。這伏靈索即便是用三劍餘料所鑄,也是天下少有的神器。這麼貴重的東西,他如何能給,我如何能要?
可沒想,越人鬼竟真的把它送給了我,當我從陳逆手中接過這條沉甸甸的銀鏈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要把伏靈索送給我嗎?我以爲他那天是隨便搪塞我的……”
“越人鬼雖說脾氣有些古怪,但卻是個謹守承諾的人,他說要把伏靈索送給你,就絕對不會食言。”
“那他要做的事情做完了?”
“嗯。”陳逆點了點頭,伸手給自己舀了一碗熱湯,“他前日用這鎖鏈絞斷了一個人的頭。”
人頭?!我僵硬地舉起手中的伏靈索,幾點夾在鏈環之間的暗紅色的血肉霎時躍入了我的眼簾。“啊——”我驚叫着揚手,咚的一聲響,伏靈索不偏不倚地落入了陳逆身前熱氣滾滾的吊釜。
“呃,如果伏靈索會說話,我想它一定不會喜歡我這個新主人……”我用食箸撩起吊釜裡黏糊糊,溼答答的伏靈索,搖頭笑道。
新春快樂,阿拾得了伏靈索做新春禮物,也祝願大大們在新的一年裡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__^*)嘻嘻……伏靈索是姑娘的新裝備,雖然它已經在楔裡亮過相了……愛你們~~~~~~~海吃海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