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們奔回戰場,陳盤已經不見了,阿魚受了傷卻依舊在苦撐。
我搭箭射中了兩個在背後偷襲他的人,齊公也揮劍加入了戰局。
陳逆帶來的士兵都穿了一層厚厚的棕黑色皮甲,因而我每一箭都只能瞄準他們露在皮甲外面的大腿。連發十箭射中七人,很快身後的箭箙裡就只剩下了最後一支羽箭,這時,我把目光投向了正與無恤拼殺交纏的陳逆。
射,還是不射?我該讓他死,還是不死?我把羽箭搭上弓弦,半眯着眼睛對着陳逆拉了一個滿弓。
我透過森冷的箭頭看見他的臉,那張無時無刻都帶着一絲悲哀和蒼涼的臉。我拉弦的手忽然僵住了,我的心亂了,我的箭也隨之亂了。
不,不行,他現在若是中箭,無恤會殺了他!我只想他敗,想他退,卻沒有想他死。
我一個轉身將最後一支羽箭朝一個揚劍劈向齊公的士兵射去,那人腿上正中一劍,齊公藉機把劍從他腰側捅了進去。
齊公回頭朝我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我微一點頭在另一具屍體上拔回了無恤的匕首後,獨自往密林深處跑去。
走了不到三丈地,果然不出我所料,體內毒藥發作的陳盤正痛苦地蜷縮在一棵巨大的樟樹底下。
“姑娘,救我——”陳盤張眼看見是我,沒有起身要逃,反而顫抖着抓住了我的手,“我胸口好痛……姑娘,救我……”
“陳盤,你真當我是聖人,是個人都會救的傻子?”我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一手把他扯了起來,“你給我起來,走!”
“姑娘……我有舊疾,你這樣會害死我的。”陳盤一邊喘着大氣,一邊緊緊地抓住胸口的衣襟,蒼白的額頭上已經佈滿了豆大的汗珠。
我看着他未施脂粉,卻白得泛青的臉,心中生出一絲不忍,但轉念一想他是陳恆的兒子,是來追殺我們的敵人,就又硬起了心腸:“你死了與我何干?走!”
我半拉半拖着哀嚎連連的陳盤走到了林中戰場。這會兒齊公和阿魚都受了傷,兩個人正背靠着背和五個掛彩的士兵僵持着。
另一頭,陳逆明顯察覺到了變故,他想要從無恤劍下抽身,但卻被劍氣所困,無能爲力。
“你們都住手,否則我一刀割了你家世子的喉嚨!”我扯開嗓子大喝了一聲。
五個士兵頓時嚇傻了眼,陳逆顧不得背後空門大開,硬生生從戰局裡跳了出來:“杜若,你放開他!”
“你們的馬匹在哪裡?去牽來!”我衝陳逆高喝了一聲。
“你們逃不掉的,相爺的兵馬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陳逆看着哀痛聲越來越無力的陳盤,急着往前邁了兩步,“杜若,你不能傷了世子,他是來救你的啊!
“別過來!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把馬牽來!”說話間我已經在陳盤脖頸上輕輕拉了一道血痕。
“世子——”五個士兵大驚失色,急急奔到陳逆身邊:“陳爺,怎麼辦?”
“這丫頭心狠得很,你最好聽她的話。”無恤收了劍,戲謔地看了陳逆一眼,轉身扶起了滿身掛彩的阿魚:“怎麼樣?還撐得住嗎?”
“撐得住!”阿魚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笑着衝我大喊了一聲:“姑娘,好樣的!”
陳逆看着我,沉默了片刻,而後一收劍大喝道:“去牽馬!”
五個士兵得令拔腿就跑。
“阿魚?”無恤看了看身邊的阿魚。
“知道!”阿魚提起彎刀追了上去。
這時,陳盤垂在底下的手突然捏住了我的一個小指,他抽了口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姑娘,你引了趙無恤入宮又帶着君上出逃……相父不會饒了你。你把君上留下,趕緊逃吧……”
他的手寒冰一樣冷,手心全是汗,整個人半靠在我身上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不該啊,我只是燒了兩根藥引,他怎麼會痛成這樣?
“你對他做了什麼?他的胸口有舊疾,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我心裡正疑惑着,陳逆如雷的吼聲在我耳邊炸開。
我身子一震,手裡的匕首險些割進陳盤的脖頸。“你走遠點!”我心中大亂,啞着嗓子對陳逆吼道。
“她嚇到你了,你也嚇到她了。陳兄,還是站遠些吧!”無恤扶着齊公走到我身邊。
陳逆緊抿着雙脣,一躍退到三丈開外。
我拍了拍陳盤的臉輕聲道:“陳盤,你醒醒,我答應你,只要你相父退兵,我就給你解藥。”
陳盤把腦袋靠在我肩膀上,閉着眼睛笑了:“我的傻姑娘,相父有四個嫡子,死了一個還有三個。告訴你個秘密,我那小一歲的胞弟,他不能做世子。他愛打仗,愛砍人頭剝人皮。今日我若死在這裡,二十年後,你會後悔的。”
“死到臨頭你怎麼還敢威脅我……”我看着他嘴角虛弱的笑容,心便再也硬不起來了。那會兒還住在綺蘭閣,屋裡進了蚊蟲,他就頂着那一圈白布,趴在我牀邊搖一晚上的扇子。早上醒來,什麼也不說,只衝我笑,笑得便同現在一樣難看。
“姑娘你心軟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心軟……”陳盤腦袋一歪,夢囈一般。
“阿拾,他說的是真話。他的胞弟陳遼若將來掌了齊國大權,你真的會後悔。”無恤看了一眼陳盤,湊到我耳邊極小聲道。
“你們一個兩個爲什麼都是這種破爛身子!不過是個傷身耗命的慢毒,弄得好像我這毒婦對你下了多重的藥。”我又氣又惱,從懷裡掏出解藥,惡狠狠地塞進了陳盤嘴裡,“嚥下去吧!前幾日說阿素胸口痛的時候,爲什麼不說自己也痛?我若知道了,今天遠遠地燒上一根百靈藤便是了,你也不用這樣要死要活!”
“傷身耗命的毒?呵,多狠心的女人啊,虧我對你這樣好……”陳盤嚥了藥笑了兩聲便昏了過去。
“主人,馬牽來了!”說話間,阿魚和士兵們從密林中牽出了四匹駿馬。
“陳爺!”一個小兵滿臉鬱憤地跑到陳逆身邊,痛聲道,“那人把其他的馬都放跑了,把你的馬殺了……”
“趙無恤!”陳逆聞言猛地一擡頭。他痛失愛馬,怒火中燒,不能自已。無恤卻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抱歉,就彎腰把暈厥的陳盤放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你不能帶他走!”陳逆往前邁了一步大喝道。
我一踢馬腹走到無恤身邊,低頭對陳逆道:“陳爺,陳世子中的毒,還需再服兩日解藥。我若把他留下來,不出半月他就會虛脫而死。三日後,如果我們安全了,我會替他解毒放他回去。如果這三日再讓我看見你,我就把藥毀了,還你一具活屍帶回去!”
陳逆看着我,臉上的神情從驚愕到僵硬,最後變成了深深的痛苦:“是我看錯你了……原來,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我不會追殺你們,但相爺的人絕不會放過你們。”
“那無恤就要拜託陳兄了,你若想陳世子平安,就做三日的啞巴,替我們引開陳恆的人馬吧!”無恤說完一扯馬繮,大喝一聲,驅馬飛馳。
齊公帶着魯姬,阿魚提着彎刀策馬趕上。
陳逆怔怔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有莫名的情緒涌動着。
他想要什麼呢?我的解釋?我的承諾?
我拎着馬繮默默地和他對視了一眼,大喝一聲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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