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澤湖,綠水畔
此時正直夏日,陽光雖好,卻有些炎熱,日頭下待不了多久便會汗溼了衣衫。
沈憂之仗劍牽馬,漫步在湖邊。
狄仁傑和李元芳也跟着緩緩而行。
雖是日頭正烈,但即將面對離別的幾人,心中卻難有火熱。
忽然,微風驟起,吹皺了湖面,帶着清涼的水汽撲面而來,使人頗感涼爽。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沈憂之開口道:“狄公、元芳兄,就送到這裡吧!”
“沈兄,你真的不打算留在大人身邊嗎?”李元芳不禁問道。
他和沈憂之相處甚歡,二人志趣相投、武藝相當,實在是難得的知己。
如今沈憂之即將離去,他心中難免不捨,想要再挽留一番。
“我本就是一江湖遊子,最愛的不過是縱馬江湖。”沈憂之灑脫一笑:“若非元齊之事,只怕終生也不會和官府有什麼交集。
如今事情已經了結,自然是要離重歸江湖、暢遊四海。”
李元芳見他心意已決,當下嘆了口氣,道:“也罷,人各有志。
既然沈兄去意已決,那我也不便挽留,只望沈兄一路珍重!”
“元芳所言,也正是我想要說的。”狄仁傑撫須笑道:“憂之啊,山高路遠,一路保重啊!
日後若有難處,隨時可以來找我!”
沈憂之聞言亦心中感動,對二人拱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若是有緣,咱們江湖再見!
狄公,元芳兄,保重!”
說完,他便翻身上馬,揚鞭絕塵,逐漸消失在狄仁傑和李元芳的視線中。
看着沈憂之漸漸消失的身影,狄仁傑忽然側首對李元芳問道——
“元芳,你覺得憂之是一個怎樣的人?”
李元芳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憑心答道:“沈兄重義輕利,爲了一句承諾可以千里奔波,事成之後又不圖回報,抽身而去,實在是俠肝義膽!
不瞞大人,如果卑職不是朝廷的將軍,卑職也願意像沈兄一樣輕劍快馬、肆意恩仇。”
狄仁傑聞言點了點頭,他從元芳的話裡聽出了濃濃的欣賞和欽佩,以及一絲絲的羨慕。
其實他又何嘗不欣賞沈憂之這位嫉惡如仇、忠肝義膽的豪俠呢?
只是他久歷宦海,深諳取捨之道,更深知一個人做事總是有其目的。
那麼,沈憂之做這些事又是爲了什麼呢?
僅僅是出於江湖豪俠的義憤填膺嗎?
狄仁傑隱隱感覺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可是沈憂之在事情了結後便颯然而去,既沒有邀功請賞,也沒有絲毫留戀,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的企圖。
正如他詩中所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這不禁令狄仁傑感到疑惑:難道是自己多慮了?
他雖然精通官場之道,熟知官場中人的思維方式,但對於這些江湖人,到底是不怎麼熟悉的。
所以他纔會對元芳發問,想看看元芳這位曾經的江湖人有何見解。
最後,狄仁傑將自己心中所想和元芳的判斷兩相結合,暗自解釋到——
或許是自己從未履足過江湖,不瞭解這些江湖豪俠的脾氣秉性吧。
......
臥虎莊的匪徒早已被清剿,下人們也都被遣返,原本鬧哄哄的臥虎堂此刻也格外冷清。
眼下,偌大的臥虎堂內,只有兩個小小的身影抱坐在一起。
“姐姐,我好餓啊。”
葛亞清眼中含淚,委屈地說道。
她從小嬌生慣養,哪裡體會過捱餓的滋味。
葛亞雲雖然肚子也餓得不行,但還是抱着妹妹,安慰道:“小清別怕,一會兒姐姐就去給你找吃的。”
雖然她是姐姐,但其實也只比葛亞清大幾個時辰罷了。
能在如此年紀便擔起責任,也是她性格使然。
如今,小清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她在心中發誓,一定會好好保護妹妹。
就在兩人互相安慰時,一道高大的人影忽然出現在兩人身前。
“你來幹什麼!”
葛亞雲起身將妹妹護在身後,一臉戒備地看着眼前之人。
在她身後的葛亞清則將腦袋埋在姐姐後背,根本不敢直視來人。
“怎麼,幾天不見,就這麼跟師傅說話?”
沈憂之無視她眼中的怒火,輕聲說道。
“呸!你纔不是我師傅!你是叛徒、臥底、卑鄙小人!”
葛亞雲毫不留情地罵道。
雖然剷除元齊和剿滅臥虎莊乃是爲民除害、伸張正義之舉,但葛亞雲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自然不會如此深明大義。
在她眼裡,沈憂之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是嗎?”
沈憂之看着義正詞嚴的葛亞雲,平靜地發出一連串的質問——
“那你知道揚州有多少人因葛天霸而死於非命,有多少孩子失去父母,有多少老人失去兒女嗎?”
“你知道你的穿的衣服,吃的糧食,都是用人命堆出來的嗎?”
“你知道平時照顧你的那些丫鬟僕役,有多少是被搶來、被拐來的嗎?”
“你知道有多少人對葛天霸恨之入骨,想要食其肉寢其皮嗎?”
“你知道這洪澤湖底,有多少冤魂枯骨在日夜哭泣嗎?”
......
這一連串的問題,就像一把把榔頭,狠狠地打在葛亞雲的小腦袋上,打得她腦袋發懵。
葛亞雲的臉色越發蒼白,嘴脣也越抿越緊。
“不、不管你怎麼說,這裡都不歡迎你!”
小丫頭心知自己不佔大義,但仍舊嘴硬道。
“不歡迎?”沈憂之輕笑道:“你現在恐怕沒有資格說這話吧?
整個臥虎莊都已被抄沒,這裡已經不是你們的家,而是朝廷的地盤。”
“哼!既然這樣,那我們走!”
“小清,咱們走!”
葛亞雲說完,拉起葛亞清便向外走去。
沈憂之也不阻攔,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們, 隨口說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走出去後靠什麼生活?還是說,你打算帶着你妹妹流落街頭?
聽說像你們這樣的小姑娘是最值錢的,一個就能賣五十兩。
你猜,你能防得住那些無所不用其極的柺子和人牙子嗎?”
葛亞雲原本堅定的步伐,隨着沈憂之一個個問題的拋出而逐漸放緩,最後更是徹底停下。
看着進退兩難的小娃娃,沈憂之淡淡說道:“當師傅的再教你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你什麼意思?”葛亞雲問道。
“我這裡有個去處,想去嗎?”沈憂之建議道:“去了那裡,不但衣食無憂,還能學武功。
等你長大了,還想找我報仇的話,隨時都可以。”
當然,前提是葛亞雲長大之後,還能找得到“沈憂之”這個人。
葛亞雲面露戒備,謹慎地說道:“你會有這麼好心?”
“不管我是好心還是壞心,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嗎?”沈憂之不答反問。
葛亞雲聞言,心中陷入掙扎,不知道是不是該選擇沈憂之給出的這條路。
她看了看一臉平靜的沈憂之,又看了看身後憔悴的妹妹,咬牙道:“好!我們跟你走!”
雖然不知道前路會如何,但總好過在這裡挨餓受凍、生死難料。
“明智的選擇。”沈憂之輕笑道。
“既然想好了,那就走吧。”
說完,他快步越過兩人,直直地向外走去。
葛亞雲猶豫片刻後,拉着葛亞清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