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正是七月十五,二人把木排推到海岸邊之後,都是站着等天色暗下來。
待得夜幕終於降臨,葉沉星將木排推到了水中,率先跳了上去,隨後幽蓮默不作聲地跟着上了木排。這木排扎得很大,能容得下四五人,現下上邊備滿了食物和淡水,加上葉沉星和幽蓮兩人,穩穩當當的。
不一會兒,海流帶動木排,緩緩飄開,眼見漸漸離得岸邊越來越遠,小島的輪廊也慢慢模糊,漸漸的小了下去。
木排在大海中漂行,此後一直刮的是東南風,帶着木筏直向西北行。
行得有兩個時辰,葉沉星感覺有了些倦意,便靠在桅杆上休息起來。
突然之間,狂風驟起,葉沉星不由得身子一側,滾了幾個轉身。但聽得幽蓮大呼出聲,呼喝聲中又夾着疾風呼嘯和波浪轟擊之聲,似乎有千百個巨浪同時襲到。
葉沉星只感全身一涼,口中鼻中全是鹽水,他本來昏昏欲睡,給冷水一衝,頓時便清醒了,第一個念頭便是:“難道木排要沉了?”
他當即掙扎着站起,腳底下的木排陡然間向左側斜去,左側的海水撲了上來,但聽得狂風呼嘯,身周盡是海水。
他尚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猛聽得幽蓮喝道:“快想辦法穩住木排!”這一喝聲如雷霆,雖在狂風巨浪之中,仍然充滿着說不出的威嚴。
葉沉星不假思索,勉強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只見木排上裝着食物的木桶都被巨浪衝出了木排外,遠遠飛出數丈,一個個跌落到了海里,迅即沉沒入波濤之中。
葉沉星還沒走到桅杆邊,又是一個浪頭撲將上來,這巨浪猶似一堵結實的水牆,砰的一聲大響,只打得木排橫飛。
這會兒葉沉星平日鍛煉出來的體能顯出了功效,他雙腳牢牢的站在木排上面,竟如用鐵釘釘住一般,紋絲不動,待巨浪過去,一個箭步便竄到桅杆邊,伸手穩穩掌住。
但聽“喀喇喇、喀喇喇”幾聲猛響,卻是葉沉星徒手將主桅和前桅先後擊斷。兩條桅杆帶着白帆,跌入海中。
但風勢實在太大,這時雖只後帆吃風,那木排還是歪斜傾側,在海面上狂舞亂跳,葉沉星竭力想收下後帆,饒是他一身修爲,在這死海上遇到了這天地間風浪之威,卻也束手無策,那後桅向左橫斜,帆邊已碰到水面。
葉沉星破口大罵:“賊老天,刮這鳥風!”
眼見稍有猶豫,木排便要翻轉,葉沉星只得將後桅也打斷了。
三桅齊斷,這木排在驚濤駭浪中成了無主遊魂,只有隨風飄蕩。
葉沉星自顧不暇,黑漆漆的夜色中已然難以看清木排上的情況,他大叫道:“幽蓮姑娘,你在哪裡?”
他連叫數聲,聽不到答應,叫到後來,喊聲中竟帶着哭音。
突然間一隻手攀上他的膝頭,跟着一個大浪沒過了他的頭頂,在海水之中,有人緊緊的抱住了他腰。
待那浪頭掠過木排,葉沉星懷中那人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站起來,沒好氣地說道:“嚷什麼嚷,盼着我死麼?”正是幽蓮的聲音。
葉沉星大喜,右手抓穩了那斷了的桅杆,伸左手緊緊抱着她,說道:“謝天謝地!”心中驚喜交集:“她好好的在這兒,沒掉入海中。”
在這每一刻隨時都可能給巨浪狂濤吞沒的生死邊緣,他忽地發覺,自己對幽蓮的關懷,竟勝於顧及自己的安危。
葉沉星說道:“抱緊我,要是落入這海水中,當真是要被溺死的。”
幽蓮說道:“死就死,又算得了什麼。”
葉沉星說道:“是!死就死,咱倆死在一塊,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幽蓮啐道:“呸!誰要跟你這個痞子死一塊。”
若在尋常境遇之下,兩人身份有別,顧慮良多,縱有愛戀相悅之情,也決不能霎時之間兩心如一。這時候兩人相擁相抱,周圍漆黑一團,木排“咯咯咯”的響個不停,隨時都能碎裂,心中卻感到說不出的甜蜜歡喜。
葉沉星掌控木排原已累得精疲力竭,但跟幽蓮一斗嘴,立時精神大振,任那狂濤左右衝擊,始終將木排掌得穩穩地,絕不搖晃。
木排的其它東西已盡數給衝入海中,這場狂風暴雨說來就來,事先竟無絲毫朕兆,死海起潮竟然帶着海嘯,氣流激盪,便惹起了一場大風暴。
在這死海上靈力難以使用,若非葉沉星體能強悍,如何抵擋得住?幸好那木排造得分外堅固,雖然木排上的其它東西已經破碎不堪,船身卻仍無恙。
頭頂烏雲滿天,大雨如注,四下裡波濤山立,這當兒怎還分得出東南西北?其實便算分得出方向,桅檣盡折,木排也已無法駕駛。
這時驀地裡一個巨浪飛到,將葉沉星和幽蓮兩人衝出木排之外。這個浪頭來得極其突兀,兩人全然的猝不及防。
葉沉星待得驚覺,已是身子凌空,這一落下去,腳底便是萬丈洪濤,百忙中左手一勾,抓住了幽蓮的手腕,當時心中唯有一念:“和她一起死在大海之中,不可分離。”
他的手剛抓住幽蓮的手腕,手上便傳來一股力道,只覺身子忽地向後飛躍,衝浪冒水,倒退回來。
原來,幽蓮在危急之中拉住了飛甩過來的木排的帆繩,繩子將他們二人捲回到了木排上。
“砰砰”兩聲,兩人摔在木排之上。這一下死裡逃生,葉沉星大出意外,暗叫一聲:“僥倖!”他本想救幽蓮,卻不料被對方所救。
葉沉星扶着幽蓮靠在桅杆旁坐下,木排仍是在風雨中飄搖,但二人經過剛纔的危難,對這一切全已置之度外。
葉沉星將幽蓮摟在懷中,心情激盪,湊在她耳邊說道:“蓮兒,我倆若能不死,便要永遠在一起。”
幽蓮大羞,她是第一次聽葉沉星叫她”蓮兒“,只覺這個稱呼實在肉麻得緊,怒道:“癡心妄想!誰要永遠跟你在一起了?”
葉沉星笑道:“自然是你了,這裡除了你還有誰?天上地下,人間海底,我倆都要在一起。”
幽蓮氣炸了,恨不得剛纔死在海里纔好。此刻在死海之上,她跟凡人幾乎無異,衣衫又盡被海水打溼,狂風襲來,寒意徹骨,唯有葉沉星的懷抱是唯一僅有的溫暖,驀然間讓她莫名地萌生出一種想要倚靠的感覺。
想起先前葉沉星說過的話,自感心中隱約有一絲歡喜,心想:若是天上地下,人間海底,兩個人都能夠永遠在一起,那該得多快活。
兩人相偎相倚,心中都反而有些感激這場海嘯。
木排在這狂風駭浪中半點法子也沒有,只有聽天由命,任憑風浪隨意擺佈。
這場大海嘯直髮作了三個多時辰方纔漸漸止歇。天上烏雲慢慢散開,露出星夜之光。
風浪是過了,但木排此刻漂到了什麼位置了卻難以知曉,四周是茫茫大海,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轉念一想,這一葉孤舟飄蕩在無邊大海之上,看來多半無幸。
葉沉星嘆了口氣,仰頭望着天上的星辰,找到了北極星,只見木排順着海流,正向北飄行。
耳旁聽得幽蓮的聲音說道:“壞了,這木排是在不停地向北。”
葉沉星說道:“向北不是很好麼,死海在南邊,往北就會到達神州大地了呀。”
幽蓮出了一會神,自言自語地說道:“回去有什麼好……”
葉沉星問:“你剛纔說什麼?”
幽蓮板起臉來說道:“什麼也沒說,就念着咱們什麼時候死。“
葉沉星噗嗤笑出聲來,拿過幽蓮的手,輕輕捂着,說道:“人生在世,早晚都得死,咱倆能死在一起,倒也死得其所,無需憂心忡忡。”
幽蓮身子一顫,猛然縮回了手。
葉沉星看着她,似有很多話要說,卻又覺得一句話也不必說。
幽蓮的內心早已慌亂不已,事實上,與葉沉星相處的這段時間裡,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一個男子,這個男子偏偏又有着許多怪異之處,所以她對他極爲好奇,日久天長,好奇慢慢轉變成了依戀。
在日常瑣事中,在平日見面交談裡,在夜裡無人之時,在兩人不經意碰面的一瞬間,葉沉星潛移默化地進入了她的心間。
等到經歷了這一次磨難,她纔有所察覺,驚恐地發現自己心裡竟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人來!她大吃一驚,方寸大亂。
葉沉星見幽蓮久久不出聲,低下頭來看她,只見她眼中淚光瑩然,臉有悽苦之色,不由得驚訝道:“你怎麼了?”
幽蓮低聲說道:“你何苦這樣逼我。天上地下,海上海底,我或許能和你在一起。但將來你我二人回到神州,只怕……只怕……會比陰陽兩隔更煎熬。”
葉沉星氣道:“胡說八道。”
幽蓮哀嘆一聲說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我們……我們實在不能……”她說到這裡,已然說不下去了。
葉沉星感覺她渾身都在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爲冷還是因爲害怕什麼,只能將她緊緊摟住,只盼能夠給她一些溫暖。
葉沉星沉吟道:“你是不是認爲我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只怕跟了我將來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因此才說出這樣的話來?”
幽蓮低聲說:“倘若你沒有好下場,我也跟你一起沒有好下場,這也算不得什麼,比這更讓人害怕的是……”她又是卡住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葉沉星凝視着她那因爲爲難和慌亂而楚楚動人的臉,真是美極了。
幽蓮見到葉沉星的目光,便更加慌亂了,他眼中的光芒直射到她心裡去,讓她無法避開。兩個人的眼睛都看着對方的眼睛,氣氛已經隱隱不一樣。
下一秒他溫熱的手指劃過嘴脣,眼睛裡閃着灼灼的情意,突如其來的親吻像暴風雨般的讓人措手不及,香津濃滑在纏繞的舌間摩挲,她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