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塵世之苦

第二天醒來,葉沉星發現自己在躺在一條官道旁邊的草叢裡。他餓極了,只能拖着疲憊的身子順着官道一直往前走,最後來到了一個繁華的縣城。

這一年葉沉星十七歲,已經在塵世漂泊了兩年多,終於來到了武合縣。

南方雖不乏崇山峻嶺,但絕大多數地方還是丘陵地帶,山水環繞,風景如畫。

南峙派所在的南峙山,算得上是南方爲數不多的雄嶺奇峰,南峙山並不屬於天歌山脈。除了白雲城之外,五大門派當中的其餘四個都不在天歌山脈上。

能夠與南峙山相提並論的,就是隻有一座山峰,而這座山峰在天歌山脈上,它是天歌山脈南端的最後一片峰羣,在龍頭與龍尾之爭的問題上,它扮演着舉足輕重的角色。

此山當之無愧爲南方第一高山,南峙山都難望其項背,若非山上無門無派,更沒有值得世人津津樂道的歷史傳說,它的地位不會在南峙山之下。

此山名爲忘憂山。

忘憂山雖沒有諸多奇幻怪異的傳聞,也沒有門派勢力相襯,但其本身有着其它高山難以比擬的奇特之處。山巒迂迴起伏,峰谷雲海翻騰,天地間的靈氣彙集於川嶽之間,恍如仙境。

忘憂山在天歌山脈的最南端,卻還在南峙山的北面,兩山相距千里之遙,而武合縣則在這兩山之間。

葉沉星身無分文,又飢又乏,只好沿街乞討,變成了武合縣裡的一個小乞丐。在他流浪的那些年間,幾乎都是乞討爲生,因此如今重操舊業自是手到擒來。

他在一家酒店後邊的臭水溝裡撿到了一個缺口的瓷碗,如獲至寶,在城中的小溪邊洗了又洗。洗乾淨後,他便提着碗在鬧市的角落裡蹲下,擺上破碗,可憐兮兮地等待着好心人施捨。

想不到他乞討的效果竟是出奇的好,只是靜靜地蹲坐着,不開口求人,也不擡頭,每每幾個路人走過,破碗裡就“噹啷”落下一兩枚銅錢。估計是他一身模樣實在太過悽慘,面黃肌瘦,人見猶憐,因此都願意對他發善心。

這一天,葉沉星就討到了十幾枚銅錢,天要黑下來的時候,他來到一個小攤前買包子。小攤老闆已經開始收攤準備回家,見葉沉星比這縣城裡的乞丐要狼狽得多,又面生,便沒收他的錢,把剩下的幾個包子打包送給了他。

“年紀輕輕,有胳膊有腿,何故行乞,自食其力,自能溫飽。”

小攤老闆離開前,不忘好心開導葉沉星。葉沉星捧着熱氣騰騰的包子,對着小攤老闆的背影連連鞠躬,眼角留下淚來。

他豈是那種甘心放下尊嚴以行乞爲生之人?

葉沉星晚上睡在城裡的一間破廟中,苦苦思索的一夜,決定自食其力,找一份活幹,這樣就能養活自己了。次日醒來,他便在縣城裡四處問人要不要工人幫手,沒工錢也可以,管飯就行。

可能是因爲他又臭又髒,別人連靠他近些都不敢,哪敢僱傭他。兩天下來,他找不到活幹,又開始了小乞丐生活,只有當乞丐的時候,他才能夠吃飽肚子,他覺得先穩住肚子才能去想其它的。

因此乞討便乞討了,總之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了。然而開始一段時間還算好,可是很快就他惹上了麻煩。

因爲他的到來,一下就搶了本地丐幫的飯碗。大乞丐們還不至於爲難他,但是丐幫當中同樣有一些小乞丐,就看不過眼了。

終於有一天,他被幾個小乞丐包圍起來,要他加入丐幫。

葉沉星雖然過着乞討生活,但是他本意並不願意做一個乞丐,實屬走投無路而爲之。眼下被威脅加入丐幫的時候,他哪肯點頭答應。

他的臉上帶着惶恐的神情,看着面前這羣年紀跟他相仿或稍大一兩歲的小乞丐,哆哆嗦嗦地開了口。

“我不想加入你們,也不會做出什麼對你們不利的事,求你們放過我吧。”

帶頭的小乞丐哼哼道:“喲呵!死鴨子嘴還挺硬,你幹上了我們這行,就是在跟我們搶飯碗,就是對我們不利,你要是不加入我們就別上街討吃的,要不然我們打斷你的腿。”

葉沉星讀的書多,明白的都是些大道理,對於塵世的俗事卻一竅不通。他不知道丐幫內部的制度是分紅制,乞討回來的東西不能獨享,要大家一起分,地位越高拿的就越多,不管東西是誰討回來的。

因此他不加入丐幫的話,其他乞丐就不能分他討到的東西,這是他們逼迫他入夥的主要原因。

葉沉星遲疑道:“我若不上街討吃的,那豈不是要餓死麼?”

小乞丐怒喝道:“我管你是餓死還是病死,反正這就是我們的規矩,你不遵守規矩就必須吃苦頭,剛纔我已經幫你指了兩條明路,要麼加入我們,要麼就滾出這裡!”

葉沉星一臉爲難,說道:“離開這裡我又能到哪裡去呢?”

小乞丐一腳踹在葉沉星身上,直接把他給踢翻了。

“你想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反正不管哪裡都一樣,想安穩地討吃的,就得加入我們丐幫。”

葉沉星搖頭,說道:“我不會加入你們的。那我從現在開始不再上街乞討,總行了吧?”

小乞丐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用威脅的語氣說道:“很好,這可是你說的,明兒再讓我們看到你拿着你那破碗在街上溜達,我們就扒了你的皮!”

雖然是談妥了,但是作爲對葉沉星之前的肆意妄爲的懲罰,小乞丐們還是教訓了他一頓,把他打得鼻青臉腫。

葉沉星在白雲城的時候,雖然修行不成,但是拳腳功夫還是有的,這些年又吃盡苦頭,體魄自然得到不少的鍛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這些小乞丐欺負成這樣。之所以如此,只是因爲他沒有還手,他知道一旦他還了手,欺負他的就不只是小乞丐,而是連那些大乞丐也會加入進來。

要是他又對大乞丐還了手,就可能有更多的大乞丐加入進來。事情會越鬧越大,最後吃虧的一定是他。

晚上,葉沉星連破廟都不敢回了,窩在一處僻靜的角落裡,像一隻受傷無助的小狼一樣,舔着自己的傷口,對未知的明天充滿了恐懼。

他把那個賴以爲生的破碗給摔碎了,那可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找到的,陪伴他走過了好些艱苦的日子的破碗啊。

啪啦——

瓷碗在地上破裂發出清脆的聲響,葉沉星聽到這個聲音時,不由得一愣。隨即,他驚慌失措地撲上去,用手在黑暗中摸索,想要重新找回他的寶貝。

可是碗已經破碎了,他的手只摸到了一地的碎片,還被那些鋒利的碎片給割傷了。

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流血,因爲手上傳來了絲絲疼痛。

他還知道,破碎了的東西,再也不能恢復如初。

他痛苦而又悲傷地睡着了,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和莫寒秋以及同門的師兄弟在演武廣場上做早練;夢裡,他和陸千鶴做完清潔整理工作後在神劍塔上看夕陽;夢裡,他和香玲偷偷爬上屋頂數星星……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這一切都只是夢的時候,害怕得想要自殺。

連續兩天,葉沉星滴水未進,他像他所承諾的那樣,沒有繼續上街跟乞丐們搶飯碗,可是他的骨氣卻又給他帶來什麼呢?

他舉步艱難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因爲天下起了大雨,沒有人會頂着傾盆大雨在街上閒逛,更沒有人會在意雨中的這個瘦弱的小身板。他全身被淋得溼透,臉上的和身上的污垢都被雨水沖刷着。

他神情恍惚,臉色慘白,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雨幕,腦袋又痛又暈。他不知道這樣走下去哪裡纔是盡頭,盡頭又是怎樣的一番情形。

十四歲以前在白雲城中受盡同門的欺凌,現在想起來,那是多麼美好的一段時光,與這些年的遭遇相比,那些小小的鬧劇又算得了什麼呢?

陸爺爺還好嗎?寒秋現在怎麼樣了,應該不僅僅是真傳弟子了吧,以他的天資和努力,早該大放異彩了吧……

葉沉星想了很多事情,他不明白他爲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明白爲什麼他連做個普通人都如此艱難,他更不明白爲什麼命運如此不公平。那些流芳百世的聖賢之書,沒有哪怕一句話一個字能夠爲他解惑。

最後他終於病倒在了街頭。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

葉沉星想不到的是,他倒下的這個地方,正是南宮世家的地頭。

他更想不到,在這場大雨過後,他將迎來怎樣的人生。

南宮世家,在神州大地久負盛名的修行世家,大名鼎鼎的六大世家之一,精研道法,英傑輩出,是爲修行勢力當中的翹楚。

或許,南宮世家也萬料不到,這一年他們遇到的這個病倒在街頭的小乞丐,會在今後給他們南宮世家,給整個神州帶來怎樣的影響。

命運之手已經把因果推到了有緣人面前,無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都不得不去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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