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沉星心情複雜地出了客棧,東方的天邊開始露出魚肚白,觀日城中仍是靜悄悄的,街道上看不到人影。
忽聽得一聲低低的嗚咽從身側傳來,葉沉星扭頭看去,看到一隻黃毛大狗正趴在門邊上,慫着腦袋,睜着兩隻大眼睛瞅着他,目光中沒有敵意,有的是深深的畏懼。
這隻黃毛大狗是一隻蒼狼妖,是南宮追風從小就帶在身邊的大黃。
葉沉星嘴角一彎,走上前,伸手撫摸大黃的狗頭。
大黃的腦袋微微後縮,卻不敢有更大膽的動作,見葉沉星只是摸它,並無傷害它之意,便慢慢放鬆下來。
“大黃,一別多年,你也長大了。”葉沉星微笑着說,“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大黃髮出一陣低低的嗚咽聲,眼珠子左轉轉,右轉轉。
葉沉星突然在手上聚滿了靈力,趁着大黃毫無防備,他猛然將手上的靈力灌入它的體內。頃刻間,大黃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全身的毛都直豎而起,兩隻眼睛瞪得老大,幾乎要從眼眶裡爆出來。
葉沉星能夠用靈力接補人的靈脈,也能夠用靈力加持妖獸靈物的修爲,這些對他來說都不是難事。油盡燈枯之前的最後一部分靈力,他送給了大黃,這條曾經咬過他的蒼狼妖。
給大黃灌輸完靈力之後,葉沉星緩緩起身,對大黃道:“以後要保護好南宮世家的人。”
街市上漸漸有了人聲,葉沉星一身苦行僧打扮,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引人注目。就算有人注意到他,也只是多看一眼,並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之處,甚至會認爲他只是一個連修爲都沒有的普通人。
葉沉星拐進一條小巷中,想要尋覓一處無人之地休息片刻。才走了幾步,見得前方立着一道倩影,似乎早已在此等候他。
葉沉星看向那道倩影,那道倩影也看着他。她的秋水明眸中,閃爍着清亮的光輝,讓人不敢直視。
“蘇姑娘找我有事?”葉沉星上前幾步,輕聲問道,好似深怕打擾了某種寧靜。
蘇歸蝶說:“你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城外的湖邊,晨風清爽,迎面而來,湖光山色,盡收眼底。遠處的山,近處的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驚歎,如此水墨之畫,世間不可多得。
葉沉星曾經走南闖北,浪跡天涯,曾經翻越高山,遠渡重洋,卻從沒有靜下心來欣賞過一處美景。人生匆匆,他幾乎用了半生的時間在逃亡,直到現在,他還處在陰謀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有時候他會想,自己究竟是造了什麼孽纔會有此報應。
蘇歸蝶查看了四下無人,才轉過身對葉沉星說:“關於神劍的事,有了些眉目。”
葉沉星迴過神,問道:“有什麼眉目?”
蘇歸蝶說:“你現在身體很虛弱,急需調理,你一邊打坐調息一邊聽我說。”
葉沉星依言盤坐在地上,閉目養神,梳理靈力。
蘇歸蝶接着說:“昨晚東昊派的農學炎師兄連夜趕到觀日城,據他所說,神劍之事跟白雲城有關聯。農師兄認爲白雲城就是幕後黑手,從神劍失竊直到近年來發生的一系列抽取靈力事件,都是他們一手策劃的。”
葉沉星睜開眼睛:“有什麼證據?”
蘇歸蝶說:“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算不算證據?”
“那麼,白雲城的目的是什麼?”
蘇歸蝶搖頭道:“關於這一點,農師兄和方師兄尚未調查清楚。許多年前,農師兄和方師兄就對白雲城有所懷疑,甚至在火焚劍失竊、白雲城變故之初,他們覺得白雲城有許多怪異之處。直到最近,纔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葉沉星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心中思緒萬千。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白雲城,他只是不敢懷疑,不敢去想,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當初離開南宮世家被諸多高手堵截在山谷中,他奮力殺死了一個陰險的蒙面人,沒想到那人竟是圓木長老,他就知道許多事情跟白雲城有密切聯繫。加上這幾日以來,觀日城中根本看不到一個白雲城弟子,如果觀日城裡果真會上演一樁陰謀,那麼白雲城的人一直不出現不正好說明了他們別有用心麼。
可是,葉沉星如何能將世間最險惡的居心,跟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跟自己視爲親人的長輩和同門師兄弟聯繫在一起。
他寧願選擇逃避。
那一縷始終藏在心底的執念,此刻又開始搖擺不定了。他希望洗刷自己的冤屈,希望身邊的人不再因爲他而受到迫害,可是,他又害怕當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白雲城將不復存在。
以前他只是懷疑,因而面對抉擇的時候他可以選擇逃避,現在有人告訴他,這些事情確實與白雲城有關,由不得他再自欺欺人。
自小葉沉星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一點都不含糊,但如今他卻左右爲難,說到底還是因爲一個情字。親情、友情、恩情,無論哪一樣,都足以讓他失去理智。
蘇歸蝶似乎明白葉沉星此刻的心思,不再多談與白雲城直接相關的事情,而是將話題轉到了其它方面上。
葉沉星並沒有認真聽蘇歸蝶的講述,他整個人都沉浸在火焚劍失竊、李天權的死和莫寒秋身上,縱使思考這些事情讓他感到痛苦,縱使他並不情願去深究,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就如同他當年處於極度的驚恐之中,卻忍不住去翻看那本會燒出黑火的古籍一樣,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控制着他,令他身不由己地去做,去想。
葉沉星沉思了良久,最後開口問蘇歸蝶:“現在白雲城的掌門是誰?”
被這麼突然一問,蘇歸蝶不禁有些詫異,但仍是平靜地回答:“是曾經的望川長老。”
望川長老和圓木長老、紅霧長老一樣,都是白雲城曾經的四大護法長老,還有最後一個護法長老是吹巖長老。李天權死後,由望川長老擔任白雲城的掌門,這一點合情合理,四大護法長老中任何一位都有資格和能力擔任這一職位。
幕後主謀會是望川長老嗎?葉沉星不敢相信,在他的印象當中,望川長老是一位嚴肅、果敢、不苟言笑的長輩,除了紅霧長老之外,就數他對弟子們最爲嚴苛,所有的弟子都怕他。
在白雲城所有的長老當中,望川長老是葉沉星接觸最少的一位,大半年沒見一次面是常有的事,因此葉沉星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說不上了解。
假如真的是望川長老在主導一切,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呢,他是怎麼殺死掌門真人的,他又是如何控制整個白雲城的?
想到最後,葉沉星不禁搖了搖頭,暗道:“不是他。”
不可能是望川長老,也不可能是葉沉星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因爲在他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同時具備這樣的能力和條件。
這個隱藏極深的幕後真兇不僅能力通天,而且跟白雲城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他甚至能夠控制整個白雲城。
葉沉星雖然想不出來這個人會是誰,但他突然想到了這個巨大陰謀的最終目的,因爲他想到了另一個人,想起了那個人說的故事。
那個或許只是隨口編織的故事,冥冥之中彷彿早就預示着什麼,此時此刻,葉沉星不經意地將它想起,好似突然找到了鑰匙,得以打開那扇緊密的大門,一切的問題迎刃而解。
這就是他們的陰謀,這就是他們想要得到的……
思考當中的葉沉星的臉上,有着極爲豐富且複雜的神色,蘇歸蝶看在眼裡,心中爲之一動,問道:“你想明白了什麼?”
“剛纔你說,方幕和農學炎在調查殺害修行人士,然後抽取其靈力的事件中,曾遇到過白雲城的真傳弟子?”葉沉星問。
蘇歸蝶點頭:“準確地說,只遇到過三位。”
“莫寒秋、花雲和一個帶面具的男子。”
蘇歸蝶再次點頭:“你早已經知曉了這些事?”
“我猜的。”葉沉星淡淡地說,“方幕和農學炎兩日以前曾偷聽到紅霧長老與望川長老——也就是如今的白雲城掌門的對話,得知了竊取五神劍和殺害修行人士抽取靈力都是白雲城所爲,對吧?”
“他們二人最後暴露了行跡,在紅霧長老的幫助下才得以脫險。農師兄來到觀日城之時,已是身負重傷。”
“方幕呢?”葉沉星問。
“據農師兄所說,方師兄和紅霧長老爲掩護他逃走,決定留下斷後。”蘇歸蝶回答,“他們恐怕凶多吉少。”
“三個,再加上兩個……”葉沉星再次陷入沉思當中。
這一次葉沉星沒有想得太久,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擡頭看着遠方逐漸輝煌的黎明,心中似乎有着什麼事情難以委決。
蘇歸蝶走上前,坐到葉沉星身旁,溫聲說道:“這對你來說很難做出選擇,對嗎?”
葉沉星收回目光,轉向蘇歸蝶,他發現這個女子真的很特別。她不僅美若天仙,而且能夠輕易洞察人心,她的淡漠和高傲讓人捉摸不透,她的理性和冷靜讓人感到畏懼。
他相信,他能想到事情,她至少也能想到七八分,剩下那些想不到的,只是因爲她沒有他那樣的經歷。
“或許我不需要做出選擇,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葉沉星說,“而且,我也改變不了什麼。”
蘇歸蝶說:“你太小看自己了。”
葉沉星苦笑:“你太高估我了。”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心。”
葉沉星笑了笑,然後輕輕一嘆,說道:“你說這世上有仙人存在嗎?”
蘇歸蝶愣了一下,想了想,答道:“傳說未必都是真的,但也未必全是假的。得道成仙,不知是多少修行人士夢寐以求的終極目標。”
“是啊,得道成仙,躍居九天之上……”葉沉星開始回憶往事,“你有沒有聽說過‘破天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