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中,莊一念與千御並肩而坐,林伯依舊握着他的手杖坐在桌旁,面前擺放着筆墨紙硯。
千御說:“林伯,她問什麼,你答就是。”
林伯微側着臉頰點了點頭。
莊一念薄脣翕動,猶豫了許久,千御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昏暗的光線下,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目光。
“林伯,六年前,發生在端王府的那一場大火,你可還記得?”
本已趨於平靜的林伯,聞言又緊張了起來,像是突然受到了驚嚇的動物,驚惶不知如何是好。
“你別擔心,我們不會害你,你只需要將你知道的告訴我。我不知你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今後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留在這裡,我們會保護你的安全,照顧你終老。”莊一念雖然內心同樣激動,卻是語聲溫和的安慰他。
又過了少許,也許是莊一念的話起了作用,也或者是林伯終於想開了什麼,他一拍大腿,嘆了口氣,繼而用力的點了點頭。
“你記得。”
林伯又點了點頭:“唔”。
莊一念既欣喜,又緊張的看向千御,千御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可以繼續問了。
接下來,莊一念問出了許多,這麼多年來一直想要問卻不知能夠問誰的問題。
而林伯就像一把莊一念尋找了許久的鑰匙,一把把的打開了心中那些密閉的鎖。
“那你可還記得端王妃。”她問。
這一次林伯沒有猶豫,他又點了點頭,遂即摸到了桌子上的墨硯,用手指蘸着墨,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下了兩個字:“好人。”
林伯最初並不會寫字,只是他在教莊一念如何照顧花草之時,莊一念有時會一時興起,用樹枝在地上教他寫字,看到那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她的心中百味陳雜。
“那你可知,當日,端王妃究竟……是怎麼死的。”莊一念的手越發的涼。
林伯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字“火”。
“爲何好好的,突然會起火?”莊一念繼續問。
林伯這一次搖了搖頭。他並不知起火的原因。
頓了頓,莊一念說:“傳聞,當日端王妃並非葬身火海,她是被人……害死的。”
林伯的身子猛然一驚,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莊一念能夠想像得到他驚訝的模樣。
“你不知?”她問。
林伯搖頭。
莊一念有些失望,最關鍵的問題,林伯不知。
莊一念只得問其他的:“那你的眼睛和舌頭,爲何會變成這樣?可是有人害你?”
林伯那被傷痕切斷了的眉緊緊的皺了起來,繼而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字“你是誰”、
“我是……我是莊家大小姐的舊僕,大小姐一直放不下二小姐的死因,我一直在調查這件事。”莊一念說的半真半假。
林伯想了想,寫下“你是宮中人”。
莊一念搖了搖頭,又想起林伯看不到,說道:“大小姐已在數月前薨逝,我也已不是宮中之人,現今只想將此事調查清楚,了卻大小姐的遺願。”
對於莊明月的死,林伯並未表現的太過驚訝,只是顯得有些惋惜的點了點頭。
他遂即摸索着,又寫了兩個字“我說”。
……
林伯的字寫的並不工整,歪歪扭扭的還有許多重疊在一起,更有一些他不會寫的字,便空着或用同聲的字來替代。
千御命人又點燃了幾盞油燈,頓時將並不是很大的房間照的亮如白晝。
他二人站在桌案之前,耐心看着林伯一點點寫下的東西,然後再將這些有些支離破碎的字句一點點的拼湊出當年的情景。
原來。
當年那一夜,林伯本已打理好了手中事務準備睡下,但是突然聽到聽到有人大喊走水了,他便驚起準備去救火,一出房門發現着火的是端王妃的房間方向,火勢很猛,侍衛內侍幾次想要衝進去都被滔天的大火給逼退了回來。
說來奇怪,那大火只在端王妃的院落內外,王府中的其他地方當時並未受到牽連。大火燃燒的很快,似乎是轉眼之間,就看到端王妃所居住的二層小樓被燒塌了。府中之人忙着救火,但是火勢卻半分不減。
後來,側妃趕到,她勒令侍衛立刻衝進去救王妃。
但侍衛們還未衝進去的時候,忽然有一個黑衣人衝進了大火中。
當時場面太過混亂,衆人只當是某一個侍衛已經率先衝了進去,但是卻並不見人出來。
後來又衝進去了幾個侍衛,但在王妃的住處找了一圈,卻並沒有找到王妃、
當時府中有了幾種猜測,有的私下說那麼大的火端王妃必然已經被燒成了灰燼,自然無法尋到。
還有說端王妃被那個率先衝進去的黑衣人救走了,但是卻沒人看到黑衣人衝進去後再出來,所以後來究竟有沒有那個黑衣人,衆人也說不準確,甚至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第三種說法,就是那一次大火是端王妃自己放的,因爲王爺寵幸側妃冷落了端王妃,王妃心灰意冷,一把火了卻了自己,但也有人說端王妃在放火之後,便趁亂離開了端王府,從今之後隱姓埋名詐死離開了洛陽城。
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端王妃從那之後便消失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當夜端王爺得知消息趕回府中的時候,大火已滅,但是無論是端王妃還是她曾今生活的地方,已經化爲了灰燼。
端王爺當夜便病倒了,但是第二天卻不知爲何要強行拖着病體入宮,將府中走水端王妃慘死之事稟明瞭當時的皇上。
此事衆人本以爲就此翻過,但誰知,從那一夜開始,府中當日參與此事之人,接二連三的消失不見了。
有傳聞是端王妃慘死的冤魂回來,找那些未將她救出的人來索命的。
看到這裡,莊一念與千御對視一眼。莊一念問:“你可知,究竟是何人所爲。”
林伯點頭。繼續寫道。
他當時也是在場的,只不過他年事已高又不過是個老花匠,從不曾有人注意過他。
那幾日林伯也有些惶惶不安,擔心下一個消失的就會輪到自己,到了夜裡更也不敢入睡。
那日深夜聽到有響動,林伯暗中觀察之時得見,那些人並非是被端王妃的冤魂索命,而是被不知是何身份的黑衣人強行擄走了。
林伯得知此事更加害怕,思來想去,當夜趁着那些黑衣人離開後,他便收拾了東西,連夜趁着後門的守衛打盹的時候逃出了端王府。
後來林伯打算遠離洛陽這個是非之地,但就在他謹小慎微的數日後,偶然間發現有人在沿路打聽他的行蹤。
林伯心知,必定是那些不知是何身份的黑衣人了。
他越發害怕,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天不遂人願,被那些黑衣人找到了他。
林伯說自己很怕死,怕到跪地求饒。
可那些黑衣人卻依舊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林伯當時也是嚇壞了,把心一橫不知哪裡生出的勇氣,一用力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林伯是以此告訴那些黑衣人,他沒了舌頭就不會亂說話。
那兩個黑衣人也未想到他會如此,當即有所猶豫。
但是其中一人卻說;“他口不能言,卻還有眼睛可以看。”
林伯聽到這話,心知若是今夜自己不廢了這雙眼睛,恐怕就要掉了這顆腦袋了。
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沒什麼事情是辦不出來的。
莊一念看到林伯顫抖的手寫下的那些歪扭的字,凌亂的墨跡好似殷紅的鮮血,在紙上,在他的臉上慢慢散開。
林伯的眼睛是自己割傷的。
“他們因此放過了你。”莊一念問。
林伯點了點頭,憶起當年的那些往事,一聲長嘆。
“你的腿呢。”莊一念又問。
林伯寫說。
那些黑衣人見他年事已高又已啞已瞎,便未再奪他性命,只是打斷了他的一條腿,也許是爲了今後想要找到他的時候,他不會跑的太遠。
總之後來,那些黑衣人未再出現,林伯也小心翼翼的生活了這六年,這六年也還算太平,直到春寧的出現,將他帶到了這裡。
莊一念並沒有從林伯這裡得到自己想要了解的關鍵問題。
她不禁問:“你說,當日大火之時,端王爺並不在場,而先到的是側妃。”
林伯點頭,寫到:“聽聞,王爺當晚宿在側妃房中,得知消息之時,側妃不準下人吵醒王爺,便先行趕了過去,而王爺到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了許久。”
莊一念蹙眉。
生玄隱向來睡的並不沉,府中走水那麼大的吵嚷聲,他怎麼可能聽不到?難道問題出在那個女人身上!
“聽聞那件事之後不久,側妃也死了,是什麼原因你可知道?”莊一念追問。
林伯想了想,遂即寫到“聽聞,是染疾暴斃,但是……”
林伯的手指頓了頓,又蘸了一下墨寫說“當年的大火洛陽人盡皆知,側妃不久後暴斃之時我已經離開了王府,但是從閒雜之人口中聽來的私下傳聞,說是側妃並非暴斃,而是被王爺一劍刺死的。”
莊一念聞言看向千御,千御也點了點頭。
那麼說,這傳聞當時在洛陽城有許多人都知道了。
林伯說“還有傳聞,王爺將側妃的名諱從宗族中除去了,而側妃的屍體上還有一道穿心而過的劍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