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未明,莊一念便已收拾妥當,準備出發回洛陽。卻在臨行之時見到了尚不知。
尚不知似是趕了許久的路,一身風塵僕僕,別院門前翻身下馬大步走了過來:“你要回宮了?”
莊一念頷首:“尚將軍。”
尚不知看了看莊一念身後的宮中內監,原本還有些話要說,卻知這不是時候,只道:“那莫姑娘一路小心。”
莊一念一禮,未再多言,轉身上了馬車。
隊伍很快起行了。
尚不知手中的馬鞭緊了緊,看着那漸漸遠去的身影,劍眉緊鎖。
馬車中。
莊一念再次看了一下迦南留給她的小盒子,愁緒滿腹。
她心知,這一次回到宮中,必然不會如從前一般“清閒”。
皇帝着人查她的底細,雖知千御與迦南二人辦事向來穩妥可信,但還是不免心中有些許擔憂。
莊一念並非擔心自己涉險,而是不希望被皇帝查出些什麼,連累了莊明月。
這世上她在乎的人不多,莊明月是其中一個。
……
“莫姑娘,今夜城門下匙前就能夠回到洛陽了。”馬車外,內監說道。
莊一念撩開了車簾,對其清淺頷首:“有勞公公了。”
“莫姑娘說的哪裡話。”內監笑着回道。
至此,似乎所有人都將莊一念當作是很快會飛上枝頭的鳳凰,對其恭敬有加,但是這種態度,卻是她所不喜的。
因爲莊一念惦念着莊明月的病情,所以隊伍加緊趕路,計劃本應明日晌午到達洛陽,卻生生趕到了今晚。
入城之時天色已暗,街衢兩側燈火通明,撩開了簾子看着兩側林立的商鋪,在馬車路過清水茶樓的時候,莊一念不禁多看了一眼。
多年前,這是她與千御的心血所在。
當年莊一念嫁於端王爺爲妃,她也希望千御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是千御卻並沒有按照二人的約定離開洛陽過他所期盼的四海逍遙的日子,反而在這正街之上開起了這間茶樓。
千御說:“一念,你就是我的四海,這輩子我就在這裡守着你。”
車簾落下,隔絕了街衢之上的燈火,馬車內變得昏暗不明。眼眶有些溼潤,過往的種種已過多年,卻依舊能夠令她悲憂喜怒。
終究,還是做不到心中所期望那般的人。
“莫姑娘,到了。”馬車停了下來。
步下馬車,宮燈引路。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宮門,終究又回來了。
“姑娘?”見莊一念立在當下,內侍輕喚。
回過身去,清淺頷首,隨着宮燈向內宮走去。
掖庭之內,宮道冗長。
回到了這錦繡華麗的內宮,卻連呼吸都覺得壓抑。
明明與宮外是同一片天空,仰望同一輪明月,卻爲何這宮中的月亮比宮外更令人感傷呢。
玉棲宮,錦華殿。
懷絲見到莊一念,歡喜的快步迎了上來:“琅環,你回來了。”
莊一念反握着懷絲的手點了點頭:“嗯,娘娘如何?”
懷絲的笑容當即便頓了頓,只道:“娘娘的身子好些了,但還是時好時壞的。這兩日娘娘還時常問起你的病情,你回來就好了,娘娘興許能寬心些。”
莊一念輕嘆一聲:“帶我去見娘娘吧。”
懷絲頷首:“皇上也在裡頭呢。”
“皇上?”莊一念腳步一頓。
懷絲說:“娘娘的身子時好時壞,皇上也很是憂心,這些日子常常得了空便來錦華殿。”
聞言,莊一念心中稍寬,不論那情是真是假,即便做做樣子,也總是好的。
與懷絲一同入殿。
莊一念入內低身一禮:“奴婢莫琅環,見過皇上,賢妃娘娘。”
莊明月這會兒正靠坐在牀榻之上,見到她笑着點了點頭,皇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量她一番:“身子可是大好了?”
莊一念又是一禮:“回皇上的話,奴婢的身子已然無礙。”
皇帝頷首:“如此便好。”
莊明月一直溫婉淺笑未言語。
皇帝起身:“既回來了,就好生照顧賢妃,但也要當心自己的身子。”
莊一念垂眸應道:“喏。”
皇帝轉而握了握莊明月的手:“你好生歇着,朕還有政務在身,今夜便不再此處陪你了。”
莊明月欲要起身,皇帝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別動了,歇着,明日朕再來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莊明月的臉上有着屬於小女人的幸福。
皇帝點了點頭,走到莊一念身邊的時候,腳步微頓,又深深的看她一眼。
莊一念背脊筆直,毫無懼意。即便你真的查出了什麼,又能奈我何,無非生與死而已!
皇帝離開,莊明月當即向莊一念招手:“來,過來坐下。”
莊一念上前,這才近距離看清了莊明月的模樣。
不過數日未見,她整個人消瘦了許多,從前的寢衣穿在身上變得鬆鬆垮垮,面色泛着不自然的淡青色,從前硃紅的脣此時也是半點血色也無。
“娘娘,您這是……”莊一念頓時便溼了眼眶。
莊明月笑着搖了搖頭:“無礙,養些時日便可。”
莊一念當即握住了莊明月的手:“您怎麼……怎麼……”她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的莊明月。
莊明月對其溫婉一笑,懷絲知道莊明月與莊一念二人有許多話要說,方纔早已經帶着一衆侍婢退出了寢殿,此時只餘她二人在此。
“你不是應該明日回宮。”莊明月問。
莊一念頷首卻並未多說什麼,只問:“聽聞娘娘的身子時好時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傳旨的內監說您傷到了腿,可嚴重嗎?”
莊明月緩緩道:“只是皮外傷而已。”
“那您……”
莊一念話未說完,莊明月道:“有意爲之。”
宮中最不缺御醫良藥,不可能連簡單的腿部外傷都這麼久醫不好,且不知爲何,莊一念聽到那內監說起這些的時候,便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覺得這可能是莊明月故意爲之的。
果然如她猜想一般:“爲何!”
莊明月一笑:“爲你。”
“爲我?!”
莊明月頷首:“爲你,念兒。”
莊一念:“……”
“我知道是你,從那日莊華殿中你的一盞茶開始,我就知道是你。”莊明月擡手,輕扶她因爲趕路而稍顯凌亂的鬢髮。
恍惚間,時間好似迴轉到了多年前,國公府的那個屬於莊一念的小院子裡。
莊明月時常會將自己得到的各種稀奇的玩意,帶到她的小院子裡送給她。看着莊一念新奇不已的擺弄着那些玩意兒,莊明月輕摸着那時比自己還低了半個頭的莊一念說:“念兒妹妹,今後姐姐得了好東西,就送給你好不好?”
莊一念滿眼天真笑容:“爲什麼?這些好東西明月姐姐爲何送給我?”
莊明月眯着眼睛望了望那頭頂的驕陽說:“許是因爲喜歡看你笑。希望念兒的笑容,能夠永遠都像這陽光一樣燦爛明亮。”
陽光一樣燦爛明亮的笑容嗎,莊一念輕扯了扯嘴角,但卻流下了眼淚。
那一夜的大火,摧毀了那個天真的少女,灼傷了她的笑容。
莊明月說:“你不需要說什麼,我只希望能爲你做些什麼。當年……那一夜,我沒能在你身邊。”
說話間,莊明月的眼眶同樣溼潤,她說:“念兒,你知道姐姐有多麼悔麼。”
“這……與你無關的。”莊一念眸光微垂,她不希望看到莊明月的眼淚。
“你離開的頭兩年,每一個夜裡我都會夢到念兒你站在大火中,你渾身是血,你問我,姐姐,你爲何不來救我。”
那些痛苦的記憶蜂擁而至,眼淚決堤,姐妹相擁。
屬於親情的溫暖,已經闊別太久了。
那晚,姐妹二人屏退衆人,同牀而臥,暢聊整夜,
莊一念問莊明月,如何那麼肯定就是她,莊明月默聲想了許久,最終卻只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但就是知道。”
……
莊一念的身份,莊明月沒有告訴任何人,在外人面前,她們依舊只是主僕關係,只是莊一念是一個因爲救了主子而備受寵愛的侍婢。
翌日。
雖然莊明月的身子並沒有好的那麼快,但是氣色卻比着前些日子好了很多,皇帝來時瞧見了,不禁笑着道:“果然這個丫頭在身邊伺候着,賢妃的病也好的快一些。”
莊明月淺笑頷首:“許是因爲琅環救過臣妾的命,總覺得有這丫頭在身邊,便踏實些。”
皇帝聞言,看了眼莊一念,卻並未接言。
皇帝與莊明月用過了早膳便回去處理政務,而皇帝剛走,莊明月的神色稍冷。
“娘娘怎麼了?”莊一念問。
莊明月揮了揮手:“其他人都下去吧,琅環留下伺候就是了。”
待衆人退去,莊明月直言道:“皇上有意將你調到御前。”
莊一念聞言眉心微蹙。
莊明月繼而說:“方纔本意試探皇上的心思,看來皇上並未改變心意,你打算如何?”
默了默,莊一念說:“也許這也是好事,總好過……”被填充做後宮的妃嬪要好。
“念兒,你想好了?”雖然能夠到御前伺候是許多人望塵莫及的,但是若皇帝如同莊明月一般發現蛛絲馬跡,便得不償失了。
莊一念清淺頷首:“也許,那裡纔有我想要的東西。”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