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那一間茶室,只是今日莊一念不再是那個衣衫破爛的乞丐。
二人對坐,千御淨手煮茶,因着對面坐着的那個人使得他眉眼間皆是清淺笑意。
莊一念起身推開了窗戶,頓時冬日的寒風混着鵝毛大的雪片吹進了室內,吹的那水上熱氣四散於千御手邊。
同時也吹的那茶水的沁心之氣,滿室沁香。
任憑千御身着狐絨大氅,依舊被那突如而來的寒風吹的身上一涼。但莊一念卻好似無感,迎着風雪而立,那鵝毛般的飛雪片刻便落滿了她的肩鬢。
“那一年也是這樣大的風雪。”莊一念語聲幽幽。
她忽然轉過身來看着千御,黑如鴉羽的眸中一片寂涼:“千御,你將我葬在了何處?”
破窗而入的風雪吹起她肩上的鮫綃披帛,彷彿她下一刻便會隨着那風雪踏風而去。
她明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千御卻覺得她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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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洛陽城外靈山寺後。
冰封的湖面旁幾堆湖石散落其間,瞧着頗有韻致。往年吃飽喝足,莊一念常常拉着千御在此間散步,贊這鏡湖景緻怡人,賞這湖邊綠竹高潔,素質英姿,引鶴棲鳳。
如今,翠竹不在,只於暴雪簌簌而落。涼薄的月色下,滿目雪色銀白,也使得湖對面那一盞青燈格外惹眼。
莊一念肩臂上的披帛緩緩滑落,在雪地中拂過一道淺淺的溝壑,卻又在片刻後被新雪掩蓋。
“何人?”停下了腳步,莊一念看着那青燈下獨坐的背影問。
那人不曾回頭,語聲飄忽:“雪夜涼山嬌女獨行,莫不是這山中之靈脩成了精怪?”
莊一念看到了那男子身下坐着的石臺,冷眸一凜:“深山雪夜提着青燈一盞,不知究竟誰是精怪。”
男子緩緩回身,月光之下將莊一念上下打量,繼而搖頭一聲輕嘆:“寒雪深夜如墜夢寐,只可惜,來的不是她。”
莊一念微蹙眉心,青燈之下那被飄落雪片遮擋着的面容有幾分熟悉,難道是他,只是那青燈……
見莊一念並非是他期望之人,男子頗爲意興闌珊的歪靠在石棺之上,任憑雪片飄落在肩頭溼了衣襟,寬大的豔紅衣袍覆在雪地上,彷彿一朵綻放在雪地中的妖嬈曼陀羅。
“多年前我曾問她,這世上什麼最苦。她說,從古至今,相思最苦。等待之中,比死更苦。我曾不屑於此,但五年已過,方纔明白她此言不假。”
男子似是自言,又似在對莊一念傾訴:“她可曾也對你說過這樣的話?”
莊一念語聲淡淡:“不曾。”
她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那時的他總是一身妖豔紅衫,手中提着一盞巴掌大的古怪紅燈籠,有着堪比美玉令女子也嫉妒的妖嬈面容。
莊一念曾笑他陰柔,應將那古怪紅燈換成青燈一盞,不但更爲雅緻同時也符合他那一身鬼氣。
人世匆匆五年已過,他如今真的提了一盞青燈,卻不知究竟爲何。
“你爲何要提着一盞青燈?”莊一念問他。
“青燈不滅,魂不息。”
“人世已矣,爲何不肯讓她安息?”
“總要有一盞燈,引她走過迴歸塵世的路。”
“人已逝,如何復生,不過癡念而已。”
即便再回這人世間,她也不在是那時的她了。
“你是國公府的人?”男子忽然問莊一念。
莊一念沒有回答。她是國公府的人麼?曾經是算是吧。但那諾大的府邸卻沒有人將她當作親人。
“那是端王府的人?”男子繼續猜問。
莊一念依舊未語。
男子像是沒有猜對謎語的孩子,有些許失望:“都不是麼?這五年來只有那個傻子常常來此會與我對飲一二。如今,你是第三個。”
莊一念知道他口中的傻子是說千御,從前他二人便向來不合,幾乎見面必動手,卻沒想到如今因着自己的死,使得他二人能夠在自己的棺槨前對飲一二。
莊一念緩步上前,伸出手輕輕拂掉了棺槨上的落雪。
光潔的棺槨之上並無任何雕琢,平滑的好似一整塊長石孤零零的擺放在此。
男子站起身,二人離得很近,青燈下莊一念的面容清晰可見,男子的瞳眸中再次閃過一絲失望,終究不是她。
“我一直不知那個傻子爲何執意要將她的棺槨安置於此,卻不肯入土爲安,你可知?”
“也許,與你一樣罷。”看着自己的棺槨在前,莊一念說不出心中是怎樣的滋味,想來這人世萬千,能有這樣機會的人並不多。
“你究竟是誰?”男子蹙眉,那張好看的臉在青燈之下顯得有些鬼氣。
莊一念淡淡的睨了他一眼:“與你何干。”
“我聽聞她有一個婢女,視如姐妹,難道是你?”男子還是不死心的猜莊一念的身份。
但莊一念依舊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