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回機場以後,我把飛機滑行到停機坪,爬出座艙,隨手把降落傘甩在機翼上,我呆呆地站在那裡等着有人跑過來,這第一個聽到沉痛消息的人可能是誰呢?我將在誰的眼神裡看到我自己內心的悲痛呢?
從不遠的地方過來一個人,他不是朝這邊跑來,而是艱難地挪動着。他的兩條腿就象墜着兩個大鉛坨似的。
走過來的這個人是阿特什凱少校的機械師,看得出,他已經意識到發生的無可挽回的不幸。
我充分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我從前當過機械師,也曾經千百次地爲飛行員——自己的戰友準備飛機上天,那時,飛行員們也都完全信賴我的兩隻眼睛、一雙手和所掌握的知識。
機械師,這都是一些很了不起的人哪!每天最後離開機場的總是他們,天還沒有亮,最先來到機場的也總是他們,他們用一雙雙粗糙的被滑油和汽油泡得發黑的手小心謹慎地檢修飛機發動機,也許只有觸摸過人體心臟的外科醫生纔會如此細心吧。
無論是平時,還是戰時,機械師的勞動總是與飛行員的生命和飛機的安全息息相關的,現在,我們飛得如此頻繁,每一次返場着陸後,飛機又總是帶着彈洞或者其他損傷,他們就更操心費力了,當我們與敵人進行空戰的時候,他們的心也都跟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每一次送走飛行員去執行任務以後,一直到飛行員安全返場以前,機械師的心境總是不得安寧的,在他們遙望天空尋找自己維護的飛機時,眼光比誰的都敏銳,他們靜聽自己維護的飛機從空中傳來響聲的次數比誰都多,正是由於這個緣故,我們飛行員與我們的忠實戰友——機械師總是同甘共苦的。
阿什凱中校的機械師走到我的飛機跟前停住了腳步,心情沉重地問道:“他怎麼了?少校?”
“他,已經不在了,他被敵人的高射炮彈擊中
。”
機械師慢慢地垂下了頭。
這位機械師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飛機維護工作,他整夜整夜地不得安睡,爲的是在任何時候都不因任何故障而使飛機帶累了飛行員。
“你們要爲他報仇!報仇啊!”他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他頭也不擡,拖着兩條沉重的腿,向他的空蕩蕩的停機坪走去。
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樣,只因爲是一條男子漢纔沒有落下眼淚來,要是他還在這裡多站上一會兒的話,那我們兩個人都會難過得失聲痛哭的。
大隊長的小汽車來了,他下車後,在每一個飛行員的臉上掃視一遍,立即明白了發生的事情,我簡要地報告了事情的經過,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我們永運懷念他。”大隊長的話音一落,在場的人都肅立靜默。
……沒有給這位英雄立下碑墓,但是,他將永遠活在戰友們的心中,我們每一個人都急不可耐地要向敵人討還這一筆血債。
“要振作起來!”大隊長激動地說:“你,雷金,接替大隊帶隊參謀的職務。”
“是!”
“明天,你帶上隊伍,到靠近河邊的隱蔽機場去,從那裡起飛便於截擊轟炸機,便於強擊敵軍。準備吧。”
“是,長官!”
就這樣,帶領人員和管理飛機的責任,以及安排這個不大的團結集體的前線生活的責任,就都落到我的肩上了,我能不能象阿什凱中校做得那樣好呢?
戰線正在向東緩慢推移,我們的陸軍在後退,而我們也必須向西飛去,以便離敵人更近些。
又過完一天前線生活。我們都不安地注視着太陽落山的方向,我們的幾位戰友已經犧牲在斯特河的彼岸,我們的親人和熟人還都被困在利齊,說不上誰能夠僥倖脫險,兇險的戰火,正在向東擴展、漫延
。
眼見得入夜了,從馬亞基野戰機場派出去的航空保障隊,作爲先頭梯隊,已經向格里戈城郊維亞人居住的村莊森熱列亞開進。
汽油加油車,運載炸彈、機槍,機關炮子彈和航空潤滑油的載重汽車,也隨同前往,各類技術人員都出發了,他們必須在一夜之內趕到現場,完成野戰機場的佈設任務,飛機預定後天轉場。
伊諾大隊長和馬特維參謀長就航空保障隊的編成問題徵求了我的意見,我同意他們提出的人選,只是覺得挑選得嚴格了些,直到大隊長指定赫連水明機械師爲航空保障隊負責人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們要到最前線去,在那裡,一切意想不到的情況都可能發生。
在我們全大隊的飛機都飛到這一帶的十幾個野戰機場以後,我們發現,作爲先頭梯隊的航空保障隊出色地完成了任務,機械師們迅速把飛機安頓在各個停機坪上以後,立即用樹枝把飛機僞裝起來。
我和赫連水明機械師一起,把整個機場巡視了一遍,在已經安裝了電話機的地下掩蔽部周圍,在避彈壕周圍,在被稱爲彈藥庫和油料庫的深坑周圍,到處都堆滿了新挖掘起來的泥土。
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只差主要的一項了——由於時間太短,水泥跑道顯得太短,這在飛機着陸時,只要飛行員目測稍許偏高,未能剛好落在着陸標誌——t字布處,飛機就可能衝出跑道以外去,這很使我擔心。
無論冬夏,無論天氣如何,在飛機着陸時,都要求我們收油門下滑,使飛機對正着陸標誌——t字布,準確地在t字布處接地,誤差不得超過幾米。
加大油門着陸,是嚴重違反《飛行條今》規定的行爲,甚至戰鬥機飛行員必須掌握的最重要的飛行課目——高級特技和空中射擊,也須給着陸訓練讓路。
即使如此,仍有一些飛行員難以避免着陸目測偏高的錯誤,我是不大喜歡沒完沒了地練習着陸動作的。這樣做,會使飛行員忽視其它駕駛技術的練習。
我決定馬上就飛機着陸問題同飛行員們談一談,在參加戰爭剛開始的時候,我有好幾次就是用加大油門的辦法來修正着陸目測的,結果都還不錯,在這個機場上,今天我也是用調整油門開度的辦法來修正着陸目測的,必須跟飛行員們交換交換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