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得選,燕北更願意和公路兄弟好好商討一下,把薊侯換做襄平侯。從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奴隸家族翻身成爲廣袤幽州的實際統治者,這本身就是那些列傳中才會出現的故事,如果能夠讓當初的那個窮小子封侯家鄉,相比袁公路會收到燕北對他遠勝如今的感激。
不過燕北是斷然不會提出如此冒昧的要求,袁公路搶了馬日磾的朝廷節杖來幽州封官,本就是一件只可意會的事,若燕北再與袁術商討,便將大家合力想要塑造出的合理合法完全破壞,成爲兒戲。
儘管在許多人看來,幽州牧燕北的這個薊縣侯本就如同兒戲。
薊縣有民四萬餘口,放在桓靈二帝在世是,這便是名正言順的萬戶侯,男兒一生難以企及的巔峰,單憑這個爵位,在那個時代便足夠讓人名垂青史。
但是現在?
萬戶的食邑?燕北看不上;所謂的僞爵位?旁人亦未必看得上。
若袁術只給燕北這麼一個薊縣侯,只怕前些日子燕北會直接向袁渙掀了案几。所幸,公路兄長還是明白燕北當下最需要的是什麼。
南方諸侯承認燕北這個州中推舉的幽州牧,纔是最重要的,遠超過什麼狗屁薊縣侯。
爵位並非朝廷封賞,哪怕是從前的董卓、後來的王允,或是李傕郭汜送來詔書,都會讓燕北大加欣喜。不過誰讓這矯詔是袁公路送來的呢?燕北在袁渙走後便將侯爵印信與矯詔一同當着一衆幕僚的面丟進武庫,和那些損壞待漁陽鐵監休整的兵甲放在一起。
“不過僞爵罷了。”
燕北說起這封旁人羨慕不已的矯詔時滿不在乎,彷彿丟進武庫封存的不過是一紙空文般,旋即便洋溢出滿面的笑容對州府衆人張開雙臂朗聲笑道:“泉州的一船兵甲卸下了,北軍五校的制式甲冑,帝鄉鐵監匠造,諸君可願遂燕某去看看?”
衆人莞爾,顯然他們推舉出的州牧對於兵甲器械的喜愛,遠超薊縣侯。
不過想來也是,如今的侯爵就算是朝廷頒發的對各路諸侯也都已失去吸引力。禮崩樂壞的時代,舊有貴族在亂世中的生存面前顯得微不足道,僅剩朝堂間的影響力仍舊苟延殘喘;當秩序崩壞,各地豪強反倒在短短几年中於各地州郡形成掌握話語權的新貴,只是誰都不知曉這樣的局面還能存在多久,亦不知將來一切平定又會是何般模樣。
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天下能夠平定,但是天下總歸是會重新平定的。
一代人不夠,兩代人。
三代之後,就能穩定下來。
無論如何,燕北現在再被人稱作諸侯,終於不用感到心虛,因爲他燕氏三代無官爵的空檔,如今終於被填上了一個僞爵。
矯詔封存武庫不過是做給屬下看的,畢竟如今麾下治政最優秀的賢才荀悅便是當之無愧的漢朝忠志之士,他若將明知是矯詔的封爵看得太重,怕是會寒了屬下的心;可當他跨坐馬上隨着清脆的鸞鈴聲前往城外接收兵甲順帶視察自己的食邑薊縣時,心裡的小尾巴已經快翹到天上去。
再沒有比這更舒心的事了!
“光宗耀祖啊!”
一不留神,燕北將心底裡的話禿嚕出來,身側策馬緩緩踱步的荀悅失神問道:“將軍說什麼?”
“啊?燕某說話了嗎?哦,仲豫先生……你看典君的部下,也就是燕某的親衛軍。”燕北擠擠眼睛,回首指向前後列隊的步卒親衛,帶着點狡黠笑意與驕傲,十分認真地說道:“等他們穿上這些帝鄉鐵監匠造的北軍甲冑,瞧瞧……燕某像不像十幾年前的大漢將軍!”
梆梆兩聲,燕北的拳頭輕捶在胸口的赤紋甲上,震得胸前提溜下來墜着玉環的紅絲穗蕩起清脆。不等荀悅說話,燕北便已接着說道:“燕某就帶他們,把鄴城從公孫瓚手裡奪回來還給韓文節,到時派人去長安請陛下遷都,把都城安在鄴縣!”
“將軍此話當真?”
荀悅滿腹狐疑地望向燕北,卻見燕北在馬背上坦然地攤開兩手,無奈地看着荀悅說道:“打下冀州,奉迎皇帝。除了這樣,燕某並不知曉還有什麼方法能讓儘早結束動亂與戰爭。”
說來有趣,儘管燕北手下大多出身草寇、馬匪、黃巾餘黨,天下安穩時期他們造反熱火朝天。可到如今天下真成亂世,幽州燕北一系人馬,從上至下還真沒誰想要推翻漢朝。
東北西北,一個樣兒。漢朝餘威尚在時,他們這些窮苦人各個操刀造反,爲的不過是讓日子過得下去罷了。現在幽州的燕北一派成了幽州的當家人;涼州的韓遂馬騰,也都被奉爲涼州大人……他們擁護漢朝還來不及,誰還造反啊!
退一萬步講,燕北只注重實際。
“誰掌握朝廷,誰便是正統,至少如今天底下沒幾個人去打李傕郭汜。反倒是我們這些當初一同討董的將軍、太守,在關東爭得你死我活,無一處不燃戰火。”燕北歪着腦袋無奈地對荀悅問道:“仲豫先生覺得,燕某能獨力對抗袁本初、曹孟德、劉玄德、陶恭祖、袁公路嗎?”
荀悅楞了一下,看起來這位受了僞爵的鎮北將軍,對奪取鄴城之後的局勢看得很清楚。
“那接到陛下之後,將軍又當如何自處?”儘管荀悅一直以來的出發點都是尊崇朝廷,甚至幫助燕北也是爲了藉助他的力量興復漢室,但真到了將這一步攤開在大局提上日程時,反倒令荀悅必須爲燕北考慮,這個潁川長者有些艱難地說道:“陛下與百官至鄴城,對將軍的事務,會多有掣肘……這,將軍不會不知曉吧?”
言談間,馬隊便已行至城門。
“那是先生要擔心的事情,燕某不管治政,只要百官不插手燕某的兵馬,治政的事某亦不會多說。”話雖如此,燕北心裡還是有些沒有表現出來的不悅,揚起馬鞭指着遠處運送兵甲的車仗,朗聲笑道:“這件事今後再說,先看看袁公路送給我們的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