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靖宇從一輛白色寶馬車上下來,向藍瑾伊一步步邁近。
他身形修長,氣度不凡,此刻他一步步走來,就像舞臺上的焦點,聚光燈也隨之移動,連路燈都暗淡了。
太久沒見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剛毅的輪廓,棱角分明卻又不失柔和。在長而密的睫毛下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閃着深不見底的光。成熟魅惑的氣質從眉宇間顯露。
藍瑾伊簡直快撐不住了。
剛纔在餐廳她可以毫無畏懼直視黎靖宇是因爲人多勇氣大,可現在只有她一個人,這麼看着眼前驚爲天人的人,還真的是有點把持不住。
藍瑾伊就這麼看着他,不知道該作出什麼表情,也不知道該不該先打個招呼。
哦!對了,她剛纔在餐廳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
黎靖宇站在藍瑾伊麪前,眼神似乎有點複雜,嘴角邊揚起好看的弧度,看起來極其溫柔迷人。
他嗓音低沉:“瑾伊,你回來了,好久不見!”
此刻的他讓藍瑾伊想起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倒沒了在餐廳裡壓迫人的氣場。
藍瑾伊只覺得詭異,她怎麼感覺眼前這人是在討好自己?
兩個分開毫無瓜葛的人再見卻要像沒事人一樣寒暄,真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藍瑾伊在心裡飛快地衡量開場白,最後她只是用力點一下頭,說:“嗯,靖宇……”略頓了頓,繼續道,“哥,我回來了。”
黎靖宇在聽到“哥”字的時候,眼神變得更加複雜,但瞬間恢復正常,他擴大了笑容,嘴角卻有些僵硬,笑得很自嘲。
他那雙幽暗深邃的眼睛緊緊盯着藍瑾伊的臉,沒有說話,簡直要把她看穿了。
藍瑾伊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但敵不動我不動,敵不說我不說,她也保持沉默,擡起頭看着他。
兩雙黑色眼睛對視着。幽暗的,水亮的。
最後她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對峙,便投降先找話題,說:“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碰到你,還真湊巧啊,呵呵!”
還真是冤家路窄。
黎靖宇看她擠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略皺了皺眉。想起剛纔在餐廳她被告白,眉開眼笑,不由得心裡隱隱一沉。
於是他說:“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幹嘛?”
藍瑾伊突然不想告訴他自己在等車,隨口說:“我在數落葉!”
看向地面,呃,才一片枯葉。
藍瑾伊看了眼前面的清潔阿姨說:“剛纔還有很多的,肯定是被阿姨掃掉的。”
然後藍瑾伊又聽到標準的黎靖宇式無奈呼喚:“藍瑾伊!”
藍瑾伊被黎靖宇這麼一叫,擡眸看他,眼神迷惑。時間好像又回到六年前,黎靖宇每次對她拼命找理由圓謊無可奈何時,都是這麼叫她的全名。
真是的,既然分開了就當陌生人,沒事彼此不要聯繫,最好當不相識。可他現在還出現在這裡這麼叫她,合適嗎?藍瑾伊有點惱了。
“幹什麼?”藍瑾伊言辭不善。
“我沒要幹什麼,就想看看你在幹什麼。”黎靖宇依舊溫柔。
“哼,我纔不想管你幹什麼,你喜歡就一直站着好了。”藍瑾伊鼻子冒煙。又看了黎靖宇一眼,稍緩和語氣,說:“別擋路,我都看不見車牌號了。”
見藍瑾伊惱怒,黎靖宇向前踏一步轉身站在她旁邊,說:“你要去哪,我送你。”
正好有車到站,藍瑾伊瞄了一眼,是2738,她拎緊包說:“不用,車到了。我先走了。”
說完藍瑾伊頭也不回地從下車的人
潮中擠進去,選了靠窗的位子坐下。
車緩慢啓動,黎靖宇沒有追上來。
等開出一段距離,藍瑾伊才從包裡拿出小鏡子。鏡子裡有個英俊男人小小的影像,他一身黑色西裝佇立着,頭朝着車的方向。
從鏡子的角度看,他在看她。
藍瑾伊看着鏡子直到影像變成公路邊的建築。她收起鏡子,呆呆地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建築。
藍瑾伊回想剛纔的見面,不禁詫異,她跟黎靖宇竟然到了連問句“這幾年過得好不好”都覺得多餘的地步了。
不對,自己剛纔的樣子怎麼那麼像是在逃債的?
爲什麼要逃啊?她又沒做錯什麼,當初又不是她甩了他。
就算要逃也得他逃纔對,他欠了她那麼多的債。當年他不知拿她當免費保姆使喚了多久。端茶倒水,買書,打飯,都是由她藍瑾伊代勞的。
黎靖宇看着藍瑾伊匆匆上了公車,然後車屁股留下一團廢氣。
他只是這麼看着,沒有追上去。因爲當初是他拋棄她的。
他想起了六年前他們最後一次的見面。那天他們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爭吵。
那天,藍瑾伊笑嘻嘻着跑到他面前,拉他的手說:“黎靖宇,你幹嘛大晚上的還叫我出來啊?你該不是出差太久沒見我,想我了吧?”
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笑容無邪,天真浪漫。有些話哽在喉頭,他實在不忍說出來。
多美好的姑娘,她應該被好好呵護,而不是小小年紀就揹負現實的重擔。
他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緊。無法直視她燦爛的笑臉,他的眼睛看向後方長了幾年都只有幾片孤零零葉片的樹,狠狠心說:“我有話對你說。”
藍瑾伊發覺黎靖宇一直盯着後方想回頭看看,卻在聽了他的下一句話後,當場石化。
只聽黎靖宇說:“我們分手吧。”
藍瑾伊看他目光沉沉,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神智,拍他手臂笑得勉強說:“你別開玩笑了,一點都不好笑。”
而黎靖宇的下一句話就像一道斬殺絕的聖旨,把藍瑾伊的心刺得支離破碎。
他語氣冷得掉渣:“我們根本不合適,我只當你是妹妹。”
“妹妹”兩個字此刻就像一道閃電,劈得她外黑裡焦。
藍瑾伊控制着不讓自己顫抖,眼睛很疼,說:“妹妹?呵!妹妹?我不信!那我們之前算什麼?你會和妹妹接吻嗎?爲什麼要這麼說?”
黎靖宇被噎住,許久才吐出幾個字:“對不起。”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前幾天還好好的,現在什麼都不說就分手。有什麼事我們一起商量,好不好?”藍瑾伊拼命忍淚,放緩語氣懇求道。
“我想了很久,六年兩個代溝,我們永遠跨越不了。”
“在你的心裡也只是把我當哥哥一樣依賴,那並不是愛情。”黎靖宇淡淡說完便轉身離開。
“好,黎靖宇。妹妹就妹妹,分手就分手。但我不准你胡亂定義我的感情。親情跟愛情我還分得清楚。”藍瑾伊對着黎靖宇的背影大喊,然後便哭着跑進家門。
從那之後,黎靖宇再沒在那樹下見過她。
黎靖宇想起往事,腦中迴響藍瑾伊剛纔的那聲“哥”,自嘲地笑了笑。
曾經的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叫他一聲“哥”,如今卻……
當初父親被公司董事騙害,接受審查又病重,公
司被掏空,財產被轉移,他不得不在幾天中接手公司,揹負數千萬債務。
還是研究生的黎靖宇肩負重任,毫無經驗的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撐起曾經鼎盛如今卻只剩空殼的公司。
要是能成功,至少需要兩年一載,自己完全給不了她任何陪伴,甚至還會給她帶來更多的壓力。
要是不成,自己將是個一無所有還負債累累的人,給不了她任何未來。
她還太年輕,不該負擔這些。或許現在流一點眼淚可以避免以後流更多的眼淚。
於是黎靖宇選擇放手,用殘忍的方式,逼她也放手。
黎靖宇閉了閉眼,看着地上的一片葉子,撿起來扔進垃圾桶,然後坐進他的車裡。
車子急速開上高速路,音響一直重複播着那首流淌着悲哀與忠告的Desperado。
黎靖宇後悔剛纔沒有跟藍瑾伊多聊聊,跟她要聯繫方式住址。但他更後悔的是這六年裡沒有參與她的生活。
當年他接手公司後,龐大的工作量數次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幾乎每天都是在飛機和汽車上渡過的。與新老顧客周旋,參與新品的研發上市,往各國參加時裝展……他都親力親爲,有時真恨不得可以變出幾個身體來工作。
所以在黎靖宇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聽到藍瑾伊家裡的消息,他沒有去安慰她。不僅因爲沒有立場,更因爲他也是自身難保,不能給她溫暖的庇護。
後來公司走上正軌,黎靖宇從他的好朋友藍瑾伊的哥哥藍翔軒那裡得知藍瑾伊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刻苦努力讀書,還同時修兩門課程,一門心思只撲在她的設計上。
黎靖宇感到很欣慰,他知道藍瑾伊是那種只要肯做就能把事情幹得漂亮的人,如今她能認真學習,證明她的生活已經步入新軌道。
他很想去看看她,但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在傷害她之後還去打擾她,讓她的生活再起波瀾。
黎靖宇的車開進一條小路,在一棟別墅前停下。這是他買的第一棟別墅,但是他沒有在這裡住過。他只是每隔兩個月過來看看,給庭院的花澆澆水,看看那顆長了十幾年還只是寥寥幾片葉子的大樹。
以前藍瑾伊每次都說大樹沒用長不了茂密的葉子。
她也不看看自己對它做了什麼。黎靖宇撥開樹下一堆枯草,拿開木板,看向下面的洞口。
其實黎靖宇早就知道藍瑾伊在樹下挖了個大洞,弄斷了部分樹根。大樹能存活已經算很爭氣的了。
她在洞裡藏了好多小玩意。有小陶瓷娃,奇怪的石頭,考試不及格的試卷,自己做的芭比娃娃衣服,還有記事本和寫給他的情書。
黎靖宇不知道是第幾次翻看記事本和情書了,每次看他嘴角都不自覺上揚。
他總感嘆藍瑾伊稀奇古怪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還有那就算隱藏也能被識破的小心思。
更特別的是她的情書,從第一行就列舉了他要是跟她在一起了的諸多好處和不跟她在一起的所有壞處。
黎靖宇想起自己收到藍瑾伊賊兮兮塞到他手裡的盒子的情景。
那天他打開重重包圍大小几個盒子纔看到一張寫滿字摺疊塞在荷包的情書。他看了一眼內容後就特別想要撬開她腦袋看看她成天在想什麼事情。他哭笑不得地把紙塞進荷包,放在上衣貼近心臟的口袋。
拍拍大樹粗壯的枝幹,黎靖宇說:“你主人回來了,再過不久你就可以見到她了。”
既然你現在回來了,那我就不會再放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