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西里的時光如同大夢一場,再次睜開眼睛,發現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屋中一切擺設照舊,桌面上的錫蘭紅茶還冒着嫋嫋香氣,白蘭坐在對面,歪着腦袋打量沉默的女孩。
“小隱,你不言不語都半個小時了,能不能說句話讓我知道你精神還正常?”
沒有得到迴應。
“吶,小隱,你哭了。”明顯故意的揭穿。
“你看錯了。”司隱擡眸,面無表情地瞥他一眼,“看來你經常來薩繆爾總部作客啊,白蘭。”
白蘭笑眯眯地回答:“只是偶爾會來蹭頓飯而已,誰知今天正巧,收到了你的消息。”
“已經多久了?”
“你在那個世界又停留多久了呢?”
“八個月零十二天。”她記得非常清楚。
白蘭若有所思地點頭:“原來如此,這裡的時間也只過了八個月零十二天,若我沒猜錯,你應該是單純地穿越了時間。”
“的確,我去了19世紀的西西里——初代彭格列家族的發源地。”
“啊咧,大概發生了很難忘的事情吧?否則小隱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她未置可否,不願再就這一問題深談下去,只平靜垂眸,注視着掌心的聖祭晶石。
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卻付出了比預料中更疼痛的代價,從某種程度來說,命運真的是很公平。
半晌,她將晶石系在頸間,朝白蘭略一頷首:“把締空也拿出來吧。”
白蘭依言照做,從口袋裡取出締空指環替她戴好,見那枚晶石也已恢復了原有的明黃色澤。
“聖祭和締空是與渡魂聯繫最緊密的兩枚晶石,現在三者都在你的掌握下,詛咒妖刀的旁系力量應該也可以開啓了。”
渡魂可保證精神領域不受操縱,聖祭可形成強大屏障防止物理攻擊,而締空則可以妖刀爲媒介,利用天氣元素進行攻擊。
憑藉如此設定即能讓人預感到,接下來要去往的世界有多麼危險,沒有足夠的技能加身,或許就會喪命。
司隱嘆息:“有時我真想和你交換位置,讓你也嘗試一下流離在陌生環境的滋味,而不是獨自在這享清閒。”
“可惜我是時空之鎖的持有者,幫不上你什麼忙。”白蘭無奈聳肩,隨即話鋒一轉又道,“但小隱此次也不是毫無收穫的,對吧?當時我在開啓通道的一瞬,分明感覺你提起了排斥情緒——那是不是來自於想要留在西西里的願望?”
如果有選擇的可能性,或許她的答案會偏離預定的軌道,由情感所驅使,做出全然不同的決定。
“那是毫無意義的,你也清楚,這種假設並不存在。”司隱眉眼間仍是一派風輕雲淡,連脣畔微笑的弧度都無增無減,是她慣有的、隱藏真實想法的僞裝,“我要去往哪裡,會見到什麼人,這都是被安排好的,改變不了就只能接受,我無話可說。”
白蘭“唔”了一聲,沒有再追問下去,事實上,每喚醒一枚晶石,時空之鎖都會反饋給他相關信息,因此他能猜出司隱喜歡上了誰。調侃歸調侃,他是瞭解司隱脾氣的,懂得適可而止,並不太想再過度勾起她傷感的回憶。
這個丫頭,好像把心留在了西西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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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踏往下一段旅途之前,司隱特意去了趟桌衷啊�
城島犬他們事先已經接着了通知,都爲她平安無事而感到慶幸,庫洛姆還是羞怯內向的老樣子,手握三叉戟站在一旁看她和其餘兩人低聲寒暄,良久,試探性地湊了過去。
“隱……隱小姐。”
“最近還好麼,庫洛姆?”司隱和善地笑着,“犬和千種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他們很照顧我的……”
城島犬不屑輕哼:“我那是看在骸大人和隱小姐的面子上,要不才不會把麥片巧克力分給你呢!”
爲了不影響司隱聊天的好興致,柿本千種默默把他扯開了。
司隱坐在那張佈滿灰塵的沙發上,環顧四周,突然低低嘆了口氣:“知道你們諸事都好,我也能放心些,這次運氣不錯,八個月就回來了,以後大概是不可能的,你們有什麼需要儘快告訴我,我去安排。”
“隱小姐不要爲此費神,請相信我們有着足夠解決問題的能力。”柿本千種恭敬頷首,“您將我們視爲同伴,是我們的榮幸,但我們也一樣期盼着您能毫無掛礙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們都明白她要去做的事情是什麼,也正因如此,便更加不願分她心神,阻礙她前進的腳步。
只有那三種秩序真正集齊,司隱才能安定下來,六道骸方可離開復仇者監獄,他們深諳其理。
庫洛姆打量着靜默無言的司隱,小心翼翼扯了下她的衣角:“隱小姐……難道不想見骸大人嗎?”
“對啊!”城島犬大力點頭,“隱小姐不回來,骸大人也輕易不出現,除了這個丫頭,我們全見不着他,哪怕是聽一聽聲音也行啊!”
話音未落,庫洛姆周身突然圍繞起縹緲的白色霧氣,而後則像之前那樣,緩慢顯現出了六道骸的身體輪廓。
雙眸睜開,依舊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含笑倒映出某人的影像。
“Kfufufu~看起來,小隱似乎一點也不思念我呢。”
霧隱晶石在復仇者監獄的水牢裡先後兩次有了反應,那時他就知道,聖祭和締空都已喚醒成功,但同時他也知道,她沒做好與自己見面的準備,故而選擇了主動現身。
司隱輕聲笑了起來:“聽上去你好像很思念我?”
“當然,八個月零十二天,我一直在等你回返。”
相比之下,其實他對時間概念更敏感些。
“我也是,八個月零十二天。”她如是道,“可這只是開端,將來便不會太容易了。”
六道骸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所以這就是你不想見我的理由?”
“我只是覺得,與其看彼此一眼就道別,倒不如直接履行十年之約更痛快些。”她遲遲不肯向庫洛姆提起他,最重要的,是不想再爲身處囹圄的他徒增牽絆,一次的成功毫無意義,在尚未集齊七枚晶石以前,每一次穿越時空都有可能成爲這個世界的最終落幕,那麼,她簡直不清楚自己給予他的是希望,亦或是更強烈的不安,“我倒寧願你下一次再見我,即是秩序歸位的時候,骸。”
縱然她沒有絕對把握,卻也依舊如此期待着。
“Kfufufu~~我相信呢,而且我想,小隱的日子該是比我更難熬吧?”他俯下身去,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帶着久違的微涼溫度,“不用擔心,我會遵守承諾活到那一天的。”
司隱凝視着他俊俏的眉眼,不禁莞爾:“事實上,能看到這樣年輕的你真欣慰呢,說不定日後重逢,你我之間就要有可怕的年齡差了。”
這個世界是三種秩序的所在地,那麼其時間無論如何都是最穩定的,不管她去到任何地方,相對而言都只慢不快。
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也很好啊,我就能成爲你的哥哥或是叔叔了。”
“那時你二十餘歲,出來也就可以和庫洛姆結婚了。”
“不要隨便決定別人的終身大事啊。”六道骸手指回攏掐了她一下,而後在她吃痛的表情中輕聲笑道,“有那工夫,最好認真考慮考慮自己。”
考慮自己,要考慮些什麼呢?
司隱其實是想講給他聽的,自己真的遇上了合適的人,只可惜還沒正式開始就遺憾地錯過了。
然而她終究什麼也沒提起,只揚起脣角,安靜地答應着:“好。”……
回到薩繆爾總部的時候,已至深夜。
淺井瀟依然如往常那般一襲制服玉樹臨風,恭謹行來,將一杯新泡的紅茶放到她面前:“Boss。”
“給我換杯牛奶吧。”說完司隱自己也禁不住怔了一怔,那刻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隨即才後知後覺的奇怪爲什麼會突然想到這個。
是了,在西西里莊園時,有個男人習慣於每天都給她房間送一杯新鮮牛奶,並鍥而不捨地試圖給她闡述注意身體的重要性。
現在想來,關於他點點滴滴的記憶都顯得格外溫暖。
“好的,Boss。”淺井瀟雖然感到疑惑,卻也沒有多問,只利落地伸手準備去取茶杯,不料再度被她制止了。
司隱扶着額頭,略顯自嘲地笑道:“我隨口一說,不必換了——今天下午交給你的事情呢,有回覆了麼?”
淺井瀟道:“我已經致電里包恩先生,把Boss所需要的內容都問清楚了。”
“講吧。”……
於是在這個時代最後停留的一晚,司隱徹夜未眠,聽完了關於彭格列初代全部的歷史。
那些也是她來不及經歷的故事。
在自衛團達到鼎盛時期後的數年裡,彭格列面臨的考驗越來越多,而Giotto特殊的統治理念使得諸多黑手黨家族聯合起來與其爲敵,長期爭鬥不斷。
後來Giotto愈發感到這樣的形勢已然脫離了自己建立自衛團的初衷,決心以削減兵力的方式將之拉回預定的軌跡,誰知竟因此給彭格列帶來了更嚴重的災難,埃琳娜也在帶兵抵抗的過程中不幸戰死。
愛人離世,斯佩多一度精神失控,最終懷着不願拋棄的執念,走上了背叛Giotto的道路——他暗中違背Giotto命令拒不救援,策劃覆滅了盟友西蒙家族,而後又站在凱撒一邊,逼迫Giotto讓出首領之位。他說過,要將彭格列正式變成最強的黑手黨組織,以及讓所有敵人都懼怕的存在。
Giotto認爲自己再也無力控制改變了性質的彭格列,終是留下一封書信前往日本隱居,所有守護者一併隨行,只有斯佩多繼續留下來輔佐彭格列二代目,也就是凱撒。自那時起,彭格列便兼容了Evil的靈魂。
除了愛與信仰,這世上還有太多太多難以揣測的意外,也有數不盡的醜惡和苦難,Giotto理想中的上帝之城,也許永遠都只會是存於內心的烏托邦,無法成爲充盈曙光的遠方。
但彭格列畢竟是延續下去了,直至如今,或許還有可能在沢田綱吉這一代獲得新生。
榮耀永駐,誓言不滅。
最後的最後,經淺井瀟陳述的事實,彷彿那個冬季於西西里下起的綿綿細雨,一字一句落盡她心底。
“里包恩先生特意去請彭格列第九代查了族譜,上面記載着彭格列初代首領在日本的妻子叫作及川玲佳,是……”
“是什麼?”
“是一位黑髮灰眸的溫柔女性,據說出乎意料的,和Boss你非常相像呢。”
司隱出神地沉默着,半晌,她擡手緩緩遮住了眼睛,任由水跡濡溼了掌心。
——“請期待着再度遇到某位和我相像的女孩,也許她就是平行時空的另一個我。”
他當真找到了另一個她,此後,用悠長歲月來彌補了曾經沒能相攜前行的遺憾。
那便是給故事畫下最完美的句點了,而她也終於得以毫無掛念地踏上新的旅程。
頸間聖祭仍在,橙色流光,像極了記憶中他溫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