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隱承認, 自己的確是相當於從風間手裡撿了一條命。
當時那把童子切安綱距離她喉嚨明明近在咫尺,卻突兀偏移了既定軌道,削斷一綹長髮後又砍傷她的手臂。
僅僅是手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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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後就算要死, 也得死在本大爺手裡呢, 綾瀨司隱。不過很可惜, 今晚還不是好戲落幕的時候。”
他離開得雲淡風輕, 瀟灑至極, 只留她獨自站在原地,倒像被白白耍了一道。
真是猜不透心思的男人。
但那件事既然過去了,她也不想再爲其費心琢磨, 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下一次見到風間再尋求答案也不遲。
當務之急是解決住處問題。
她又找了個小旅館安身, 無奈原先從君菊那裡隔三差五得來的工錢根本不足以長期支付房租, 要維持基本生活, 就不得不在尋到合適活計之前,先去一趟土倉。
“老闆, 這個值多少錢。”
白皙掌心安靜躺着一枚純金懷錶,上面刻着她的名字,是當年在西西里和彭格列初代家族一起定製的。原本她存着一對,可屬於Giotto的那枚,說什麼也不捨得當掉。
有些人, 有些事, 即使從此都只能留在記憶裡, 也不願把它們僅剩的痕跡抹去。
手指攥緊復又放鬆, 她終是狠了狠心, 把懷錶遞給對方。
老闆拿着懷錶翻來覆去地端詳,禁不住連連稱讚:“是個稀罕玩意兒啊, 須知金子的純度可做不了假,這麼好的物件,姑娘怎麼捨得當給我呢?”
她笑了笑:“請勿必保管好,將來我一定會贖回去的。”
“沒問題,您就放心吧。”
誰知正當老闆準備點錢時,從司隱身後驀然探過一隻修長好看的手,不由分說覆在了懷錶錶盤上。
“老闆,這東西我們不當了哦。”
司隱訝然回過頭去,便迎上了某位青年那雙明亮狡黠的眼睛,後者揚眉,朝她笑得晴空萬里。
“沖田君?”
“吶,在這裡能看見綾瀨還真是巧啊。”他若無其事取過懷錶塞進她手裡,而後在老闆詫異的目光下,拉着她轉身走出了土倉大門。
直到沿着街道行了好久,司隱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尷尬掙脫了總司的手指:“沖田君傷都好了麼?”
“都好了啊。”總司笑眯眯點頭,“那點小傷是奈何不了我的。”
她想起那日他吐血不止的情景,暗自感嘆這真是個愛逞強的男人,但終究什麼也沒提,只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
“綾瀨呢?傷勢怎麼樣?”
“哦,我啊,算不得什麼。”輕描淡寫的語氣,試圖一帶而過。
總司微怔,隨即斂去笑容,認真打量着她:“我第一次見到姑娘家受傷流血也笑着,事後非但不喊疼反倒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話說,那還算是女孩子嗎?”
“……習慣這種事很難下定論的,莫非你還想讓我哭着說自己有多委屈嗎?”司隱無語地瞥他一眼,“對於連右手殘廢都適應了的人來講,小傷小病就是人生插曲而已,和你們的經歷沒有兩樣。”
“所以那天你在池田屋出手,就爲了讓自己的人生多重插曲?”
司隱失笑:“這算什麼問題?我只是不想無故受人擺佈,純粹要與他對着幹罷了。”
“對方可是實力強悍的鬼族啊。”
“正因爲他是鬼族,我是人類,所以纔不能袖手旁觀。”她從容應道,“我體會過那種面對強大對手無力反抗,偏又不甘心不願服輸的心情。沒有誰願意被敵人羞辱輕視,我幫你,是爲了讓你將來至少還有機會扳回那一局。”
只要不死,前路就還有無數種可能性,她承認,自己有那麼一瞬間,被他拼力守護新選組榮譽的意志震撼到了。
信仰是多麼重要的存在,讓人不畏艱難咬牙向前,只願靈魂深處佇立的旗幟永不倒下。
總司默然,許久,忍不住低聲自語:“奇怪的言論呢。”
“不用介懷,權當是我要還你那個人情。”
她指的是初遇那晚,他和平助對自己殺人行徑視而不見的事。
“哈,如今想來,那時還真是做對了呢。”
司隱也笑:“因此我們兩不相欠了,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先告辭。”
“……不許走。”
“沖田君,你這樣會令我很困擾的。”她扶額嘆息,“不妨直言吧,難道新選組還在把我當成鬼族的擁護者麼?”
總司覺得,對方大概是誤會了什麼。
“你該不會以爲,我最近借巡邏的名義四處打聽消息,就是爲了逮捕你吧?”
“倘若是爲感謝我,那麼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不全是啊。”總司素來玲瓏心竅,看出她故意在轉移話題,卻也不生氣,只笑着側身擋住了去路,“相比起當掉有特殊意義的東西,加入新選組似乎是更明智的決定吧?”
依然是直截了當的邀請。
司隱道:“爲了日常吃住才加入新選組的成員,你們敢要?”
“啊……就不能有點更遠大的追求麼?”
“我想不出來,你這屬於爲難人。”
總司誇張地嘆了口氣:“真是固執得讓人頭疼呢!那……我再開個條件,你看這是什麼?”說着從懷裡取出了一串鈴鐺晃了晃,銀光柔和,迎風發出清脆的響聲。
司隱登時睜大了眼睛:“被你撿到了?”她事後悄悄返回過池田屋尋找,結果什麼也沒找着,本以爲就這麼丟失了,豈料在他那裡。
“是千鶴髮現的,我記得在你刀上看見過。”總司笑道,“刀身系鈴鐺,這麼有詩情畫意的做法,大概也只有女孩子想得出——雖然你並不像女孩子。”
“……我只當沒聽見你最後一句。”
“這鈴鐺很貴重麼?”
“不,但送鈴鐺的人卻很重要。”司隱從他手裡接過來,低頭重新系在刀柄,語調悠長,帶着專屬回憶的遙遠感,“有些情意是不能丟棄的,這種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了……多謝。”
總司理所當然回答:“想表示感謝,就隨我回新選組屯所吧。”
“我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吶,說到底我們也給你添了麻煩不是麼?”
“這無異於逼我站定立場啊,沖田君。”
“你幫助過新選組,新選組自然也有保護你的責任。”總司想了想,又刻意補充道,“你無需有顧慮,這同樣是局長和副長的意思,他們說不管是誰找到你,立刻把你帶回屯所就好。”
“……”
“綾瀨,你今天不答應,我是絕對不會放你走的。”
她若有所思回望他,他的眸底光影清澈,並無絲毫隱瞞痕跡,目光相對,兩人均不禁微笑起來。
他們想要在鬼族的威脅下保證她的安全,她很清楚。
也許,傳說中的“壬生狼”,真正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要可靠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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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此走一步算一步的境地下,司隱還是不可避免加入了某個殺人集團——以新晉隊員的身份,扮男裝編進了一番隊。
平助原本還和土方抗議,問爲什麼不把司隱編進八番隊,但後來話還沒說完,就被原田和永倉合夥扯走了,理由是他可能會帶着人家一起惹是生非。
不過司隱肯定是不能與隊士們住在一起的,爲保險起見,近藤隱蔽地安排她和千鶴同住。
深夜,庭外月光靜冷如水。
司隱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她側頭打量着千鶴睡熟的樣子,沉吟半晌,起身取了外套走出門去。
心情煩躁的時候,突然就很想去屋頂清醒一下。
……結果在躍上屋頂的剎那間,她擡頭便看見一張放大數倍的娃娃臉出現於眼前,猝不及防差點摔下去,幸好被後者及時伸手拉住了。
二人就這麼一個坐在屋頂上,一個懸在半空中,頭腦空白地對視着。
“誒,綾瀨,深更半夜不睡覺,你來做什麼啊?”
“藤堂君還不是一樣,有什麼可說的……勞煩,能先把我拉上去麼?”
平助這纔回過神來,手上略一用力幫她在屋頂站穩,而後不好意思笑道:“嚇到你了嗎?”
“那倒沒有,就是很好奇藤堂君也會失眠。”
“吶,你在暗指我沒心沒肺應該睡得很好嗎?”
司隱無奈:“真是敗給你的理解能力了。”
“哈哈,跟你開玩笑啦!”平助很隨意地擺了擺手,“看來你不太習慣屯所的環境?”
“只是單純地沒有睡意而已,何況你不是也一樣麼。”她托腮看他,“打擾到你了?”
“嗨,人麼,總難免有心情不好想要吹冷風的時候,碰巧你也來了,我還挺高興的。”
“哦?藤堂君有心事?”
“不用藤堂君藤堂君的用敬稱啦!哪有那麼多規矩,叫我平助就行。”
“平助。”
“這樣才順耳。”他滿意地笑了一聲,“說起心事啊,似乎也不算吧,就是覺得最近遇到了瓶頸,想不出提升實力的好方法。”
“你對自己的實力不滿意?”
“我比起沖田齋藤他們的修爲還有差距,再怎麼說也是新選組的幹部。這樣下去會拖大家後腿的。”
“想多了吧,沒那麼嚴重的。”
平助正色道:“不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怎麼保護重要的人?副長說過,我總是最讓局長費心的那一個,可我不願意永遠扮演這種角色。”
少年強烈的自尊心讓他渴望變成更優秀的武士,一面期待着同伴的認可,一面又無時不刻在責備着進步緩慢的自己。
並非不想沉定下來,卻抑制不住地被浮躁情緒填滿內心,越發無所適從。
司隱沉默片刻,平靜開口:“儘管不太曉得具體解決方法,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充當陪練。”
“陪練?”
“是啊,若有個人能幫助你多加練習,總能有所收穫的吧?”
“互相切磋?不會太麻煩你嗎?”
“只要你點頭,我是沒有問題的。”
乾淨純粹的青色眼眸倒映出她莞爾一笑的神情,平助頗爲侷促地抓了抓頭髮,半晌,加重了語氣迴應道。
“那……綾瀨老師,以後請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