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熥作爲皇帝,自然不會和下面的臣子坐在一起,是自己單獨一個小桌子坐在高臺上。
當然,他纔不會就這麼坐在高臺上看着臣子喝酒耍鬧。允熥把李堅、徐景昌他們二人叫上來賜座說了幾句話,對徐景昌笑道:“這下子你可是給你爹掙了個世襲的爵位。我聽說從前輝祖和增壽都不放心你,覺得你將來好不了,這次,你可以用事實來告訴他們:你說錯了。”
又對李堅道:“姑父,這下子姑姑也不必擔心以後朕的幾個表弟的前程了。” www ☢тTk an ☢¢O
徐景昌聽了允熥的話,想起自己拿着丹書鐵券給大伯和父親看的情形,就渾身激動,恨不得馬上就去永明城告訴他父親。他強抑着激動的心情說道:“這都是陛下隆恩。”
李堅也附和道:“若是無陛下賞罰公正任人唯賢,臣絕不可能得封世爵。”
“這些話單獨在朕面前的時候還是不必說了,朕賞罰分明,也得你自己努力爲大明效力才成。”允熥說道:“朕雖然任人唯賢,但也得將你的賢表現出來,朕才能提拔。”
他們二人即使聽着允熥的話對頭,也不能就這麼承認了,仍舊連連讚頌陛下聖明。允熥只是靜靜聽着沒有說話,待他們說完了,說起正事來。
“姑父,朕任命你爲贊儀的左相,也是不得已。說起來,藩國的左右王相可不好挑選。若是現在就已經得爲高位的,來藩國爲左相恐怕會認爲是貶鏑,未必會真心輔佐贊儀;而原本位置不高的,又大多沒什麼本事。”
“朕爲了挑選左右相可廢了許多腦筋,好不容易挑選出了右相,但左相始終定不下來,最後不得不任命姑父爲左相。姑父是自家人,朕相信姑父能夠理解朕的不得已之處,盡心盡力的輔佐贊儀。”
允熥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堅也只能表現出理解,並且說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會盡心竭力的輔佐靖江王殿下。”
“你放心,現在你加封了世襲的伯爵,等三五年後朕將你調回京城,加封爲世襲的侯爵,絕不會虧待你。”允熥又道。
李堅自然又稱謝。又過了一會兒,他正要告辭離去,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陛下,臣記得靖江王殿下前些日子還和臣商量過是否改封號之事,也向陛下進了摺子。臣敢問陛下,可會改殿下的封號?”
“朕覺得不必改。”允熥說道:“靖江這個名字朕覺得不錯。贊儀倒是想改成單字的封號,改爲越王,但朕以爲南越、安南這些詞還是少提的好。”
“陛下,臣以爲,天下的藩王都是單字封號,只有靖江王殿下是雙字封號,即使殿下本來就是天下藩王中較爲特殊的一個,最好也能夠統一對待,若不然殿下心中恐怕有所芥蒂。”
“況且即使不加封爲越王,臣也有一名號可封。可將殿下改封爲交王,國號定爲交趾。又合古代之稱,又爲單字封號,豈不更好。”李堅道。
“好,那朕就將贊儀改封爲交王。”允熥說道。
他也理解朱贊儀的心結。整個洪武朝,靖江王到底能算作親王還是郡王都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老朱也不知怎的,其它方面都制定了嚴格的標準,唯有對自家侄親的冊封比較含糊。
靖江王年俸五千石,比一般親王的一萬石要少,但比郡王的兩千石多;他的賜田也是比親王少比郡王多。但同時,靖江王府的官制和親王類同,一開始都有王相,後來裁撤王相後有左右長史,這是郡王所沒有的;何況他還有三護衛,許多內地親王的兵馬都沒有他多。
所以允熥繼位後,參考老朱對兩個侄女的冊封(俸祿低的公主),將朱贊儀認定爲親王;又因爲他離着安南最近,這次又將他冊封爲一藩之君。但他的封號始終是兩個字,和郡王一樣。
‘這下子,贊儀該去了心結了吧。’允熥想着。
將此事議定,允熥也沒什麼和李堅說的了,李堅行禮告退。允熥轉過頭看向景昌,和他聊了起來。
允熥是很重視徐景昌的。本來在他看來,因爲前世記憶裡永樂朝以後史書中基本沒有徐家人出場的緣故,認爲徐家在徐暉祖這一代故去後根本沒有能夠撐起家業的人才,只會慢慢凋零,所以對徐家其實不太重視,征伐滿者伯夷的時候派徐景昌去也不過是因爲看不慣勳貴子弟在京城吃閒飯而已。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徐景昌竟然真真切切的立下了功勞,和同僚相處的也不錯。允熥這才提起了對他的重視,這次又讓他來安南打仗。然後這次,徐景昌又立下了功勞,並且這次立下的功勞還這麼大。雖然有運氣的緣故,但自己的本事也佔了多數。
允熥這才提起了對徐家的興趣,對徐景昌重視起來。同時允熥也很疑惑:既然徐景昌還挺有本事,爲何前世沒有表現出來?
他想了想纔想到:徐家在永樂朝一門兩國公,恐怕朱棣也有所忌憚吧。特別是在邱褔漠北全軍覆沒、朱能病逝後,靖難功臣中能獨擋一面的大將只有張輔一人,朱棣不得不重用許多從洪武朝傳下來的武將,其中和徐家有聯繫的人應該不少。朱棣本身就得位不正,徐暉祖又曾密謀推翻他,他不防着點就不正常了,徐景昌也只能在京城混吃等死,沒有打仗的機會,也就顯露不出自己的才能。
允熥和徐景昌說了會兒話,表現出關心後正要讓他退下,忽然注意到在沐晟身邊坐着一個不認得的人,看官服只是一個百戶,就好奇起來。又想着徐景昌上來前也是坐在那一桌,就指着這人問道:“景昌,此人是誰?爲何會坐在那裡?”
徐景昌回頭看了一看,馬上轉過頭來答道:“陛下,此人是京城武德衛的百戶,名叫曹徵,他父親是懷遠侯曹興。”
“朕說呢,原來是曹興的兒子,怪不得可以坐到你們那一桌,朕也不記得功勞很大的人中有他。”允熥恍然大悟。
“曹徵統兵打仗的本領如何?”他又問道。
“陛下,依臣看來,曹徵還是有帶兵打仗的天分的,但他的心不在此,也沒有什麼功勞。”
徐景昌的話匣子就打開了:“陛下,曹徵他從小就對文武兩條正途都沒什麼興趣,既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習武學兵書。他的愛好十分特別,喜歡琢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比如他曾經認真盯着螞蟻窩看過很久,琢磨過螞蟻互相之間到底是如何交談的;比如說他曾經買了一隻小白兔回家殺了,但也不吃肉,而是看看兔子身體內和人是不是一樣,若不是家裡看的嚴,他都可能找具死屍來切開看看。”
“十三四歲之後他不琢磨這些了,而是對地理着迷起來。按理說對地理着迷也不是什麼壞事,爲將者不曉地理乃是庸才。但他還是與衆不同,想要琢磨這麼多地形到底是如何形成的,爲何天地間會有山。”
“更加讓懷遠侯生氣的是,他竟然琢磨起天文來了,整天嘀咕爲什麼太陽月亮和星星掛在天上不掉下來。這天文一向是欽天監的人琢磨,普通人如何能做這樣的事情?”
徐景昌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說的都口渴了,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正要再說,忽然意識到對面的皇帝,頓時慌張起來。
‘老天爺啊,我都說了什麼?陛下問起曹徵打仗的本領如何,我照實說就是,何必說這麼多?都是陛下剛纔太過平易近人,還和我說妙錦姑姑的事情,我一時間把他當做姑父了。陛下一向最討厭濫竽充數的武將,聽到他如此不務正業還不將他從軍中趕出去?若是讓曹叔知道了是因爲我的一番話導致的,我過年哪還有臉去他們家拜年?’徐景昌在心中想着。
他想要開口補救一二,但怎麼想都覺得說什麼都不好,只是滿臉緊張的看着允熥,希望允熥現在的低頭沉思不是在思考何時將曹徵趕出軍中。
他哪裡知道,允熥此時內心非常驚喜,非常非常非常驚喜。
遠古時代如何允熥不知道,但從他讀過的史書來看,最晚從漢代開始中華之人就是輕理論而重實用,對於某種自然現象,很少有人會研究它爲何如此,大多數人都是掌握了它的規律能夠利用或者規避風險就好。比如地動儀的發明。漢代就發明了地動儀,但在某個人提出了一套神神道道的理論後就沒有人再去思考了。
這也是允熥一直以來想要發展科技的最棘手之處。他可以爲科學研究提供種種便利,但沒有人進行靠譜的研究他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終於發現一個真正能當科學家的人了。朕絕不能將他放過。’允熥心想。
過了好半晌,他強行壓住激動的心情,對徐景昌輕描淡寫的說道:“原來這樣啊,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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