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回到泰和殿還在想趙淑的話,想着便覺得看少了份奏摺都是罪過,天下世家那般多,他尚需多批閱些奏摺,纔有可能將其打垮。
還有封禪,此生定要完成這一盛舉。
此時粱允四報道:“皇上,衛大人求見。”
明德帝擡頭,放下硃筆,道:“宣。”衛廷司一身戎裝,左手還扶着劍,目不斜視的走進來,來到龍案前跪下,道:“微臣參見皇上。”
“平身,查到了什麼?”他森然的問。
衛廷司面無表情的從懷裡取出一本奏摺,“已查明,請皇上過目。”
粱允四眼珠動了動,心中暗暗吃驚,衛大人的效率越發高了,以往這樣的事定是要查個幾天甚至幾月的,如今她不過一日時間便查明白了。
心中想着,手上卻不停,從衛廷司手裡接過奏摺恭送到明德帝手裡,便低頭抱着拂塵站在一旁。
明德帝打開奏摺看了幾眼,“啪”的將奏摺拍在桌子上,“簡直不把朕放在眼裡!”
粱允四心中突突,近來皇上都是心情極好的,怕是郡主這事不小,皇上剛在慈寧宮分明便是不高興,而執海又回來了,不知誰撞在了槍口上。
“王寬祁的罪證都收集齊了嗎?”明德帝問。
衛廷司斂眸,依舊是面無表情,聲音平靜無波的答道:“回皇上,齊了。”
“貼出告示去,秋後問斬。”
粱允四心中更突突了,世家家主問斬,大庸開國以來雖有過,比如蔣家。蔣家便是被王老太師大義滅親的,比如範家,範家也是王老太師親自處理的,當然範家沾了個商字,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大家。
但由皇上親口下旨要問斬的世家家主,卻唯獨王寬祁一人而已,王家還有許多門生遍佈大庸。此時他極爲希望衛廷司能勸阻一二。若想要王寬祁的命,還有另外一種方法,那便是快速扶持王繼陽。徹底掌控王家,包括那些門生,而後由王繼陽如同王老太師般大義滅親,便再無人說皇上的不是了。
然而。衛廷司卻道:“是,微臣遵命。”
明德帝陰沉着臉。擺擺手,“下去吧。”
太后此次是真的生了大氣,縱心裡再心疼趙淑,也愣是讓她跪到月明星稀之時。才讓執海出來隨趙淑回王府,見也不見她一眼。
執海一身布衣出現在慈寧宮門前,對積雲道:“扶郡主起來。太后讓郡主回府。”
積雲也趕着站了一天,飯也沒吃。臉都曬紅了,聽了執海的話,鬆了口氣,便急忙與執海一左一右將趙淑扶起來。
趙淑磕了三個頭,才讓兩人將自己扶起來,張楚安排了車輦送趙淑出宮,趙淑只覺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不,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早已麻木。
回到王府,霍丹蘭嚇得急忙讓人去請大夫,然而彭老太醫卻揹着藥箱歪歪斜斜的跑過來。
見着這位老太醫,趙淑虛弱的打了個招呼,便昏睡過去了,她從未跪那麼長時間過,更何況今日太陽還很烈,回到家,看到身邊的人都還是熟悉的模樣,便放心的昏睡了過去。
趙淑一昏睡過去,小郭子等人便沒了主意,他們也是剛吃了藥,臉上身上都包滿了布,整個人都行動不便。
裡裡外外都是霍家的人在打理,霍丹蘭忙裡忙外的,端王等人想要表示一下血親之間的關懷,直接被霍丹蘭摔門打發了出去,若還想鬧,阿婆便將他們的人一個個扔出趙淑的瓊華院。
彭老太醫給趙淑把了脈,提筆寫下一個方子,對一旁守着的小胖道:“去抓藥,溫火慢熬。”
小胖得了方子,急忙下去抓藥,霍丹蘭便憂心的問:“太醫,不知阿君何時能醒過來?她今日跪了太長時間,會不會落下病根?”她也是剛從執海的嘴裡知曉趙淑今日原來受了這麼多的罪,太后的心也太狠了。
彭老太醫眯眼看了霍丹蘭一眼,這個全身都蒙在布里的姑娘是何時來了永王府,他怎不知?
雖然郡主膝蓋上的傷並不嚴重,但畢竟跪了那麼長時間,還是得好生調理,只是他憑什麼相信這個女人?非親非故的,隨意透漏病人消息可不是好,這點醫德他還是有的。
搖了搖頭,又捋了捋鬍鬚,似是而非的道:“會留下,也不會留下,全看天意了,姑娘是何人?”
霍丹蘭一聽竟要看天意,那豈不是很嚴重,頓時便更爲心慌擔憂了,“太醫,那要用什麼藥?您說,霍家定能尋來,不管多貴。”彭老太醫最近都在研究趙淑給的方子,至今他都還不能將那方子製成藥膏,哪裡有時間注意什麼時局,最近他連太醫院都不去了。
更沒想到霍丹蘭便是汴州霍家的霍家嫡長女,依舊想着要替趙淑保密,雖然並不難治,吃幾貼藥,七八天便能痊癒,但女孩子有什麼會留下病根的病總歸不好,怎能隨意透漏。
搖了搖頭,“王府上怎全是生面孔?”他嘀咕一句,便對霍丹蘭道:“老夫的藥等閒人不會煎熬,老夫去給郡主煎藥。”
說完不等霍丹蘭再問,便走了,別看他老,走起路來比霍丹蘭只快不慢。
霍丹蘭無奈,只得坐在趙淑牀沿上細細的給她擦還在不斷冒出來的細汗,若是摘了面巾,定能看到她面色緊張心疼不已。
趙淑覺得自己做了個夢,然而卻並不像夢,她夢見自己病了,有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在照顧她,衣不解帶的照顧她。
此生,從無人這般對過她,許多時候,她都害怕病了,因爲害怕沒人照顧,並不是她非要人照顧。只是她好想好想體會一下被母親般細心照顧的感覺,很多時候她都無比羨慕那些有母親照顧的孩子,有人把他們放在心坎上真幸福。
或許,有人會說,你得太后寵愛,皇上對你也好,爲何還不滿足。或許她並不該奢望有個母親。畢竟前世今生,就算去了現代,也不過是個孤兒。
夢裡。她很怨很怨皇后,因爲她害怕父王再也回不來,她不想做孤兒,不想。
這個夢她似乎總在哭。總在流淚,彷彿一下子她便變得不堅強了。變成了她討厭的樣子。
渾渾噩噩間,耳邊有人在與她說話,她想要努力的聽清,然而那人卻不說了。當她覺得耳邊已經沒有聲音的時候,卻有人絮絮叨叨的說着什麼,還有一滴滴可灼傷肌膚的眼淚滴在她手背上。
她又想起前世那種種不堪回首之事。想到抱着已冰冷的華瑤跪在南門前,她的眼淚便止住了。哭能有什麼用,只能讓自己變得更弱小。
“這都兩天了,阿君爲何還未醒過來?”霍丹蘭憂心的說,她身後站着的喜鵲手裡託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精緻的小瓷碗和銀勺,是霍丹蘭新熬好的蓮子粥。
霍白川坐在屏風前,聽了長姐的話,接話道:“太醫不是說就快醒來了嗎?長姐莫要擔憂,她福大命大,不會這麼快就死的,俗話說,禍害活千年,她這才十年不大,怎麼能這麼輕易的死?”
“白川,阿君可曾得罪於你?爲何你總要與她過不去?阿君不過是個孩子,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不學會照顧一下她?”霍丹蘭聽了他的話頓時便不樂意了,開口便訓,“你是霍家嫡長,如今又入了朝,雖未封官,卻也不能像以往那般做事沒輕沒重。”
霍白川懶懶的靠在椅子上,指了指小胖,“給爺捶捶腿。”
小胖苦着臉走過去,每次丹姑姑訓公子的時候,他便開始折磨自己,真是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捶了好幾下,霍白川指了指小胖的頭,“你想捶死爺啊?”
霍丹蘭聽了外間的動靜,從趙淑的牀沿上站起來,走出屏風,來到霍白川面前,“白川,阿君還在病中,你要鬧出去鬧,莫要在這裡吵吵。”
“長姐自從來了永王府就變了,你以前從不說我吵吵,所以現在在長姐心中,那個小郡主比你弟弟還重要。”霍白川站起來,粗着脖子開始控訴,他看不下去了,自從趙淑從宮裡回來,他的長姐便衣不解帶的照顧,宮裡派來了宮女太監,醫女太醫都靠邊站,他不明白,這個小郡主除了膽子大一點,還有什麼好?
值得他本就尚未病癒的長姐沒日沒夜的照顧,當年他病的時候,也沒見她這般照顧過。
照顧人可以,但起碼要休息一下,這樣下去,趙淑還沒好,他的長姐先要病倒了。
“你說什麼話?你還有二孃,阿君有嗎?”霍丹蘭斜了他一眼,“還不快去看阿君的藥煎好沒有?”這句便是衝着小胖說的。
小胖感激涕零的下去了,現在的公子是最恐怖的,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
霍白川被霍丹蘭問住了,別過頭,不自然的道:“她過幾日便要隨太后去觀州,長姐先好好休息,我已讓人給你收拾,長姐隨太后去觀州醫治,奏摺我已經遞到宮裡去了。”
“太后要去觀州?”霍丹蘭一直在照顧趙淑,並不知曉,如今禮部的人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太后要去觀州,觀州雖離京城不過半月路程,但觀州並非尋常地方,那是趙氏家族的發源地。
觀州還住着好些皇家宗室,雖然都是旁支,但也非同小可,禮儀雖不至於不懂,但禮部的人卻還得派人去教一遍,還有沿途的百姓,都要派人去教化,太后鳳駕,見着了該如何如何。
“太后將執家的執海賜給了君郡主,代價是太后帶君郡主去觀州。”霍白川聲音有些發冷,憑心而論,趙淑做的一樁樁一件件事,得益最大的便是明德帝,然而明德帝卻連個人都那麼吝嗇給。
他算看明白了,明德帝此人,有容人只量,也不過僅限於爲他所用之人罷了。
只是,這並沒什麼錯。
霍丹蘭沉凝片刻,太后一如既往的看得透。
“阿君離了京城,你便搬出王府罷,只可惜沒時間慢慢找院子,霍家在京中的院子,我總覺不好。”霍丹蘭道,想到霍家在京中的院子,她便皺眉,如今霍家京中的院子是一房旁支族叔在打理,雖不怕他不肯把院子交出來,卻也是麻煩一件,只是也不能讓他霸着院子不放。
左右,不過麻煩罷了。
“長姐放心,君郡主醒過來,還得出了氣纔會走,放心吧,時間不會太短。”不過幾日,霍白川已將趙淑的心性摸得透透的,受了這大委屈,若不報復回去,他名字倒過來寫。
恰好此時,趙淑醒來,聽了霍白川這句話,輕笑一聲,知她者霍白川也。
喜鵲一直守在趙淑牀邊,見她醒過來,忙驚喜的道:“郡主,您醒啦?”
屏風外的姐弟兩聽到喜鵲的聲音,霍丹蘭急忙越過屏風撲到趙淑牀前,緊張的問:“怎麼樣?可有哪裡不舒服?對了,該喝藥了,快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喜鵲福了福身,折身出了趙淑的屋子。
趙淑給了霍丹蘭一個安心的微笑,“姑姑放心,我無礙。”
“無礙便好。”她握着趙淑的手,扭頭對屏風外說了句,“白川,去請彭太醫來。”
“遵命。”屏風外傳來霍白川懶懶的聲音,隨後便是離去的腳步聲。
守在門外的執海等人見霍白川和喜鵲相繼出來,便問:“霍公子,不知郡主可是醒過來了?”
霍白川看了執海一眼,執家八百死士都歸於他手下,下面的人得來的消息,也均稱執海此人夠狠,這兩日見了,他便知,此人果真是夠狠,憑執家的面相,縱是老了,也不會長得如此的醜。
“郡主醒了,去請太醫。”
彭太醫被拽來的時候,氣鼓鼓的,他正研究着方子,如今的年輕人真是越發不懂事了,恨恨颳了一眼拉自己來的小太監,氣不打一處來。
見了趙淑,那氣才消了下去,把了脈,又開了幾帖藥,女醫也避開衆人掀開趙淑的褲管檢查了膝蓋,沒什麼大礙,這纔回宮稟報。
趙淑吃了藥,稍微活動了一下自己的雙腿,才道:“扶我出去,把人都叫到院子來。”
喜鵲想起霍白川那句,受了委屈不出氣,不是郡主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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