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白川看神仙似的看着趙淑,月色下,這個十歲不到的少女,是少女吧,雖然他覺得用稚童來形容更貼切一點,實在是通體稚氣太嚴重了,不過還是勉強稱之爲少女吧。
眼前的少女,也便是膽大包天的君郡主,長得……還算可愛,當然,那雙暮氣沉沉的眼睛讓他一度覺得這孩子定是生錯了孃胎,但不得不說,拋開她那雙彷彿歷經歲月滄桑的眼,輪廓極爲精緻,側面看去,軟軟的,想要捏一捏她的臉。
這麼想着,霍白川便這麼幹了,他伸手捏了捏趙淑的臉,趙淑伸手打掉他的爪子,瞪了他一眼。
便在此時聽到小胖的聲音,“小人蔘見二王子,霓虹郡主。”
“啊!你這人怎突然出現在別人身後!”趙霓虹驚叫了一聲,順口便責備小胖。
“霓虹,咋咋呼呼的成何體統。”趙長彥忙安撫,並對小胖道:“原來是小胖呀,不知小胖外出去了何處??”
小胖拱拱手揖禮,“擾了郡主和二王子,是小的不是,小的告退。”
趙淑躲在薔薇之後,斜了霍白川一眼,一個小胖都這麼拽,難怪趙霓虹要和自己比,對人禮待些,客氣些,何至於讓趙霓虹這般偏激。
趙長彥尷尬,小胖竟無視自己的問題,手上揖禮的動作也是敷衍,不由得臉上有了層薄怒。
“小胖,你去了何處?你家公子呢?”趙霓虹拍拍胸脯回過神來,急忙問。
小胖本欲離去,聽了趙霓虹的話頓了頓腳,道:“公子與友人秉燭夜談,讓小的先行回府,郡主找我家公子有事?”那意思便是我家公子是外男,你一皇家郡主公然詢問我家公子去處,不是很合適吧。
趙霓虹被他這一問,頓時便語塞,支支吾吾的憋出一句。“無事,我王兄找公子有事。”
小胖看了趙長彥一眼,再次拱手彎腰揖禮,“不知二王子找我家公子何事?”
“也無事。只是昨兒看了《論語》有幾處不明之處,想請教霍先生,霍先生既是不在,便改日再上門叨擾。”趙長彥隨口編了個理由。
說完,以免再被小胖下面子。率先道:“天色不早,霓虹,想必父王已回府,須得給父王請安,還不走?”
趙霓虹還有些不情願,好不容易看到小胖了,卻沒見着霍白川的影子,以前小胖和霍白川都是形影不離的。
“走了。”趙長彥拉了一把還想等下去的趙霓虹,不多會便離開了,只剩下小胖站在原地。
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小胖對着薔薇後道:“公子,人走了,可以出來了。”
霍白川與趙淑從薔薇後走出來,小胖見趙淑冷着一張臉,摸摸鼻子,郡主好像很不高興。
“霍先生,慢走不送。”趙淑從薔薇後走出來,便準備隻身回去.
剛走兩步便被霍白川攔住了,“說了請你看大戲,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小胖,前面帶路。”他一雙極爲溫潤的眼,與趙淑對視,還似笑非笑。滿滿的都是傳說中的‘撩妹’力值,然而趙淑作爲一個曾經看過泡菜劇的人,抗‘撩妹’能力還是較爲強悍的。
最主要的是,這一世,男人於她其實不重要了,在她看來。霍白川現在威脅更多一點。
小胖站在一旁,對自家公子無言以對,什麼大戲,他真想說:‘公子,您一句要請人看大戲,便請人看大戲,您好歹也說一句看什麼大戲啊,您這樣籠統,我這個書童很難當的。’。
還有,你不是最看不慣君郡主了嗎,爲何還要像哄小古公子那般溫柔,不,比哄小古公子還要溫柔。
小胖私心想着,定是最近丹姑姑對君郡主太好了,公子不樂意,所以要和丹姑姑搶君郡主,然後再折磨君郡主,真是用心好險惡呀。
“還不帶路?”霍白川斜了發愣的小胖一眼,決定回去罰他劈兩萬斤柴。
小胖回過神來,衝着趙淑給了個‘郡主您保重’的笑容,便做了個請的手勢,這番動作下來,心中已然有了大戲的內容。
趙淑納悶,小胖那憐憫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不等她想明白,便被帶到瀟湘的牆頭上,她坐在牆頭,霍白川踩在小胖肩上趴在牆頭,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霍白川這是在懲罰小胖,趙淑默默給小胖鞠了一把同情了,做霍白川的書童真是太可憐。
月已中天,然而瀟湘院內還亮着一盞孤燈,想來便是張側妃正在等端王。
銀月下,孤燈一盞,旁邊院子還有淒涼的曲音傳來,悽入肝脾,聞之定能讓深閨怨婦潸然淚下。
“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愁;
朝聞機杼聲,暮見西山後;惟怨方寸地,哪得競自由;
青絲已成灰,淚作汪洋流;願得千杯飲,一枕黃梁遊;
可憐桃花面,日日見消瘦;玉膚不禁衣,冰肌寒風透;
粉腮貼黃舊,蛾眉苦常皺;芳心哭欲碎,肝腸斷如朽.
猶記月下盟,不見紅舞袖;未聞楚歌聲,何忍長淚流……”
悠揚淒涼如低泣的歌聲,綿綿不絕的從夜色中傳入瀟湘院,趙淑不知張側妃聽了是否會滴兩滴自嘲苦心淚,她想,若放在前世,自己聽了定是要涌出大片不甘、傷心、死心、絕望的淚水。
聽了一會,霍白川看了趙淑一眼,“這就是你的主意?”
趙淑點頭,看向那孤燈的方向,喃喃自語,“女人,要的不過是,尋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張側妃也是女人,就算她再詭計多端,再端莊賢惠,孤燈隻影下,聽着這曲《長門怨》也會爲自己的一生而暗自垂淚,一等侯門之女,卻給人做妾,不管她再得寵,再得意,是如何讓正妃****獨守空房,在她心中也是有苦的,她依然不是心中之人的妻。死後依然不能與相守一輩子的人同穴,牌位依然不能與自己夫君同放在一處,受後世子孫香火,自己的親生子女。要叫另外一個女人爲母親,更何況,這個男人處處留情,她只不過是他衆多女人中的其中一個,並不特別。”
她說得很輕。說不上是同情,還是嘲諷,輕輕的闡述事實,這個時代女人的悲哀,只能爲菟絲花。
趙淑的聲音很輕,霍白川聽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沒聽輕,藉着月色,他的目光落在趙淑木着的側臉上,失笑搖頭。輕輕推了她一下,“大郡主,你看你,都是大郡主,而不是小郡主了,是不是該開心一下?你這樣,很容易讓我誤會,豆芽兒似得,卻裝作比張側妃還怨婦,這樣是嫁不出去的。哦,對了,你還小,我這樣說容易把你教壞。跟你那些堂姐們似得,小小年紀不知羞……”
話未說完,便被趙淑掐了一把,“嘶。”他痛得倒吸一口涼氣,“你做什麼?”
“我趙家的人,你有什麼資格評斷?你的堂姐纔不知羞。不知道是誰深更半夜跑到別人閨房,你世家教養呢?你名士風範呢?登徒子。”人總這樣的奇怪,自己怒罵千百遍的人,不管心中覺得她如何如何的可惡,若他人說一句,卻覺自己也同時受了辱,便忍也忍不住想要相幫一回,當然,心中依然覺得那些人並不值得自己維護,說來說去,不過是同族同宗罷了。
趙淑一陣搶白,並未讓霍白川生氣,他反而笑了,本就長得絕美好看的臉蛋,展顏一笑,更是風華絕代,臉上分明是灑着月光,卻給人一種陽光的味道。
“你看,會生氣多可愛。”他揉了揉趙淑的頭,拆了朱釵的頭,也未用繩子將秀髮綁起來,便這樣散落在肩上,倒也不至於讓他揉亂了,原本就很亂。
趙淑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胸口的怒氣,便散了。
“小胖,給咱們的大郡主上大戲。”他說罷爬上牆頭,讓腳下的小胖得以站起來。
被釋放的小胖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脛骨,忙離霍白川遠一點,“是,郡主,您看好了,可別嚇着。”
小胖從懷裡掏出一條紅布,含在嘴裡,一放,趙淑頓時便明白小胖要做什麼了,裝鬼!
“噗呲”笑了一下,“小胖可是要扮鬼?嚇唬張側妃?”
小胖頓時臉一垮,將紅舌頭取下來,無比沮喪,“不玩兒了,郡主都能看出來,定不能唬住張側妃。”
趙淑想大笑,看了四周一眼,實在不適合此時發笑,便抿嘴笑着對他說:“不會,你去取一些硃砂來,我給你裝扮一番,哦,對了,順便取些胭脂水粉來,你這身衣裳也要最好是那種浣紗,輕飄飄的,快去。”
小胖求助的看向霍百川,爲何裝鬼也不能把郡主嚇回去,郡主大人真是太與衆不同的=了些。
霍百川此時決定讓小胖回去劈三萬斤柴,“還不快去?”
小胖無奈只得去取趙淑要的東西,留下霍百川和趙淑兩人坐在牆頭,趙淑看看天空,“端王爲何還不回來?”
“或許是回來了,卻不回瀟湘院。”霍百川毫無壓力的在趙淑傷口上撒鹽,這樣不夠,他還要戳一把,“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霍先生,請你注意一下本郡主的年紀!”趙淑伸手想要將他刨下去,奈何場合不對,硬生生忍住了動手的衝動。
霍白川裝作剛想起來般,朝趙淑假笑幾聲,“啊,對不起啊,我忘了,有個老氣橫秋的小孩,年紀還太小。”
趙淑:……,當年皇伯父是不是人老昏庸了,才讓霍白川做尚書令!
幸好,小胖及時趕到,挽救了趙淑瀕臨爆發的脾氣,她從牆頭上爬下了,翻了翻小胖帶來的東西,都挺齊全,也不管他是從哪裡順來的,道:“蹲下來,給你化化妝,保證你自己看了都嚇一跳。”
在現代的日子,不兼職又不上課,且還挺無聊的時候,趙淑便常與阿九去看電影,她其實喜歡看科幻大電影,大場面大製作的那種,而阿九則喜歡看靈異驚悚片,但她又怕看怕得要死,每次出了新片都要去看,每每都會拉上趙淑,屏幕上一出現恐怖的畫面時,她就捂住耳朵,將眼睛埋在她肩頭。
撿了個記憶最深刻的恐怖鬼臉,在小胖臉上塗塗抹抹,不多會便畫好了,還將他的扎發頭巾摘下來,頓時一頭濃密的長髮傾瀉下來,“用頭髮將臉遮住,不要讓張側妃看到你的臉,然後站在她的窗邊,燈光閃爍,若隱若現之時她看見你,你便趕快閃掉,待她覺得自己看錯了,揉眼睛之時,你再出現,她定驚恐大叫,這時你再慢慢露出半邊臉,然後對她歇斯底里的說‘還我命來!’這句話你要連說三聲,但不要說得太快,要縹縹緲緲般,彷彿從地獄傳來般。”
小胖聽了趙淑的話咧嘴一笑,那笑容美感全無,反而讓人毛骨悚然,霍白川想了想,將罐子裡的液態硃砂一潑,地上放着的白衣便紅了一大片。
小胖將白衣穿在身上,頓時整個人氣場一變,周圍清風吹來,輕輕撩動他身上的白衣,以及那垂在臉龐的秀髮,說不出的驚悚,若綠蘿見了,定要嚇得暈過去。
趙淑欣賞藝術品般欣賞自己的手藝,她不常化妝,技術不如阿九的好,不過大半夜的,也不精益求精了。
“去吧。”拍了拍小胖的手臂,一臉的期待。
“是,小的去了。”小胖點點頭,縱身一躍,便翻過了牆頭,翻過牆頭後他貓着身子避開端王安排的暗哨,順利來到亮着燈的屋子旁。
透過半掩的窗,正見張側妃手執一卷書歪在貴妃榻上看,旁邊如意正挑燈芯。
“側妃,歇下吧,王爺怕是不會回來了。”如意爲自家側妃不值,自從來了永王府,王爺便變了,常常深更半夜都還未歸來,若在端王府,斷斷不會如此。
張側妃翻了一頁紙,一雙保養得很好的手,揉了揉太陽穴,悠悠道:“霓虹歇下了嗎?”
“郡主歇下了,側妃,奴婢伺候您安歇罷。”她說罷要取走張側妃手裡的書,餘光不小心瞥過半掩的窗,心一跳,“啊!”的驚叫起來,原本要取書的手,直直指着窗戶,滿臉驚恐。
張側妃被她一驚,“一驚一乍,做什麼!”她罵了句,順着如意的手看去,便見一黑髮白衣的人站在窗邊,那白衣有大片大片的血跡,長長垂落的秀髮將臉遮住了看不清,彷彿是老天要讓看清般,一股陰風吹來,那白影髮絲飛揚,衣袂飄飄。
突然白影伸出手來,那手上也沾染了鮮紅的血液,“還我命來……”聲音很沙啞,像是極爲痛苦般。
“啊!”張側妃驚恐大叫,躲在如意身後,然而如意本身也害怕得心砰砰跳,兩人步步後退,撞到桌椅也不知疼痛。
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那盞本就明明滅滅的燈,啵一聲,滅了。
半掩的窗,突然“嘭”的敞開,並未有人去陪碰過,張側妃驚恐的將如意一推,純屬自我保護意識,如意無比抗拒,被張側妃一推,便跌倒在地,然而她擡起頭來時,牀邊的白影已經不見,方纔的一切彷彿夢一般,唯有那打開的窗戶告訴她,方纔真的看見了不乾淨的東西。
只是側妃好狠的心,竟把她推了出去。
聽了幾聲尖叫的趙淑,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了,正準備回去休息,回頭便見執海鬼魅般站在一旁,比化了妝的小胖還可怕,她着實嚇了一跳。
“郡主,您該回去了。”執海冰冷的聲音,讓清風化作了冷風,趙淑攏了攏衣袖,入秋了,天氣變涼了。
點了點頭,“恩,知曉。”趙淑挪了挪步子,驟然發現歌聲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