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心中存着事,得了趙淑的提醒,也沒心思再和她說話,不多會便讓趙淑退下了。
趙淑出了明德帝的寢殿,拐過遊廊,遠遠的看到懿德坐在圓桌旁,正看着她笑。
這是故意在等她。
“你看,你不該進宮的。”懿德說。
趙淑走過去,也不行禮,很囂張的坐在她對面,正視她,“你以爲你能攔得住我?”
“你啊,總這樣自視過高,和你母妃一樣。”
此時懿德有些自嘲,她的對手應該是太后,應該是江影,絕對不該是趙淑這個晚輩,然而這個晚輩她卻不敢忽視,要花所有的心思來對付。
趙淑的存在,彷彿在告訴她,她是多麼的失敗。
“你不用總提我母妃,自我生下來開始,便沒見過她,除了遺憾和對兇手的恨,沒有別的,我不會失去理智,只是我想提醒你,做人千萬別玩火,會自焚。”
擾亂對手思維,使其失去理智,是懿德的一貫伎倆,見沒讓趙淑動怒,她也不氣餒,不過是拋過來一個小小試探而已。
她笑了笑,“好些年前,我亦是無憂無慮的,你祖母對我卻是諸多不公,若你是我,必是也不會善罷甘休吧。”
趙淑冷冷的看着她,她趙淑沒什麼出息,但卻知道什麼是護短,什麼是家人,太后就算有一百萬個不是,也不容許他人詆譭一分。
“我問你,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皇祖母不同意你做她的兒媳有什麼錯?你以爲你是誰?便敢不顧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想要打破常規婚姻自由,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趙淑一番話,懿德卻並不受影響,她又說:“更何況你什麼出身?憑什麼做皇后?拋開門戶之見,你哪一點符合母儀天下的條件了?長了一副好皮囊就可母儀天下?簡直可笑,天下長得好看的人千千萬,你不過是運氣好,恰好認識了我皇伯父,他的身份讓你有了高於自己命數的判斷,以爲你此生註定不平凡,豈不知人若不切實際,是要吃苦頭的。”
“趙淑,看來是我對你太寬容了,今日我便讓你看看,是誰自視過高。”她怒了,區區一個晚輩,竟該如此和她說話,簡直豈有此理!
懿德站起來,拍了拍手,無數手拿火繩槍的黑衣人從暗處冒出來,將趙淑團團圍住。
趙淑環視一週,還數了數,大概有三十多人,每人一把火繩槍,若同時開槍,她必然是要被打成蜂窩。
不過懿德廢了那麼口舌,一定不會一下子要了她的命,不是有所顧忌,就是有所企圖,這種做事不乾淨利落的,最好對付。
若換做她是懿德,此時一定先弄死對方,不給對方任何反擊的機會。
女人啊,婦人之心啊。
“貴妃,你可知道私藏火器,且帶入皇宮,是死罪?”她站起來,走向最近的黑衣人,認認真真的看他手裡的火繩槍。
以前她和阿九去博物館裡看過,這種西班牙、葡萄牙傳來的槍,雖然射程不是特別遠,也很落後,不過在當下,卻是實打實的世界先進武器。
“這東西花不少銀子吧。”衛廷司造三千把就花了不少黃金,從別處買,成本必然更高。
懿德冷笑,“銀子不必你費心,請吧,慈寧宮沒人,你便去慈寧宮替太后守着吧。”她森然的道。
趙淑點點頭,很配合,只是剛走幾步,她便停下來了,轉頭問懿德,“你不會以土地換槍支吧?”
“說了不用你費心!”懿德甩袖,從左邊的小路離開了,留下一羣黑衣人拿着槍瞄準趙淑。
小朱子等人嚇得臉色慘白,不過趙淑神色鎮定,他們也慢慢的鎮定下來,一路上不緊不慢的去了慈寧宮。
趙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懿德哪來的銀子,莫不是真的割地賣兵器?
越想,她越覺得可能。
“郡主,奴才掩護,小郭子帶您離開。”小朱子將慈寧宮的大門一關,壓低了聲音對趙淑說。
趙淑撩眼看他,“誰說我要逃了?我既進來,就沒打算出去,好了,去小廚房看看能不能做點吃的,我餓了。”
進了宮,還出去,是不是傻,等着吧,好戲馬上要開始了。
趙淑離開未央宮後,懿德專程去看了一眼明德帝,明德帝此時閉着雙眼假裝沉睡。
懿德腳步很輕,走到明德帝牀前坐下,細心的爲明德帝蓋好被子,自言自語的道:“你說你愛我,可卻從未爲我做過什麼。”
“若當年你強硬些,不屈於老妖婆的淫威,你我何至於到如此地步,一切都是你在騙我,說什麼愛我,你愛的是你自己!”她狠狠的說,眼眸中的恨意,彷彿要溢出來。
明德帝心中憋着一口氣,聽了懿德的話,更是氣不過,他睜開眼睛,悠悠的,無比陌生的看向懿德,“你說朕不愛你,你呢,對朕可有過真心?爲人媳者,當孝順公婆善待姑嫂,你做到了哪一點?”
“是她不許我做皇后,她竟然讓我做妾!不怪我,是她容不下我!”懿德彈起來,彷彿被說到了痛處,她大聲的反駁。
明德帝輕笑,“那是我的母親!你怎麼能如此說她,做妃,做後,還不都是一樣,我待你的心,不會有半點不同,而你卻一直盯着皇后之位不放,你的心怕是隻愛後位吧,何曾有朕半分?”
“哈哈哈哈,你的母親?你的母親便要阻我爲後,殺我親兒!你待我的心?你待我的心,便是要我給你做妾,子一,你的心,我看不懂。”
她有些癲狂,又笑又哭,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明德帝看她一如當年的五官,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的淺笑嫣然。
是什麼,讓他們之間成了如今模樣。
他伸出手,想拉一拉懿德是手,但想法一閃而過,很快便沒了,他放下手,幽幽嘆了口氣,“我一生都在告訴自己,不要忘了你,你不懂我的心,我又何曾懂過你的心?阿傾,我不該讓你回來。”
死人,是無人可比的,而活人,時刻充斥着變數,他的錯。
“你以爲你不讓我回來,我便不會回來?”懿德猙獰的笑着,她靠近明德帝,輕輕的說:“在我兒死的時候,我便發誓,我一定會回來讓你們都不得好死!”
她情緒極其激動,說完甩袖而去,像是不能再看明德帝,若再看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
明德帝目送她離去,喃喃自語道:“你要朕如何,你還要朕如何?”
回答他的是帶着冷意的風,冷風撲面而來,吹了他個透心涼。
許久,明德帝喚了聲,“秦吉。”
“皇上,屬下在。”秦吉從暗處走出來,站在明德帝牀邊,靜靜的聽明德帝吩咐。
明德帝伸手,秦吉急忙將他扶起來,“皇上,您小心,屬下去將彭太醫擒進來,你放心,屬下不會讓您有事。”
拋開衛廷司這一層,秦吉對明德帝還是忠心的,他可以看着衛廷司架空明德帝,卻不會讓衛廷司殺了明德帝,更不會讓衛廷司取代明德帝。
一面是對兒子的愛,一面是對主子的忠,他做得不好,也不差什麼。
明德帝被扶着坐起來,他實在是沒力氣,只不過是動動身體,便氣喘吁吁。
秦吉給他倒了杯茶,他抿一口潤喉,便不喝了,“你去找彭睿,找衛廷司,找彭守軍。”他顫顫抖抖的懷裡取出一塊玉牌,“去取玉璽。”
大庸與前朝不同,大庸雖有調兵的虎符,但卻不能調動全國兵馬,比如衛廷司這樣的兵馬大元帥,虎符是調不動的,必須得出動玉璽。
玉璽是歷朝歷代必爭的東西,僅此一枚,絕無可能作假,如今明德帝也寫不了聖旨,三省一臺盡數被趙弼控制,只能讓秦吉拿着玉璽去調兵。
秦吉接過玉牌,擔心的道:“皇上,屬下擔心您,還是屬下將您帶出宮吧,到時候再想辦法。”
明德帝搖搖頭,“朕不能連皇宮都守不住,朕走不長了,你快去吧,朕若有個三長兩短,傳位給太子。”
“皇上,您要立誰爲太子?”秦吉問。
明德帝自嘲一笑,“趙儀。”
“皇上,臣人微言輕,您還是告訴幾位大人吧。”他不過是個暗衛,哪裡能指點江山?不說趙弼不服,顏時忍等人心中都會不舒服。
明德帝嘆了口氣,“你出宮後,讓他們想辦法來見朕,謝運也好,顏時忍也行,只要有人來便好,他們若實在不願意管,你去叫十九弟回來,請母后回來。”
秦吉在心中也嘆了口氣,當初防着這些人,到頭來,還不是要求着人家,何必呢。
點點頭,“是。”
明德帝擺擺手,“去吧,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的弒君。”
秦吉不想打擊他,不是不敢弒君,而是您眼看着活不長了,他們沒必要賠上自己的身後名,僅此而已。
揖禮告退後,秦吉來了慈寧宮,此時趙淑正在吃初春做的炒牛肉,色香味都沒有,牛肉也硬得跟鐵塊一樣。
她吃得很痛苦,應該帶杏兒進宮。
見到秦吉,趙淑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淚眼濛濛的道:“您老幫我將我們家杏兒帶進來唄?”
秦吉忍不住笑了,指了指趙淑,無奈又寵溺的道:“你啊你,長沒長心?你現在被人圈禁了知不知道?還帶廚子來,怎麼不要我將你們永王府都帶進宮來?”
趙淑立刻點頭,“要是可以,當然最好不過了,皇祖母不在,我認牀。”
秦吉氣結,不知該說什麼好。
“可有什麼打算?”他坐下來,問道。
趙淑懂他的意思,目前兩條路走,第一偷偷走,第二等死。
不過她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讓趙弼徹底身敗名裂!
搖搖頭,“我不走,也不會死,您老便放心吧,哦,對了,小朱子,待會你出宮,那位三孃的事還未處理好,你要好好辦事,可明白?”
小朱子眼睛一亮,立刻便喜上眉梢,“郡主放心,奴才定將事辦得妥妥的。”
秦吉也反應過來,知道趙淑心中有丘壑,便放心了。
正說着話,衛廷司翻窗而入,秦吉含笑道:“還以爲你不來,既是來了,爲師便向你們討個主意,皇上將玉牌給我,讓我帶玉璽調兵,你們看這事要如何應對?”
衛廷司先是仔仔細細的打量趙淑,沒發現她身上有傷,才坐下來,淡淡的道:“他要兵,去調便是,不過四皇子的罪名還沒坐實,調兵不可神速。”
趙淑聽罷點頭附和,“對,一定要讓趙弼身敗名裂,然後坐實弒君謀反的罪名,讓天下人唾棄他,讓他做歷史的罪人,這樣纔沒人說太子哥哥的不是。”
“你啊,總爲太子着想。”秦吉搖搖頭,“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你要做女皇。”
趙淑撇撇嘴,“誰沒事要做女皇,天天除了操勞國事,便是防着有人背後放冷箭,多累。”
“哈哈,生在皇家的人羨慕陌生的悠閒,陌上的悠閒渴望皇族的權勢,人性如此。”秦吉說了句頗爲哲理的話。
說完,他體型小朱子道:“還不走?”
小朱子一時沒反應過來,然而當他看到衛廷司如水般溫柔的眼神,才慌慌張張的跟在秦吉身後,出了慈寧宮。
而初春和小郭子則去爲趙淑整理今晚要睡的牀,懿德也不怕趙淑逃走,竟給她留了幫手。
不過,由此可見懿德果真是自視極高,以爲趙淑翻不出什麼浪花。
人都走了,趙淑靠在衛廷司的身上,看窗外的蒼穹,漆黑的蒼穹,只看到零星幾顆繁星掛在黑幕中,月亮也只露出一角彎鉤。
“怕不怕?”衛廷司問。
趙淑搖搖頭,“不怕,我只是擔心。”她淡淡的道。
衛廷司偏頭看向她,“怕什麼?”
“怕姑姑做錯事,我好像不太想接受她把懿德看得比我重。”她長長的嘆息,“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我希望身邊陪着的都是好人,起碼真心待我,霍白川在哪裡你知道嗎?你告訴他,一定要防着。”
衛廷司皺了皺眉,他不喜歡趙淑在他面前提起別的男人,但看她憂心忡忡的又很心疼,伸手摸摸她的眉心,輕聲道:“好,我提醒他。”
他說着,擡起手將趙淑摟在懷裡,“淑淑,我永遠站在你身後,隨時赴湯蹈火。”
你不要總是擔心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