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淑寧願他憤而離去,哪怕從此陌路,也比現在看他寬容、溫暖的笑容,更讓她坦然。
可恨方纔突然便良心發現了,若不是那偶然的心軟,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不用付出什麼,便能得到他的幫助。
這一刻,趙淑有絲絲後悔,但更多的是解脫,終究心腸還是不夠硬。
“既然,說開了,就做個了斷吧,我雖心思惡毒,卻也不是那拖泥帶水的。”她冷着臉,看着衛廷司的眼睛,容不得他逃避。
衛廷司又將雞腿遞了遞,溫和的笑道:“就算你要趕我走,也先吃點東西。”
彷彿,他能看穿趙淑的心般,言語中有壓抑着緊張和低落,讓人心疼得想哭。
趙淑接過,吃了一口,卻食不知味。
“沒有鹽巴,定是不好吃,若你實在吃不下,我帶你回京。”他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變過,然趙淑臉色太冷,再暖的笑容,也將掛不住,只是他乃想以最大的努力,給她送上溫暖的笑容。
他不常笑,但此時,他想,讓她看到自己,願意爲她多笑一點。
趙淑別過頭,吐一口濁氣,“我沒有孫雲清雅高貴,沒有郝妃嫵媚動人,我心狠手辣,心思歹毒,滿腹算計,我只是在利用你,這樣的女人,並不值得你的好。”
“所以呢?”他與趙淑對視,眼裡有緊張,有慌亂,但更多的是堅定,以及不贊同,“別人清雅高貴,嫵媚動人。與我何干?你縱是貌醜無鹽,縱是滿腹算計,於我,你不過是想要保護自己,保護親人的女子,容易心軟,善心乃在。利用我。但從沒想過要我的命,這就夠了。”
趙淑仰頭,看着滿天星辰。亮晶晶的,佈滿蒼穹,涼風拂過山間綠翠,嘩嘩作響。將這天地映襯得,寧靜。和諧。
“你又何必,明知我給不了你想要的。”這個男人,遲來的情竇初開,卻倒黴的碰到自己。若換做任何女子,這般小心呵護,早已芳心暗許。
在感情的世界裡。最無奈的,莫過於。你初出茅廬單純愛意似海情深,而我揚帆側畔心灰意冷。
“爲何?”
彼此都知曉,這句爲何之後,將會是怎樣的結果,或許是牽手定終身,或許是從此陌路,相逢不相識。
趙淑先問自己,爲何?是膽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感情用盡,是心灰意冷,太多太多的不敢,太多太多的排斥。
生活在大庸,生在皇家,不可能不嫁人,但此時,談論的不僅僅是那一紙婚書,不僅僅是夫妻名分。
若他不過是想娶到自己,直接請旨即可,又何必做這諸多守護,他要的是等同於他的滿腔情意。
給不起,這滿腔情意,她給不起,也不敢給,怕命運重演,怕痛徹心扉。
沒有力氣去真心愛一個人了,更沒勇氣去不顧一切,爲了所謂的感情,若說愛情在她心中是什麼樣的定義,那一定是不知所謂,沒有價值的。
更何況,衛廷司於她,小心翼翼的守護,默默的付出,忐忑而又期盼,笨拙而又真誠。
與當初的自己太像,小心翼翼的想要得到一份全心全意的感情,爲這份感情做出許多努力和犧牲,到頭來不過是一場欺騙利用,心有多痛,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怎麼忍心去傷害真心待自己的人?怎麼忍心去欺騙,去利用?
若曾受過傷害,就無原則,無良知,無人性,那重生還有什麼意義?扯大旗披身,也不過是爲了不想對這份感情負責,趙淑自嘲一笑,膽小、多疑,這就是你啊趙淑。
“淑淑,不要說,求你。”他突然扶着趙淑的雙臂,懇求道。
趙淑想哭,但不知爲何沒有眼淚,眼睛乃是很明亮,以及冬雪般寒冷。
“對不起,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不是你不好,是你太好,不喜歡一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會喜歡,對你,我一開始是利用,將來也將還是利用,不會改變,乘現在還沒不可自拔,我勸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一點,一點,將他箍着自己胳膊的手掰開,他的力氣太大,她掰了許久,也沒能掰下來,“你弄疼我了。”
他慢慢放手,眼裡的失落、失望,以及濃烈的悲痛,彷彿鞭子一樣抽打在趙淑的心中,“其實,越喜歡我的人,我越討厭他,我剛纔並不是心軟,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對你的討厭。”
如果用四季來形容此時的心情,衛廷司此時,正處深秋與寒冬,淒涼落寞,心裡那團火,也被冬雪寒冰無情澆滅。
他看着趙淑,想要從她眼裡看到玩笑,看到揶揄,可沒有,只有刺眼的冷意,以及讓她痛徹心扉的漠然厭惡。
趙淑直視他,從脖子上摘下穿雲鏈,可號令一品居和借刀閣的信物,“還給你。”
沒有接,直視盯着趙淑,滿眼是傷,“既是送你了,哪有拿回來的道理。”
“我厭惡與你有關的一切。”強行將穿雲鏈塞進他的手裡,別過頭,冰冷的道:“爲何還不走?是要我把話說絕嗎?”
若,話還不夠絕,什麼纔夠?要了他的命嗎?小心翼翼的呵護,生怕做多了,她覺得自己無用武之地不開心,做少了怕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這樣忐忑不安的珍惜,原來,在她眼裡,只是厭惡,是自己自作多情。
“抱歉,打擾你了。”他輕聲說,說完縱身一躍,人消失在叢山峻嶺,只餘下那句肝腸寸斷的話,讓趙淑心亂如麻。
望着他消失的地方,趙淑自嘲一笑,果然,她是個徹頭徹尾的渣女,矯情已不足以形容那顆卑劣的心。引誘別人,利用別人,卻又不打算付出,甚至說那些傷人的話。
不想去給自己找什麼不想傷害他的理由,其實已經找了,只是不想承認,瞧。多虛僞的人啊。這樣是要遭報應的。
若更卑劣一點,嫁給他又如何?可爲什麼做不到?眼淚噼裡啪啦的掉,今日之後要失去一大助力了。沒有兵權,要怎麼辦?
以後,他一定恨死自己了,再也不會幫自己和太子了。
默默坐在芭蕉屋裡。眼睜睜的看着兩隻山雞在火上烤糊烤焦,懶得動那麼一下。肚子也不餓了,只滿滿的心疼那失去的兵權。
只是心疼失去的兵權嗎?趙淑有些分不清了。
若他不求多餘的感情,與他相敬如賓互惠互利該多好。
甩甩頭,想這些做甚。左右將來也是陌路人。
“郡主,柳大人和鄭大人來了。”不知過了多久,趙淑看着那一堆火。由原來的旺盛到慢慢熄滅,最後化成風一吹便散去的灰。
高丹說了一聲。趙淑沒反應,他硬着頭皮又道:“郡主,屬下把柳大人和鄭大人攔下來了,他們想見您。”
這一句,聲音過大,趙淑終於回過神來,茫然的問:“有事?”
高丹大氣不敢出,又稟:“柳大人和鄭大人來了,您是下山去見他們,還是讓他們進山來?”
趙淑撐着站起來,將心中紛亂的念頭壓在心底,收拾了情緒,拍拍裙襬上的灰,往外走,“我去見他們吧。”
高丹打着火把,背後背了個大包裹,趙淑瞟了一眼,有被褥乾衣,想來是他的屬下帶過來的。
見趙淑看向他背後的包裹,高丹忙解釋,“郡主恕罪,是衛將軍吩咐人送來的,方纔屬下喚您好幾聲,您沒應,屬下便沒再打擾您。”
趙淑收回視線,輕輕搖頭,“沒事,還回去吧。”
見到柳煥和鄭洪生時,已是半個時辰後,身上沾了水珠,是溼淋淋的,沒辦法,還是用了包裹裡面的乾衣,他那屬下很會辦事,拿了兩件薄披風,其餘的新成衣沒有動。
身體罩進披風裡,才從樹後出來,鄭洪生與柳煥連忙見禮,兩人都知曉不能用看等閒閨秀的眼光來看趙淑,她身在此處,便也沒覺得多奇怪。
兩人各自帶了心腹護衛,分別站在身後,見趙淑出來,各自退下,將空間留給主人們。
柳煥,老了許多,很瘦,但乃清風兩袖,風骨優勝當年,多了一份仙風道骨,整個人看着更爲淡泊清雅,是衛才韜那種富貴裡堆出來的仙風道骨不能比的,容貌雖不及,但氣質卻厚重得彷彿一座大山般可靠。
而鄭洪生,卻要遜色得多,還是那樣的大腹便便,小眼睛眯眯的,不過卻很嚴肅。
趙淑亦只留下高丹一人,“兩位大人何故一道進京?”
兩人對視一眼,柳煥道:“不滿郡主,黔州路遠,下官一收到聖旨,便快馬而來,但乃是拖了這般久纔到,下官是在上一個驛館碰到的鄭大人。”
“下官在觀州六年,與新任同僚交接完畢,這才趕來,確是在上個驛館才碰到柳大人。”鄭洪生擡手揖禮確認道。
趙淑頷首,原本想扯出一抹笑容,好讓兩位大人放鬆些,但卻笑不出來,“在御前的說辭,想必二位已打好腹稿,這裡便不多說,近日來天災肆虐,霍大人定是要乘此機會重塑秩序,不知二位大人如何想?”
兩人又對視一眼,想來在來路上相談甚歡,短暫的對視後,都沉默了,柳煥是太子的人,算不得新黨,不過偶爾合作而已,但有霍家這層關係在。
鄭洪生勉強算是她的人,目前來說,可勉強算新黨,但尚未有所作爲,也不算新黨。
趙淑並不着急,靜靜的等。
大約過了兩刻鐘,柳煥才道:“下官聽殿下的,接到飛鴿傳書,殿下去江南治水,京中還要請郡主多多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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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已說明態度,這些年,許多人都在想一個問題,站在哪一邊,才能讓家族延續,很多人在做壁上觀,而也有許多人早已有了定論。
兩人雖此猶豫了許久,但心中早有定論,故此,此時的答案,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怕他輕易更改。
趙淑點點頭,“太子哥哥定是希望柳大人在霍大人變革之時,積極響應。”
柳煥嘆了口氣,點點頭,霍白川初入朝之時,他還是很開心的,曾春風得意一陣子,霍家可是他的外家,憑心而論,改革他亦是覺得極好,舉雙手贊成,但他畢竟姓柳,不信霍。
家族,是助力,也是累贅。
“柳大人是個明白人,本郡主在這裡預祝大人官運亨通,來日扶搖直上,一展抱負。”
柳煥有些勉強以及無奈的看着她,這赤裸裸的威脅,愣是被她說得這般好聽,真是女子唯小人難養也。
“郡主。”鄭洪生躊躇了一會,極爲誠懇的道:“下官從入仕到今日,可謂是扶搖直上了,還要多謝郡主栽培,鄭家勢微,但願爲郡主效犬馬之勞。”
他的考慮,與柳煥不同,他只想家族做大,發展起來,柳家與鄭家,不能相提並論。
這般說來,便是將身家性命家族榮辱都壓在了新黨身上,壓在了趙淑身上。
“好,二位大人請多費心,務必壓住三郡的地方勢力,讓他們接受新政,若有人敢抗旨不尊,兩位大人儘管放手打壓,我與霍大人還有皇上,必不讓功臣寒心,但有時若是受了委屈,二位大人還請忍耐等待,我不會放任不管的。”
算承諾,自古變革名臣,有好下場的不多,但凡看過史書的,都知曉,此番話,趙淑是承諾,也是打消兩位的顧慮,有時候變革,就是要比別人不怕死,如此才能贏。
“多謝郡主。”兩人都知曉趙淑的手段,柳煥雖與趙淑接觸得少,但他上次從觀州歸京,原本是想爲太子討回公道,卻隔日便被貶去了黔州,可見有時他的手段略遜趙淑一籌。
鄭洪生更不用說了,觀州原先是什麼情況,現在是什麼情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以說觀州是趙淑帶起來的,所以他運氣好,碰到了趙淑,故此方纔他說自己扶搖直上。
“二位大人儘早入京覲見皇上吧,最好能早些上任。”兩人怕是不好坐穩位置。
兩人又擡手揖禮,鄭洪生看了一眼趙淑,欲言又止。
“鄭大人還有什麼要說的?”趙淑不負他望,問了一句。
“郡主,內人新喪,下官有一子一女尚年幼,如今也已隨下官入京,還請郡主多多照拂。”說起老妻,他黯然起來。
替人照拂一下子女,不過是多配幾個下人的事,點點頭,“不知鄭公子多大?”
“犬子十七,小女與郡主同齡,按理該是犬子與小女照顧郡主纔是,但下官知曉他們的能力,遠遠不及郡主,故此厚顏請求郡主,多多照拂。”他說罷肥臉一紅,尷尬起來。
“鄭公子可去國子監唸書,鄭姑娘常來與我說說話,亦是極好的。”將個人弄進國子監,趙淑有一萬種法子。
在讀書人眼裡,國子監是聖地,能進國子監的都是精英,鄭洪生一聽,頓時激動不已,又是鞠躬打千,又是好話連連。
趙淑只能擺手,讓兩人速度回京。
而她,望着來路,和去路,不知該走哪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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