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戰事吃緊,衛才韜知道自己出不去了,北鍾家完了,舊黨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此刻恨不得當初沒有將衛廷司生出來。
但這世上什麼都有,唯獨沒有後悔藥,他由起初的憤怒變成擔憂,希望衛廷司能寬帶他的其他兒子們。
而此時明德帝在京中再次收到八百里加急,“皇上,景王在西涼稱帝!”
“放肆!”明德帝大怒,手裡的奏摺摔下高臺,面如寒冰,周身殺氣騰騰,“衛廷司在幹什麼?竟然讓那亂臣賊子稱帝!”
“皇上息怒。”朝臣跪拜,這一回,不管是新黨舊黨,都沒有站出來說話,只齊聲高呼‘皇上息怒’。
被明德帝點到名的衛廷司,先明德帝一步知道景王稱帝,他將景王稱帝昭告天下的文書遞給趙淑看,趙淑大驚,前世的時候景王並未稱帝,沒想到這一世他竟然稱帝了。
果然是改變了許多歷史軌跡嗎?她久久不語。
“景王稱帝,其他藩王勢必不會坐視,你看吧,肯定有人也跟着稱帝,都想做皇帝,豈不知皇帝不是那麼好做的。”趙淑道。
衛廷司輕笑,攬着她的腰,“一羣蠢貨,不必放在心上,等張昌回來,我把蜀地打給你。”
“我要蜀地做什麼,我又不想做女皇,不過聽說蜀地多美食,到時候我要好好吃幾日,纔是正理。”趙淑想到可口的川菜,就忍不住流口水,她應該帶杏兒過來的,讓杏兒學幾道菜,將來在永王府便可吃遍天下美食。
衛廷司覺得這樣的趙淑簡直暖到心坎裡去了,有本事,但沒野心,是個吃貨,動手能力還差,簡直太適合他了,“好,隨便吃,恰好蜀地也有一品居。”
趙淑訝然,沒想到這小子勢力遍佈全國。
又過了三日,張昌還沒來,卻傳來蜀王稱帝的消息,趙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笑得東倒西歪,她記得當初霍白川說過,大庸的藩王還無戰國霸主般的才智,大庸不可能變成第二個周朝。
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在蜀王稱帝的第四日,再次傳來消息,蜀王薨了。
得知這個消息,趙淑向衛廷司投去詢問的目光,衛廷司搖搖頭,“不是我做的。”
不是他做的,那麼是誰做的?蜀王內鬥?還是明德帝?
“可能是霍大人。”雖然他很不想在趙淑面前提起霍白川,但他左思右想,唯有這個可能,明德帝現在沒什麼人可用了,能派出來的都在外打仗,不能派出來的要留在京城護衛京師。
趙淑聞言贊同的點點頭,“他在暗,若想除去蜀王,憑霍家的能力易如反掌,只是爲何是蜀王?”
暗殺,遠遠沒有光明正大處決得來的名聲響亮,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會這麼做。
衛廷司沒有回答,他想着,肯定是知道趙淑跟他去了柱州,又到了蜀地,霍白川不樂意,所以派人暗殺了蜀王。
不過趙淑可不會管那麼多,只要早一點除掉這些野心比才智大得多的藩王,平息了戰火,誰動的手不重要,用什麼方法也不重要。
“既然蜀王死了,不如咱們去看看?舔一把油加一加醋,讓蜀王嫡系內鬥,豈不更好?不費一兵一卒。”
衛廷司雖覺得此去蜀王府定是會遇到霍白川,但若能保住屬下的命又贏得這場勝利,是值得去一趟的,猶豫了半響,他找來幾個心腹,吩咐他們將自己隱藏起來,然後等命令,便帶着趙淑和幾個身手好的士兵做了喬裝,一路往蜀王府去。
蜀王府設在益州,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幸好幾人身手都好,喬裝易容後,摸着進了益州城,是夜,衛廷司派屬下去打聽情報,他一個人從益州城的一品居要了蜀王府的路線圖,帶着趙淑冒着星夜進了蜀王府。
蜀王府極爲簡單,並未見有奢華的陳設和建築,避開幾波巡邏的蜀兵,兩人來到一座涼亭下,躲在假山裡。
只聽上頭有人道:“皇上,您在想什麼?”是女子的聲音,從聲音可判斷,問話的人年紀不大。
這世界上能被如此問的皇帝,恐怕只有蜀地的新皇了。
窺帝心可是大罪。
夜晚,路邊一排排吊角燈,亮堂堂的,照射到涼亭上,彷彿天邊的晚霞,又彷彿是初生的朝陽,也像極了如今的蜀地,年輕卻垂於西山,不算宏偉的王府,江南風的亭臺樓閣,看來蜀王還有江南情懷。
趙淑探頭去看,只見一小小的身子,裹住龍袍裡,身邊站着個清瘦的侍女,不知是霍白川搞了什麼鬼,還是蜀王府本便內鬥厲害,蜀王死後,竟然是這麼個黃口小兒繼位。
“在想死後的諡號。”趙樟望望天,蜀要亡了,自己這個國君也將成亡國之君,國亡之後,不知他又該是怎樣的死法。
憑心而論,他是一萬個不想死的,但找誰救國?百思也想不起誰能救蜀於大廈將傾。
更想不明白,他到底得罪了誰,爲什麼要他來做這個短命鬼。
蜀國現在有什麼?什麼都沒有,雖然他們只讓他做皇帝,不讓他知道其他事,但他清楚的知道,蜀的兵沒有王師的多,蜀的將,沒有王師的勇。
王師以衛廷司爲帥,屬下有一衆猛將,皆是當下英豪,隨隨便便拿出一個,都能與蜀軍抗衡,這些人不可能背叛大庸朝廷,轉而投靠蜀地。
大庸是年輕力壯的青年,而蜀雖纔開始,卻已要夭折,真是頭疼啊,每日算着自己的死期,這種感覺,已不能用煎熬來形容。
“皇上,天色太晚,該用晚膳了。”侍女提醒,他其實不知道諡號是什麼,接不上話。
趙樟擡着小短腿,揹着手,像個小大人般走在前面,可惜他還太小,才七歲,不管怎麼裝大人,都顯得不倫不類。
路上,趙淑與衛廷司一路跟着,見他眉梢緊鎖,似乎還在想自己死後的諡號。
雖然蜀反了朝廷,但趙淑作爲趙氏子孫,打心眼裡覺得這個孩子聰慧,不由得也替他尋起諡號來,像文、武、明、睿這樣的號就不用想了,就算惠這樣平庸的號恐怕也和他無緣,
可別是什麼煬帝,這種惡號聽了就覺得難受,不過應該不會,畢竟太小。
來到他的寢殿,趙淑與衛廷司躲在樹上,藉着敞開的窗,看到他只簡單的吃了幾口粥,便開始寫字。
趙淑視線不夠好,看不清,直到他睡着了之後,衛廷司往室內扔了個黑球,將值守的人迷暈,兩人才進去。
走到桌前,趙淑看到宣旨上是兩行歪歪斜斜的字,--“犯我河山者,雖遠必誅”
“噗”她看了,嗤笑起來,有志氣,可惜生在蜀地,若在京城,想必會成長爲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時間是過了好幾日的,張昌終於在趙淑與衛廷司抵達益州城的第二天回來了,“元帥,人已處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蜀王薨了,蜀地已不足爲慮,你且回去將景王的人都處理掉,爭取在滅蜀後伐景前回來。”
張昌整個人都懵了,還沒真刀真槍的幹呢,蜀王就薨了?這戰鬥力也太差了,能不能走點心?將來班師回朝論功行賞,領功的時候他會內疚的!
不滿歸不滿,他再次折回了柱州,趙淑看他來回倒騰,想着,通訊落後就是不方便,不過她也只能想想,她可做不了科學家。
送走張昌,衛廷司在一品居里迅速發了幾條命令下去,並沒有避着趙淑,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秘密,左右不過是要開始伐蜀了。
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但時間終究是會過去,七天後,益州城終於出現了恐慌,所有店鋪都關門歇業,鄉下有親戚的都跑鄉下去避難去了,沒有的也呆在家裡不敢出來,偌大的益州城,瞬間靜悄悄的,彷彿成了一座空城。
蜀王府。
“報!”這一聲報,將蜀王府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包括七歲的趙樟,他正端坐在比京城小几號的金鑾殿龍椅上,下面是文武重臣分立兩旁。
“宣。”聲音不大不小,卻不失威嚴,在靜靜的殿內響起,這話不是趙樟說得,而是坐在龍椅之後,珠簾內的蜀國太皇太后說的。
太皇太后,沈致清,蜀王趙毅荇的母親,今年七十五歲,在古代來說是高齡了。
“大庸頒伐蜀問罪詔書,衛廷司爲帥,已自楚地出兵!”
這無疑是平地一聲驚雷,蜀朝滿朝文武的心都是一寒,跌入谷底,頓時就失了底氣,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簾後“啪”一聲,是茶杯打碎的聲音,趙樟聽得清楚,沈致清呼吸都不平穩了,他輕嘆,終究不是京城慈寧宮那樣的太后。
站在首位的蜀相端着玉板出列,正想說話,趙樟便站起來了,小小的身子,就算站起來,也沒什麼威懾力,他將手上帶着手串一扔,剛好仍在蜀相腳邊。
蜀相見着手串,嘴邊的話暫時便嚥了回去,滿朝文武前,他還是會給小皇帝一個小小面子的。
趙樟很不喜歡下面的這些文臣武將,見沒人不說話,他抿抿嘴,分站兩旁的文武衆臣這時終於看到小皇帝站起來了,這幾日趙樟就像個假人,坐在龍椅上從來不亂動,沒有沈致清的命令從來不說話。
趙樟不敢再等,生怕後面的沈致清說話,便大聲道:“朕要御駕親征,犯我河山者,雖遠必誅!諸卿不必勸朕,衛軍不退,則蜀亡!爾等寒窗苦讀,一朝入仕,甘爲亡國之臣呼?衆將榮馬半生,甘做亡國之軍呼?”
小皇帝一語驚人,沈致清阻止不及,滿朝文武面面相覷,心中想着,黃口小兒也談御駕親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無人敢笑出來,黃口小兒也能說出‘犯我河山者,雖遠必誅’,黃口小兒也知‘衛軍不退,則蜀亡’,黃口小兒也知‘寒窗苦讀,不是爲了做亡國之臣’。
一開始的輕視,細爵起來,卻字字珠璣,蜀相深深看了一眼龍椅上一臉憤慨的小皇帝,沒想到平庸的先皇也能生出這樣有志氣的兒子!
不過,衛軍勢如破竹,雄師百萬,衛廷司爲帥,談何勝算?
“陛下聖言。”有人出聲恭維。
頓時,滿朝文武,齊齊道:“陛下聖言。”
除了這四個字,一時間竟無一人說其他話,趙樟心中不免頹下來,竟無人能有一擊破敵,蜀稱帝,一開始就是個錯。
簾後的沈致清這下反應過來了,然而話已經放出來了,君無戲言,就算趙樟要反悔,滿朝文武也不許。
當即,滿朝文武齊齊跪下,高呼萬歲,又輪番痛哭流涕表示陛下年幼,天下子民感知陛下恩德,心中感激萬分,都言陛下乃一代明君,衛軍不必陛下親自御駕親征,作爲臣子,定要爲陛下分憂。
再三勸說,沈致清也淚流不止,趙樟這纔不情不願的順坡而下,沒去親征。
定下蜀相爲帥,帥大軍迎敵。
下了朝,趙樟雙手一攤,五短身材,路都走不穩,還親征?這個風雨飄搖的新蜀朝廷,怕是沒幾天可活了。
嘆了口氣,來日衛廷司兵臨城下,自己絕對是死路一條,就算明德帝爲了好名聲,給他一個善終,不殺他,那他的日子也絕對不會好過。
希望,剛纔那番話,能起一點點作用吧,哪怕是那些朝臣聽了這番話,會覺得他將來會是個好皇帝,而用心輔佐他,保住他。
確實,剛纔那番話,慷慨激昂,在文臣武將中,着實掀起了一番巨浪,尤其是那些有骨氣,跟了趙毅荇一輩子的老臣,下朝後,幾人碰頭,都被小皇帝感動哭了。
個個都稱皇上聖明。
趙淑得知趙樟的事後讚不絕口,“我趙家的兒郎,果真是好樣的。”
“可惜了,坐上帝位後,就算他無慾無求,也逃不掉的別人有欲有求,沒有實力的皇帝多是不得善終……很少能退位了還能自由自在的活着。”衛廷司接話。
趙淑可惜的點點頭,“確實,他能接替趙毅荇的位置,怕是有人暗中搗鬼,想無論如何也要弄死這個聰明的蜀王直系後人,以絕後患,是借刀殺人吶。”
趙淑想起燕王母妃與蜀王一脈有仇的事,搖頭嘆了聲,“可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