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都知道神土?
福樂等人內心裡驚詫,想萬曆爺既然都知道這回事兒了,爲什麼找人來問。
萬曆爺的目光慢慢掃着這屋子裡一圈:“雖然朕那時候看着老百姓吃泥土,十分震驚,但是,當地百姓告訴朕,這東西確實治好了某些人的病。朕不能說,一百個百姓問話一百個都這樣說而朕一個都不信,當初朕也有想過‘弄’一碗泥巴來試試,接下來的事兒,魯大人你來說吧。”
魯仲陽這隻老狐狸,明顯對這事兒也是知道的,從容地撫着自己的白鬍子,說:“回皇上,老臣對這事兒還真是記的一清二楚。那會兒,老臣是不敢冒死進言的,因爲老臣也‘弄’不清楚這個泥巴怎麼給人治病。古書裡固然有記載一些用土入‘藥’的方子,可是臣都是謹慎觀察,畢竟怎麼想,這個泥土治病,人吃土都不可想象。”
“嗯嗯。”萬曆爺點着頭,“朕正是這樣想的,所以,當時,朕有心想試,但是,周大學士對朕說了句話,說,既然其他‘藥’都能治好朕的病,何必偏去嘗試泥土。把神土這味‘藥’留着,留到其它‘藥’都救不了朕時,再拿出來試豈不更好。”
周大學士,即是當初誇獎李敏字的那位大學士,據說才華橫溢,能說會道,深得萬曆爺的喜歡。現在看來確實是個很能說話的人,太醫都說服不了皇帝,這個周大學士兩句話,能言善辯,把萬曆爺征服了。
萬曆爺雖然那時沒有吃這個泥土,可是,卻把這泥土的事兒惦記住了,把它想成了救命神‘藥’。所以,莊妃他們來說讓十六爺嘗試神土時,萬曆爺纔沒有一口拒絕說不讓。
所有人聽明白這個故事以後,白府的人似乎可以鬆一大口氣了。儼然,他們的神土是有根有據,那麼多老百姓吃過都沒有事,怎能說他們做的事一定是假道士做的那種坑‘蒙’拐騙的伎倆。
福樂定了定心,道:“父皇,既然神土這事已經被確認無誤,是不是,十六爺病這事兒,應該和神土沒有任何關係?”
魯仲陽撇了下白鬍子。
萬曆爺看向雙方人馬。
福樂‘弄’錯了。萬曆爺讓他們兩方人馬到這兒不是爲了給十六爺治病,是爲了讓他們向他萬曆爺解釋清楚,神土究竟是不是有特殊功效,神土的功效是怎麼來的。
李敏退了半步,在這個時候,不如讓白府的人先說。
白府的人還真是打算好了趁勝追擊。白大人代替‘女’兒,進一步說:“臣啓稟皇上。”
“說。”萬曆爺道。
“臣的‘女’兒手中握有這個白土,確實是從廟宇裡面求來的,不是從自己家牆垣裡隨意挖來的東西。臣自小請老師到府中教孩子們唸書,學習做人的品德,又怎會讓自己‘女’兒做欺騙百姓害人害己的事。”
萬曆爺“嗯”一句長聲:“白大人的品德,朕自然是信得過的。據聞白大人的‘女’兒力行行善,品德更不用朕去疑心。”
白大人感恩戴德,叩謝。
萬曆爺接着說:“可是,朕到今想不明白,這個神土怎麼給人治病的?”
“皇上。”輪到白家父‘女’倆不明白了,“這個神土,既然是神仙留下來給凡間百姓救命的東西,怎麼會不能給人治病?”
“爲什麼神土唯獨在你‘女’兒手中,白大人?”
“這是因爲臣的‘女’兒小時候曾經生了一場大病,差點去見了閻王爺,後來,小‘女’轉危爲安,說是神仙託夢給她,讓她留着這條命代替菩薩在世間行善,所以知道了神土在廟宇裡可以用來治百姓的病。”
託夢這種事,是很神秘的,說不清的。李敏知道一旦拿託夢來說話,雖然現代科學證明夢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其實與現實有莫大的關係,神仙那絕對是子烏虛有的東西。哪怕夢到神仙,也有可能因爲誰說過什麼在人心裡面產生了暗示,導致大腦皮層動作做了這樣的夢。古人不瞭解這些,肯定是對夢懷有一些敬意的揣摩。
萬曆爺聽了白府的人這番道來,似乎是撿不出破綻。但是,對這個在歷代君王之中算是很能幹的一個君王來說,這樣的解釋,肯定是不能解除萬曆爺心裡面最大的疑問。萬曆爺博覽羣書,更相信書裡面說的話,而不是菩薩託夢說的話。
白府的人,只見着萬曆爺眼睛一轉,又到李敏身上去了。白家父‘女’倆,不由都對着李敏皺緊了眉頭。想着這個連太醫都解釋不了的東西,李敏能有什麼解釋。
李敏想着時機到了,再在皇帝面前緩緩述來:“皇上,臣妾所知道的是,像魯大人所言,古書裡記載的,有關土‘藥’可以治病一事,是真的。”
白家父‘女’倆和福樂,一聽她這話,她這話豈不是自打嘴巴,在幫助敵人說話了。福樂腸子裡頭快笑‘抽’了。白大人努力地控制臉上的表情紋路。白素晴用帕子輕捂住‘脣’角。
萬曆爺卻是眉一皺,問:“你這是說,這個神土,與十六爺的病無關了?”
“不,正好是這個神土,導致十六爺吐血的。”
突然一百八十度逆轉的話,讓那幾個本來都眉開眼笑的人神情一僵,等回過神來時,每個都是義憤填膺的。福樂第一個上前,指着李敏:“隸王妃,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你自己明明都說神土可以給人治病這樣的話,結果,還敢來指責是神土的錯?!”
“公主此言差矣。本妃只能當公主是不懂醫理所以能說出這樣的話。”李敏一點都不着慌,慢條斯理地說着。
“你,你,你——”福樂跺腳,“本公主是沒有學過醫學,可這都是誰都能明辨是非的道理,你這是巧舌如簧,想‘混’淆是非。本公主腦子清楚的很,隸王妃,最好收起你的把戲,皇上在這兒,你要是再以爲能以你自己那張三寸不爛之舌,可以把黑說成白的,本公主今刻就稟告父皇,讓皇上割了你的腦袋。”
眼看萬曆爺對福樂公主這般當衆放肆的語言居然沒有阻止,貌似有些‘挺’福樂公主意見的意思,李敏這顆腦袋看來要懸在刀架上了。
李敏那眼掃過去,魯仲陽那隻老狐狸又閃到角落裡去了,明哲保身要緊。因爲,他自己都說過了,沒法搞清楚神土給人治病一事。
萬曆爺那雙苛刻的眼睛,是讓人看不清皇帝心裡面是什麼真正的心思。
在這個時候,倘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應該是趕緊跪下認錯兒,或許皇帝能饒了自己一命。白府的人心裡面都這樣盤算了起來。而福樂已經打定主意了,只等李敏跪下道歉的剎那,進言皇帝讓皇帝把李敏抓起來扔進大牢裡。
“隸王妃,你的話讓朕糊塗,朕是可以說你信口胡言的。倘若你不能仔細道明這其中的道理,沒人可以保你,你明白嗎?”萬曆爺的話裡帶了幾分深刻。
李敏可以感受到背後院子裡,‘玉’清宮裡宮外那股森森的寒風,是被四面包圍了一般,無數的弓矛鐵劍,她李敏化身成一隻老鼠都別想逃出去。
手腕上戴着的,丈夫送給她的情物,帝王綠,冰涼地烙着她的手腕,像是無時無刻在提醒她本身的特別身份。恐怕萬曆爺,早就想拿護國公府開刀了。如果選擇從她李敏身上開始下手,威脅護國公府也是不錯的事。
只是萬曆爺現在在考慮舍不捨得,有沒有好處的問題。抓了她李敏進大牢,或許可以威脅護國公府,但是,他萬曆爺何嘗不想長命百歲,要是她李敏真有這個本事可以破解神土的難題。
萬曆爺知道,她丈夫朱隸,在‘玉’清宮外站着。
李敏心中吸口氣。皇帝的算計那真是滿打滿算的,她要是在這裡一栽,不止自己要進牢所,丈夫要受到恫嚇,而且,現成的‘女’菩薩,可以順理成章地嫁入護國公府代替掉她李敏了。
看得出來,太后上次答應她,皇帝心裡可不一定答應這樁事兒。
“皇上。”李敏眸光裡驀地閃過一抹晶亮。
她眸子裡的流光,那瞬間的光芒,能讓人清楚地感受到了一股鋒芒的寒意。
福樂猛的打了個寒噤,忽然聯想起自己之前在宮‘門’口遇到李敏時,李敏對她‘露’出的那味意味深長的眼神了。
那究竟是什麼意思?福樂心裡頭惶惶了起來,很莫名的,讓她只想拿手指抓住了自己心口。
“皇上。”李敏說話了,咬字清晰,像是不給人留有一寸餘地,哪怕對方是皇上公主之類的九五之尊,“臣妾這就告訴皇上,與衆位,爲什麼神土可以給人治病,又爲什麼神土可以害死人。原因很簡單,土‘藥’能給人治病,是由於土‘藥’與‘藥’草一樣,都有可以治病的成分在裡面。土‘藥’能害死人,與‘藥’草又是相同。‘藥’草有分良草與毒草。世上土‘藥’千千萬萬種,與‘藥’草同理,有良土與毒土之分。哪怕是良土,與良草一樣,服用過量,同樣可以置人於死地。”
這番話一說,不像其他人動不動拿神仙嚇唬人,道理淺顯易懂,而且,都是讀書人能聽明白的。萬曆爺輕輕吸了口氣,道:“隸王妃繼續說。”
白府的人心裡頭開始慌張了,因爲哪怕李敏沒有說出最緊要的,剛開頭的一番道理,已經讓人深深感到李敏不是像他們和其他人對神土內裡是一無所知的,是什麼都知道的!
“爹——”白素晴心頭着了慌。
白大人故作鎮定:“先聽聽她怎麼說。”
不信,不信連魯大人都不知道的事兒,這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恐怕米飯都吃不到魯大人的六分之一,能說出個什麼東西來。說出來,怕也是貽笑大方的東西。
白大人銳利的眼睛盯在李敏臉上。
“皇上。”李敏當然是對白府人‘陰’狠的視線視若無睹,“按照臣妾推測的,白府四小姐手裡握的所謂神土,其實不是什麼神土,不過也是一味土‘藥’。倘若臣妾推測無錯,可以看白府四小姐送來的神土,應該是岩石的粉末,如果顏‘色’略白,是因爲參雜了沙土的緣故。”
聽到這話,萬曆爺立馬讓太監把之前從十六爺那兒拿過來的神土拿上來,自己親自打開包布驗證裡面的土的形狀。仔細一看之下,皇帝臉上吃驚的表情,被屋子裡所有人都看見了。
白府父‘女’倆,又不是像李敏當大夫的搞研究的,哪會仔細研究神土的成分,只當神土是神仙送來的東西可以糊‘弄’百姓就可以了。
“隸王妃說的沒有錯。”萬曆爺手指間捻起的粉末,給屋裡所有人查看,皇帝的眼神裡都‘露’出了一絲興奮說,“以前,朕下江南看見的神土,道不定也是這個東西。隸王妃,你告訴朕,這味土‘藥’叫什麼名字,可以幹什麼用的?怎麼給人治病的?”
白府的人一下子都鬱悶了。明明這個土‘藥’是他們拿來的,皇帝怎麼都問李敏了,不問他們。
皇帝只知道一點,他們反正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從福樂上前說:“父皇,土‘藥’是白家四小姐進貢的物品。”
萬曆爺這樣答:“朕的四公主,都知道是土‘藥’不是神土了,還要朕去問不知道神土是土‘藥’的人嗎?”
福樂吃了個真正的啞巴虧。
白府父‘女’倆臉‘色’大變。可見皇帝是信了李敏的話,不信他們白府的話,哪怕這個神土真能給人治病。
豈有道理,這個‘女’大夫是打算把別人家的功勞都攬爲己有嗎?
白府父‘女’氣到咬牙切齒時,李敏還真不敢攬這個“功勞”,對皇帝先說明白了:“要是臣妾,是絕對不敢對十六爺下這味‘藥’的。”
“說!”萬曆爺的興致全部被吊起來了。
李敏道:“這味‘藥’,臣妾遵循古名把它名爲麥飯石。它的功效,有利腸、淨化水質、美膚、保健營養等作用。但是,這味‘藥’,畢竟是土。土是異物,如果家禽食入的話,因爲平日裡食物裡的草食‘混’雜有沙土,家禽的腸胃能適應。而人,並不是以土爲食的動物,土進入人的腸道,必定引起不適,所以才說它有適量服用的話,具有利腸道作用,清除宿便,能讓人胃腸通暢,胃口大開。”
原來如此,所以十六爺和尤氏等人,服用第一次,清除了宿便,胃口大開,飯量大增。到了第二次呢,則因爲腸道里面沒有了宿便,加上服用的‘藥’量增加,反倒加重了胃腸道的負擔。尤氏是‘成’人,腸道適應力比年紀小的十六爺好一些。十六爺是小孩子,況且這些白素晴送來的神土不是全部是麥飯石,參雜有毫無益處的沙土,這下一吃,滾到胃腸內,直接引起胃腸道出血,所以十六爺吐血了。
“此‘藥’如果久服,服用過量,會引發其它人體不適。猶如一些‘藥’草病人倘若久服,適得其反一樣。”
對於這點,萬曆爺之前已經知道甘草久服中毒的那個順天府判的案子,看着李敏的目光裡又多了一道深沉。
同時間,福樂聽見李敏後面的這句話,突然感覺到了頭重腳輕,身體哪兒哪兒都不舒服了起來。
“你說說,會讓人中毒成什麼症狀?”
“比如說,頭重腳輕,四肢麻木,嚴重者可以脫髮,偏癱——如果患者本身有舊疾,更容易觸發疾病。”
尤氏突然的中風偏癱,正因爲本身已經有三高頭痛的傾向,加上突然服用過量神土爲‘誘’因,直接觸發了疾病暴發。
至於福樂,臉‘色’早刷的全白了。她現在頭上貌似很濃密的漂亮的烏髮,許多都是人的假髮製成的,她自己的頭髮,早掉的多了。她卻以爲是神土吃的不夠,拼命吃。可是,吃了神土,像李敏說的那樣,真的可以清除宿便,讓她在暴飲暴食之後能保持苗條的身材,豈不知,這其實是她害死了自己的行爲。
“你說的——”萬曆爺的眼睛,掃到‘女’兒那張神‘色’不對的臉,都可以想見到李敏的話是對的了,“朕可以信嗎?”
“不如這樣吧。”李敏道,“雖然臣妾說過,不再給不信任自己的病人開方治病的習慣,但是,既然十六爺是臣妾看的,大家都已經把矛頭對準到臣妾身上,臣妾給十六爺也開一味土‘藥’止血,這樣一來,可以證明臣妾,其實並沒有誣賴白府白大人和四小姐的心思。”
“土‘藥’可以止血?”萬曆爺眼睛又刷的亮了。
不是十六爺因爲土‘藥’吐血了嗎?怎麼又能用土‘藥’止血了?
李敏淡然一笑:“皇上,臣妾剛纔說過,土‘藥’世上有許多種,要是按臣妾知道的,都可以當成神土的話,這世上,遠不止四小姐手裡握的土是神土。”
啪!
李敏這話,才真正像‘抽’臉一樣,可以‘抽’到白家父‘女’倆臉上自己吧啦吧啦響。
白大人的臉羞的通紅,從來,沒有這樣被人當衆難堪過,還是當着皇帝的面。李敏如果說他們是故意欺騙百姓,倒也算了。可是李敏不是,直接說他這個飽讀經書的,並且坐上官員位置的,是頭蠢豬,頭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竟然誤信小‘女’孩託夢的話,把普通的土‘藥’當成了神土,自信滿滿地捧着進獻到皇帝面前來了。
白素晴可以感受到自己父親對自己掃來的目光:全都是你這個蠢貨惹出來的!
對此,白素晴百口莫辯。她那時候是小孩子能懂什麼東西。自己父親都信以爲真,她又能怎麼辦。不過,就此可以看出,這個尚書府的二小姐,那個臭名遠揚的病癆鬼,不像她‘女’菩薩裝神‘弄’鬼,是真正的大夫了?
白素晴的視線‘射’到李敏身上,一雙漂亮的杏眸用力眯着。
李敏當着皇帝的面,擬了一篇‘藥’方。其中,負責拿‘藥’的公公,拿到方子一看,‘交’給皇帝過目說:“這個‘藥’名,奴才沒有見過。”
說的是‘藥’方里面的第一味‘藥’,百草霜。
“這是什麼‘藥’?”萬曆爺問,事關自己小兒子‘性’命,萬曆爺肯定要問清楚了。
李敏回答:“這味‘藥’,正是臣妾給皇上推薦的土‘藥’。這味土‘藥’的止血功效顯著,學名百草霜,其實,是廚房裡做飯用的鍋底沾上的那些菸灰。它可以有其它別名叫做月下灰,竈突墨等。”
什麼?拿鍋底的灰土當‘藥’?
萬曆爺感覺神土說是神土,說是神仙下凡時帶來的仙石,可能可以給人治病,倒是情有可原的。雖然裡頭有李敏說的一些醫學道理在裡面證實並不是神仙帶來的。但是,即便如此,這個神土,和李敏現在用的鍋底灰,完全是給人兩碼事的感覺。
“隸王妃,你,你確定雜家要去刮鍋底給十六爺用‘藥’嗎?”公公深深地感覺到下不了手,太胡扯了。堂堂皇子,要吃鍋底灰?
白大人感覺到時機到了,走上前:“皇上,臣以爲,隸王妃這恐怕是無中生有,純粹想報復臣,所以使用如此手段,來糊‘弄’皇上和十六爺。”
“這東西是不是能止血,既然皇上和白大人都有這個顧慮,白大人親自試一試如何?”李敏淡淡地說。
白大人一對她眼神,都能被她眼底那股超脫自信給刺‘激’到了,大聲說:“行。敢問隸王妃想怎麼拿本官做嘗試給皇上看?”
李敏先是讓公公去刮鍋底灰。這個不難。皇宮裡有的是御膳房裡的老鍋,因爲廚師一般都捨不得丟老鍋,老鍋炒菜多了,累積了許多菜的香味,可以增進菜的美味,而這些鍋底無疑下面都積累了一層厚厚的灰。
爲了證明這個灰是從鍋底刮下來的。兩個太監把御膳房裡的一口大鍋都擡到了皇帝面前,當着皇帝的面刮一層灰,不會兒,颳了半碗到了個小瓷碗裡。
白大人自己咬破了一根指頭的皮,很快,血從傷口處涌出來。爲了刁難李敏,白大人咬的那一口幾乎是用咬斷自己手指頭的勁兒咬着的,傷口很深,鮮血猶如噴泉直‘射’,血珠子都濺到了地上。
萬曆爺與其他人,都只是不做聲地看着。
李敏手指沾小瓷碗裡的菸灰,放到了白大人手指的傷口上,敷了一層過後,只見,傷口不落血了。
白大人的眼睛頓時直了,有些不信邪,剛要把手指頭再甩甩。他這個難看的動作,卻是連萬曆爺都看不下去了。
萬曆爺揮揮手,讓太監按照李敏的方子給十六爺抓‘藥’,同時,‘藥’方里面,肯定照李敏說的用了鍋底灰百草霜。
李敏再次像上次那樣,坐在房裡等着,等着十六爺是轉危爲安,她李敏就此可以保住腦袋。或是,十六爺上了西天取經,她李敏一樣掉了腦袋進閻王府裡了。
不同的是,這次,有兩個人陪她一塊等着。
白府父‘女’倆坐在她對面。白大人的手指頭,那層厚灰還在,血早已不留了。
說真的,這個臉丟的不是一丁點。如果按照李敏這個鍋底灰都能像神土那樣治病的話,他們的神土,根本都談不上神土了。李敏這個能止血的神效鍋底灰,更是神土了!
想必,萬曆爺心裡一樣是這樣想的。
萬曆爺與魯仲陽獨自面對面時,接到萬曆爺的眼神兒,魯仲陽深深俯下腦袋,說:“百草霜這個東西,臣以前貌似在古書裡見過,不過,真不知道真的能用得上。”
“你意思是說,隸王妃所言未假,而白大人和他‘女’兒,真的是在糊‘弄’朕?”
“糊‘弄’不糊‘弄’,臣不好說。”魯仲陽道,“隸王妃不是也說了嗎?那個神土也是一味‘藥’。”
“可是他們把‘藥’,當作了神的東西,到處糊‘弄’,宣傳他‘女’兒是活菩薩!多少百姓,包括這宮裡的人,都誤信他這話。如今可好了,朕的兒子吃錯了‘藥’,鬧出了大事來,你說朕該拿誰治罪?”
魯仲陽沒有作聲。其實,他剛纔那些像是保白大人的話,是說給隔壁的鮑伯聽的,這絕對不是他們太醫院想拿鮑伯的學生開刀。不過,是鮑伯的學生自以爲聰明,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現在,白大人是要把自己的飯碗一塊砸了。
“行了。”萬曆爺不是沒有瞧到他的眼神,說,“這事兒朕心裡已經有底了,你幫朕擬一道聖旨,從今以後,不準再有神土一說來欺‘蒙’坑害百姓。有病,找大夫治!什麼‘女’菩薩,朕看是‘女’豬!一頭跟着她父親說什麼就是什麼的蠢豬!”
白素晴的‘女’菩薩稱號,這樣被萬曆爺給一刀斬了,以後,京師裡再不會有‘女’菩薩,不僅沒有‘女’菩薩,怕是蠢豬這個稱號,要隨白素晴一輩子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白素晴,臉蛋白如紙,和身上的裙子一樣的白,真正白成了從頭到尾的仙人。可是這事兒遠遠沒完,還有人等着找她算賬。
要找她算賬的,肯定不是李敏,而是四公主福樂。
福樂知道自己掉頭髮是怎麼一回事以後,已經在內心裡把白素晴定義爲真正毒蠍心腸的‘女’子。
等十六爺轉危爲安的消息傳到‘玉’清宮時,皇帝放了衆人走。白大人知道結果之後,都可以想見到自己今後的結局了。他重重地哎了一聲,抱住自己頭頂那頂不穩的官帽。
白素晴跟在他後面,低着的頭可以垂到了地底下。
父‘女’倆,剛走到‘玉’清宮‘門’口,惶惶不知終日。
前面站着的福樂,讓白大人和‘女’兒一起站住了腳。白大人低頭:“公主殿下。”
福樂徑直走到了白素晴面前,忽然揮去的指甲,直接抓到了白素晴臉上。白素晴驚叫,尖叫。福樂尖銳的指甲好像鷹爪一樣,用力在她臉上抓着。白素晴只覺得自己的臉皮瞬間被刀子千刀萬剮。疼痛、恐懼,讓她再也不能忍受,兩隻手抓住了福樂的頭。
兩個‘女’子,瞬間扭打在了一起。
白大人傻了眼。
宮‘門’的‘侍’衛也都是愣了一下,緊接着,福樂身邊的丫鬟,與白府的丫鬟,都衝上去護主,一場廝打的大戰在‘玉’清宮面前上演。
‘騷’‘亂’的聲音驚動了萬曆爺。畢竟,是公主,宮廷禁衛不敢隨便抓人。
萬曆爺剛歇下躺了會兒,就聽見自己‘女’兒在自己家‘門’口和人打架了,那口子火氣,讓他‘胸’口悶着差點都能吐血。龍顏一怒,對禁衛說:“天子與庶民同罪,是朕的‘女’兒犯了大明條律一樣抓拿歸案。”
後來,唐修容又到太后面前怎麼哭自己‘女’兒是委屈,長年累月遭受白府四小姐的毒害等等,李敏想不聽這些消息都難,畢竟這個事兒,是鬧到宮裡宮外都看着笑話了。
那晚上,李敏等到了十六爺病情好轉的消息之後,本是要和丈夫一塊回府的了。但是,剛沒有走到‘玉’清宮‘門’口,來了個宮‘女’,這個人李敏認得,是容妃宮裡的人,叫珠兒。
“隸王妃,娘娘經過皇上的同意了,請隸王妃和隸王一起過去錦寧宮裡坐坐。都是親戚,雖然隸王妃經常入宮,但是,卻少有機會能到娘娘宮裡敘舊。”珠兒對李敏深深地一福,道。
耳聽珠兒轉述容妃的這幾句話都是沒錯的。平日裡說是避嫌,她入宮,也不敢主動去到錦寧宮見容妃。記得上次萬壽園中秋宴,說是容妃有去,她硬生生都沒有遇見過容妃,自始自終不知道容妃在哪兒。不過,從這裡可以看出,容妃老謀深算,知道自己處境,沒有皇子公主可以讓皇帝對她在關鍵時刻生同情,許多宮裡的人,對她容妃又是心思叵測。爲了保全自己,容妃可以說是機關算計,什麼計謀都用上了。
李敏點頭,跟隨珠兒走去錦寧宮。
到達錦寧宮的時候,李敏能看見自己老公在錦寧宮‘門’前站着。朱隸是和弟弟從府裡派來的管家說話。
管家說:“夫人的病大有好轉。周御醫按照大少‘奶’‘奶’給夫人用針之後,夫人神情安寧,現在已經入睡了。其餘的,周御醫說,還等大少‘奶’‘奶’回去再給夫人用‘藥’。”
中風初起的話,及時用針用‘藥’,可以減輕後遺症。但是,中風有個過程,需要觀察。周御醫是謹慎的,不敢把話說滿了,同時更不敢負起這個責任。
朱隸對中風這病也有些瞭解,臉‘色’嚴肅地聽完管家的話之後,一陣無聲。
只等見到珠兒提着燈籠回來,朱隸轉回身。管家對着李敏彎腰拜禮,十分敬重。從今晚這件突發事件之後,護國公府裡的人,更沒有一個不欽佩李敏到五體投地的。
“大少‘奶’‘奶’。”
“夫人好些了嗎?”
聽她的口氣,對於尤氏之前針對自己的行爲,好像都沒有放在心上。
朱隸一雙如海一樣深沉的墨眸,落到她素容上。等管家帶了他的話回去,他對她說:“母親做錯的事兒,我先代母親認個錯。”
“不是王爺的錯,王爺哪怕是孝子,都是不該這麼做的。”李敏說這話,算是拒絕了他代替尤氏認錯。
一事歸一事,尤氏生病,她作爲大夫關心自己病人。但是,不認爲尤氏之前對她李敏的所作所爲可以原諒。這是李敏慣來的主張。
做錯事的人,必須自己認識到錯誤當面道歉,當面承認自己做錯了。
站在朱隸後面的伏燕,都被她這話嚇了跳。本想這事兒隨尤氏生病該翻過去了,誰都沒想到李敏這個‘性’子這樣倔。
這點,朱隸卻是早有了解。
她的‘性’子,其實像他的‘性’子,否則,之前,他怎麼會看中她。
“拙荊此言,本王想着也是這個道理。等母親病情好些,再說吧。”
伏燕聽見他這句話,擡頭看了看他,只見他臉,迎着夜風,倒也不像是在這事兒上想偏袒誰。
他在這個位置上,其實是最難做的,要做孝子,又要做好丈夫。
李敏反正這事兒自己是絕對不會再‘插’手的了。因爲,孝子是他做,好丈夫是他做,不是她李敏。她李敏只不過是個兒媳‘婦’,一個怎麼做都討好不了婆婆的兒媳‘婦’。所以,乾脆不做。而且問題癥結也不是她李敏委曲求全可以解決的。到底是要他怎麼做的能讓他母親舒心不會懷疑到她李敏想搶婆婆兒子的份上。
夜‘色’已深,錦寧宮裡亮起了盞燈。
容妃坐在‘花’廳裡,見到他們兩個一前一後進來時,笑容滿面,站起來說:“快坐吧,隸王,隸王妃。”
珠兒等宮‘女’,把茶點端上來以後,輕手輕腳關上‘門’。
容妃問他們兩人:“本宮剛聽說,靖王妃生病了?”
“回娘娘,臣母親今晚剛犯的急病,周太醫看過之後,今在府裡睡下了。”朱隸說。
“吃過‘藥’了嗎?”容妃問,畢竟是自己的姐姐,擔心憂愁全掛在臉上。
“吃過了。”
容妃看着他們夫‘婦’倆:“本宮聽說消息時,心裡固然憂心,可想着有你們在,尤其有隸王妃在,這顆心,並不太擔心。”
李敏沒有接上她話的意思,連敷衍都沒有。
可見得她聽到的傳言全都是真的了。其實,哪有可能假,畢竟太后懿旨都下過了。容妃心裡頭琢磨了一番,道:“隸王妃不要介意本宮是爲靖王妃說話。其實,靖王妃只是因爲自己身爲護國公府主母,有些責任無法推卸。”
“既然娘娘都贊同靖王妃所言,臣妾更沒有什麼話可以和娘娘說的了。”李敏早知道她們姐妹肯定站一起的了。
容妃嘆氣,轉頭對朱隸說:“你母親好生照顧,畢竟,你母親一個人,自從你父親離開以後,自己一人撐到現在不容易。”
“臣都清楚。”朱隸緩聲答着,聲音也是不緊不慢的。
“看來——”容妃看他的神情似有所悟地說,“你也是和你父親一樣的想法。”
朱隸也不答聲。
李敏去茅廁的時候,知道有些話肯定是要等她離開,他們兩人之間才能說。果然,她前腳剛走。容妃皺着眉頭說朱隸了:“不是本宮想說你,孝爲先,你再如何寵自己媳‘婦’,怎能違背母親的意思,讓母親氣都氣病了。”
氣病了?
朱隸眸子裡頓然一沉,什麼時候,謠言風向又變了,而且,怎麼傳的,能傳成這樣。
“怎麼,你母親不是被你和你媳‘婦’氣病的嗎?”
“回娘娘,不是。”
“不是?!”容妃臉上‘露’出了一絲隱怒,“不是是什麼?”
“母親是自己誤信讒言,請了白府四小姐爲其看病,結果吃了神土,導致偏癱。”
“胡扯!戲‘弄’他人,或許可以,但是戲‘弄’到本宮頭上,本宮能如此糊塗嗎?”容妃怒聲斥道,“你母親之前都有這個舊疾,倘若不是被你們兩個氣的,能真的吃那個神土,而神土再如何如何誤食,不也才吃了一兩次,怎可能真的導致到你母親中風?明明,是舊疾,加上怒火攻心,讓你母親得的中風。”
李敏此刻已經回來,在附近‘門’口聽着,聽到容妃這些話,更確定了心裡面的猜疑。
只聽她老公,在屋裡曼聲說:“娘娘,娘娘說的這些話,是娘娘自己想的,還是誰說的?”
“不管是不是本宮自己所想,本宮聽着這個纔是理。”見朱隸還有話要說,容妃臉‘色’再一沉,厲聲道,“隸兒,不要以爲你現在了不起了,論身份,我是你長輩,吃過的米,經歷過的事兒,我和你母親都比你多得多。我都能明辨是非的事,你偏要爲一個‘女’人,把生你養你的母親都拋棄了嗎?”
李敏看向要過去報信的珠兒,珠兒見她那道鋒利的眼神使過來時,硬生生被嚇住了,不敢說話。
屋裡頭,朱隸的聲音,像是有些失去了控制,說:“既然如此,娘娘肯定也不喜見臣和拙荊在這裡,臣即帶拙荊回府。”
“隸兒!”容妃疾聲,卻沒有能挽留住人。
朱隸拂袍,徑直邁出了屋子,頭也不回。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纔想起什麼,回頭尋找。在抄手走廊屋檐下,他看見了李敏的身影。
敏兒——
她好像能聽見他嘴‘脣’裡吐出的聲音伴着風過來。
是沒有想到他爲了她竟然和容妃置氣。李敏心頭不由地在這寒夜裡熱了起來,一條直線朝他走了過去。
容妃走到‘門’口時,見他們兩個手牽手並肩走了,只得扶着‘門’框嘆息。
“娘娘。”珠兒臉‘色’微愁。
“皇上,皇上怕是會對這事兒更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