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一舉拿下
京師裡的冬天看起來是纔剛剛進入隆冬的樣子。梅樹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天氣太冷的關係,反而不開花了。但是,宮裡的人聽說,北燕的梅樹,尤其是燕都裡護國公府裡的那幾棵千年梅樹,今年盛開的場景猶如櫻花,大概是最近幾年來開的最美的一次,或許不僅僅是最近幾年而已。
朱公公拎着平常拎的那個小竹籃,是給自己主子在宮外採了些野花,進景陽宮的時候,能聽見一串女子悅耳如鈴的笑聲傳來,不由嘴角跟着揚起一絲微笑。
兩名女子,坐在院子裡的小涼亭中,四周升着暖爐,所以不覺得冷。宮女們,端了用個小紅泥爐子在給主子煲茶。
朱公公走到兩個女子面前,弓着腰叫道:“淑妃娘娘,常嬪娘娘,奴才給兩位主子請安了。”
淑妃沒有答聲。常嬪的目光落到朱公公拎的竹籃裡的野花,看着很來興致,說:“這個好。不過,插在花樽裡,顯得略微清淡了些。”
野花肯定是不能插在宮裡的花樽的,小小的野花,不明來歷,有失體統,有失皇上的面子。
朱公公解釋說:“這是奴才給淑妃娘娘拿來壓做書籤的。常嬪娘娘要是喜歡的話,可以拿幾支去。”
常嬪見着還真喜歡,親手在竹籃裡挑了幾支,交給身邊的人,轉頭對淑妃說:“淑貴妃,臣妾託淑貴妃的福,撿幾支野花回去添添雅興。”
淑妃垂眉含笑,道:“喜歡的話,全拿去都得。不就幾支野花,反正明兒他閒不住,要出門,還是會去採的。”
朱公公是進出宮門的常客了,以前說是去給淑妃採藥,現在,是去給淑妃採花。又因着朱公公有先帝賜的那個榮譽頭銜,平常進出宮門不比其他宮裡的公公,沒有什麼限制,可以說是比主子更來去自如。
常嬪偶爾心裡都想,實際上,萬曆爺最愛最疼的女人,一直是淑妃吧。
看看,容妃說是受萬曆爺寵愛,最終都那個下場了。前段日子,前兩年最得寵的李華,不也一樣栽。皇后娘娘在春秀宮的位置裡雖然說好像沒有什麼變,可到底,皇上把朱公公這樣的人,都只賜給了淑妃。
淑妃一復出,馬上提爲淑貴妃。
說萬曆爺最疼的不是淑妃,恐怕誰都不相信呢。
常嬪心裡對此卻是早已一片平靜了。在宮裡呆久了,什麼心的女人都好,早就有了宮裡人的那份蒼老。
她今兒來其實不爲別的,自己的兒子,做事兒穩靠,向來不需要她擔心,可近來宮裡發生的幾件事兒,真讓她開始有些憂慮了。想到大皇子是和八爺一塊走的,算是一條船上的人,再說,不是宮裡都說,淑妃是大皇子身後最大的靠山。她和淑妃,應該有共同的利益可以商量。
朱公公把竹籃交給宮女以後,親手給她們兩個沏茶。
常嬪藉着書籤的話題說了起來,說:“八爺去的時候,說護國公王爺府裡有幾棵千年的梅樹,如果能向王爺討到一兩支回來,打算回來種到八爺府裡去。”
淑妃一聽笑道:“你這是不是想着,等八爺娶了王妃以後,你可以順道出宮,借八爺的福,在宮外度過餘年了。”
“不瞞淑貴妃,臣妾還真是有這麼個念頭,只怕皇上不答應。”
“你膝下,代替劉嬪,養着十九爺。你這一走,十九爺怎麼辦?雖說養母不及生母,到底你對十九爺的那份心是真的。”淑妃說到這兒不由嘴上一嘆,“但是,孩子能不能知道哪個真哪個假,卻是難說。”
常嬪心頭一凜,知道淑妃說的是誰。淑妃說的是,近些天來,讓六宮所有主子都大開眼界的那個小主子——九公主。
九公主年紀小,但是,倍受皇上的疼愛,這個誰都知道。但是,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小小年紀本該單純到什麼一樣的小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小心眼兒,反正做出來的事兒一件比一件讓人震驚。
先是,大家都知道的,容妃是因爲九公主的一場哭泣,被萬曆爺打入冷宮的。事後大家都知道這其實怨不得這個孩子,只能說這個孩子是大人爭鬥之間利用的一顆棋子。之後,容妃沒有辦法當九公主的養母了,九公主被送到了皇后那裡養。九公主的生母吳修容肯定不高興。
“那天,吳修容是有託人到本宮這裡請求,說是希望本宮本着天下父母心的憐憫,向皇上皇后求情,懇請把九公主交還給她自己養。”淑妃說到這兒搖了搖頭。
常嬪聽說過這事兒後來,淑妃好像是在萬曆爺面前提過了這事,萬曆爺大概也是想到一些什麼事了,好像是想到劉嬪的事了,結果,真的答應讓九公主回吳修容那兒。事情發生在皇上派人上皇后那裡接九公主那會兒。九公主自己賴在了春秀宮裡不肯走。
聽說皇上的人都很吃驚。
九公主雖然是牙牙學語的年紀,可是,說起話來,比生病的十九爺伶俐多了,這也是九公主倍受皇上喜愛的原因。九公主清楚地咬着字對皇帝的人說,說皇后疼她,比吳修容更疼她。
年紀這麼小的孩子,你說她能懂什麼。萬曆爺一聽,大發雷霆,想這是不是皇后給九公主灌輸了什麼迷魂湯,哪有孩子會說自己親孃不好的。皇后肯定是覺得自己委屈了,孩子說她好,她能有什麼錯嗎?要說錯的話,肯定是那個對孩子不好的。
皇上親口問起九公主,爲什麼說皇后好,但是親孃不夠皇后好。結果這個孩子說的那番話,才真正讓所有大人都意外了。
“不像皇后娘娘教的。因爲皇后娘娘自己都不知道這孩子心裡居然想着這個。”淑妃當時在現場的,因爲萬曆爺希望有個人親眼在旁邊爲他做證,免得說他這個皇帝判案有失公平。
九公主說了親孃哪裡不好嗎?沒有。九公主說吳修容對她好,但是太好了,好到變溺愛了。她希望有個比較嚴厲的母親,糾正她的那些缺點。皇后對她不能說寵,每天會摳着她認字寫字。
準確來說,這孩子有一顆野心,不服人輸的野心。這點,正合了萬曆爺好勝的胃口。
吳修容哪裡想到女兒居然嫌棄她溺愛過頭,回頭且被萬曆爺訓了一頓。
“吳修容到現在都想不通吧。”常嬪可以想象吳修容的心情,那心情大概是被自己養的狗仔咬了一口的感覺,可以痛徹心扉。
吳修容能怎麼想?肯定想着是皇后造的孽。
話說,吳修容本來不是求着皇后的嗎?爲什麼到後來反而和皇后鬧崩了。
“春秀宮裡的那位——”淑妃用了代名詞,以免直指到某人頭上顯得不敬,對常嬪實話實話,“吳修容說她利用孩子脅迫她,希望她在本宮這裡竊取消息。”
“咦?”常嬪吃了一驚,想,皇后娘娘的手夠長的了,幾乎什麼宮裡都有皇后娘娘的眼線,有必要如此煞費苦心利用到吳修容嗎?
“主要是在福祿宮。”淑妃這句話算是拆穿了玄機。
福祿宮裡,哪怕皇后娘娘的手再長,是都伸不進去的地方。進去服侍福祿宮那位主子的人,只有她淑妃。
“其實。”淑妃口氣裡飽含了一絲好笑,“福祿宮裡的情況,一如太醫院向外面說的,皇后壓根兒不需要大費周章,以爲皇上瞞着她什麼。”
這樣說,太后真的是一直昏迷但是沒有死。
常嬪卻是覺得可以稍微瞭解皇后的心情,要是她的話,恐怕照樣要費盡心機摸進福祿宮裡,爲什麼,因爲一個女人的好勝心。淑妃能進去的地方,她身爲六宮之主,卻進不去,這完全說不過去。
女人心都是這樣的,多疑!
吳修容這算是和皇后正面撕破臉了,而且得不償失,賠了孩子。是人,都在背後取笑吳修容的失算。按理,這個吳修容應該改變態度,去巴着皇后了。可是,人家吳修容沒有任何這方面動靜。
常嬪爲此偷偷瞄了身邊這個女子一眼,想着宮裡如今氣氛變化之大,都是這個女子所賜一點都沒有錯。
以前宮裡,幾乎是皇后一枝獨秀,因爲大家都知道皇帝再怎麼寵一個妃子,都會敬重皇后。可是,到淑妃復出以後,一切變樣了。但是,萬曆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都是清楚的。萬曆爺不可能沒有理由地寵一個女人。所以,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萬曆爺看的是,淑妃背後貌似與李敏一層不爲常人所覺的關係。
讓人最最吃驚的是在這吧。常嬪想,一般的嬪妃,皇上開句口,要人做什麼肯定是照着做什麼。可是淑妃和以前不一樣了,皇上說什麼,淑妃真的就做什麼嗎?
“皇上是有問過本宮,有沒有收到大皇子的來信,大皇子此次去了燕都,皇上說是聽說本宮與隸王妃的交情不錯,本宮聽着就納悶了,本宮什麼時候和隸王妃來往過了?要說和隸王妃有來往的,不如說三爺,三爺以前不是與隸王妃有婚約嗎?這婚約,聽說皇后娘娘都知道的。”
聽完淑妃這段話,常嬪都不禁拿帕子捂住嘴角笑了起來,恐怕萬曆爺當時聽到淑妃這些話以後,八成是要氣吐血了。可是,偏偏,皇上抓不住淑妃什麼把柄呢。
淑妃與李敏之間究竟什麼關係,恐怕除了這兩人以外,沒人知道。
“淑貴妃沒有接到大皇子的來信?”
“沒有。大皇子並不是本宮所養,大皇子爲何給本宮來信。”
常嬪臉色微暗,這意思是,淑妃不睬大皇子死活了。
淑妃嘎了口茶,像是舒口氣,道:“常嬪,你生養的這個兒子,連皇上都覺得高深莫測。”
“臣妾不敢當。”常嬪慌忙起身說。
“八爺肯定是不會做錯事的。”淑妃道,“至於大皇子,想做錯什麼事兒,也得有人同意。”
常嬪當即一愣。
淑妃又嘎了口茶:“你認爲大皇子去到那兒能做什麼?要知道,太子這幾日,光是爲了陪高卑國的使臣,忙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聽說每天回到東宮以後就是倒頭大睡。太子妃都覺得心疼。皇后娘娘也是忙得不可抽身。”
這次高卑國使臣進京以後,皇上由於自己身子不適,一切接待的事宜,全部由東宮和皇后接手。萬曆爺到現在,都在自己宮裡養着身子,魯仲陽每天進宮給皇上診療。
很多人都說,皇上這是裝病。但是,常嬪現在聽淑妃的口氣,貌似皇上這個病還不太像是裝的。
剛好,皇帝身邊的王公公過來了,進到景陽宮裡,到了淑妃面前,抱着拂塵說:“娘娘,皇上請您過去一趟。”
常嬪聽這樣一說,當然不敢繼續在這裡陪着。
淑妃卻突然開口挽留她說:“你這個心裡不是擔心着八爺什麼時候回來嗎?剛好,陪本宮到皇上那兒,你親口問問皇上。”
常嬪對此哪敢,自己兒子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想要八爺做什麼,都不是她這個母親可以插手管的。
可是淑妃硬拖着她一塊走了,畢竟她在這裡聽說了皇上的身體真的不太好,總不能充耳不聞,連皇上的安康都不管不顧了。
兩個人來到了皇上的宮殿。皇上好幾日沒有上朝了,有時候一些重要的事情必須親自處理的話,會召來相關的大臣以及內閣的人,一塊兒在這裡商量。
淑妃和常嬪到的時候,剛好碰到一羣大臣從皇上的屋子裡退出來。
王公公進去稟告,接着屋裡傳出皇上那張凝重的嗓子:“都進來吧。朕剛好想聽聽常嬪撫琴,常嬪很久沒有給朕撫琴了。”
常嬪聽見心頭一驚,且納悶,想她撫琴的功力,是入宮以後被迫才學的,哪比得上真才實幹的淑妃這種才女,她本來就是個浪跡江湖的女人。
皇帝說的話,沒人敢說不是。
兩個人進了屋裡,行了禮。常嬪擡頭一看見皇帝,突然發現,這個以前自己一心一意愛着甚至爲其願意放棄江湖自由的男人,真的是老了,兩鬢白髮蒼茫,一雙眼睛深得好像宮裡雕刻的那些老龍的眼珠子一樣,讓人一碰心底裡冷氣直冒泡兒。不是由於威嚴,只是由於深不可測。
最可怕的人,或許不是什麼殘酷冷爆,而是這股深呢。
王公公讓人搬了琴進來,放在琴臺上,常嬪不敢坐,是站着扶起了琴。因爲皇帝說,想聽她最喜歡彈的那首曲子,常嬪彈起了無傷大雅的江南小調,基本是沒有什麼激情的曲子,平平淡淡的,好像江淮的溪水一樣,常年不息。
萬曆爺邊聽琴聲,邊嘴裡含了顆梅子,準備吃藥。可見皇帝吃的這個藥可苦了。淑妃一樣站着,拿了把小團扇子,在皇帝剛熬好端來的藥碗上輕輕扇着熱氣。
“常嬪去找你?”
只聽萬曆爺忽然開口這句話,常嬪心裡咯噔了下,差點手指頭滑掉了一個音。
淑妃笑答:“是的。這不是常嬪思念八爺了嗎?”
“你也思念大皇子?”
“臣妾不敢。大皇子和八爺都是皇上的人。但是,常嬪是八爺的生母,皇上可不能忘了這個。”
萬曆爺點了頭:“大皇子說是在燕都裡突然病了,老八總不能棄生病的兄長不顧。朕都安排好了,讓老三再走一趟,一方面,幫老八把大皇子接回京養病,北邊冷一些,大皇子身子畢竟嬌弱一些,高處不勝寒。另一方面,總得有人,陪着高卑國的使臣到燕都。”
常嬪聽了,心裡再一驚,莫非,之前京師裡傳的那些消息,全是真的了。
對此,淑妃好像也有些顧慮:“皇上,高卑國的人說的話,都是真的嗎?會不會是想——”
“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朕現在也管不着了。”萬曆爺忽然一聲冷笑,“朕再管是真是假的話,哪怕是假的,人家故意把人騙走的,朕管了這事兒,也會被人說不安好心。”
“皇上!”淑妃和常嬪一塊兒都跪了下來。
“都起來吧。朕知道你們倆對朕是真心的。”萬曆爺說。
常嬪只好繼續撫琴,淑妃繼續給萬曆爺扇風。
皇帝的聖旨傳到了三皇子府裡,懷孕以後肚子開始微凸的李瑩,在綠柳的攙扶下,走進了書房。
朱璃接到聖旨以後,已經開始在着手收拾行李了。這回,他在行囊裡放上了幾本養花養鳥的書和練字的帖子。
李瑩見着這些東西,心裡頭不由又冒起了一團火兒。
見到她進來,朱璃沒有看她,顧自翻着幾本練字的帖子,說:“皇上的聖旨,本王不能視而不見。你在府裡好好生養,本王辦完皇上的差事就回來。”
“王爺打算去幾日?”李瑩心裡想,難道他打算陪着她去到高卑?
“都說了,是給皇上辦差。你要是覺得哪兒沒道理,不如到皇上面前說。”
聽到這話兒,李瑩酸溜溜地笑了下:“我這都有了孩子,皇上不可能說不顧自己的孫兒。相比之下,七爺或是九爺,不是都比三爺更合適去給皇上辦這個差事?”
“七爺的王妃,也是剛有了孩子。九爺的話,心性不夠穩重,皇上是擔心老九把事情搞砸了。”
“八爺不是在燕都嗎?八爺辦事該是最可靠的了。”
“沒聽皇上說嗎?大皇子病着。本王的大哥病了,需要有人照顧。”
“隸王妃是神醫,以前不是給大皇子治好病了?”
朱璃停下手,眉頭擰着,好像有點煩了她這個不依不撓。
李瑩衝過去,雙手摟住他腰間:“三爺,是,是妾身不好,瑩兒自從有了孩子以後,更離不開三爺了。”
“你現在有了孩子。”朱璃拿起她的手,道,“太醫都說了,你更需要修心養性,把急躁的性子給戒掉,這樣纔有利於孩子的生長。”
“可三爺現在是要去——”李瑩眼眶裡含着淚花兒。
“好了。”朱璃猛地放開她的手,所謂裝要有個度,“本王知道你與她積恨長久,怨恨已深,但是,本王說了,本王這是去辦差!不是去玩,你再鬧,不用進這個三爺府了。”
李瑩怯怯地退了一步。
朱璃掃了她一眼,走出了書房,去看準備出發的車馬了。
李瑩開始拿起他剛纔看的字帖,裡面,有那個市面上仿造李敏的楷體寫的,她抓起來,只要看見像李敏寫的楷體字,拿起來就撕,用力地撕。
“王妃!王妃——”綠柳叫着,拉着她的手都勸不住。
撕完了,李瑩把紙踩在腳下,用力地踩,接着,坐在了椅子裡喘氣。
綠柳趕緊幫她收拾地上的碎片,以免被朱璃回來後看見,心裡卻也知道李瑩氣啥。要是換作她是李瑩的話,照樣得氣死。
因爲這個李敏,運氣也太好了!
好不容易,她們抓住了李敏可能不是李大同親生的把柄。這要說到李老太太離開尚書府以後,府裡沒有其他主人了,她們可以自作主張在整個尚書府裡翻箱倒櫃地查。最終給她們查到了一封可能是當年李大同寫給徐娘子的情書。
李大同是把這封信,給藏在李老太太誦經的佛龕裡了,所以之前王氏想找都找不到。按這個查找出來的痕跡和線索來說,李老太太本來,有可能是知道兒子這個事的。
不管怎樣,李大同在信裡對李敏的親孃求愛時說的一句話,說不管徐娘子是不是心裡有其他人的存在,不管徐娘子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只這一句話,足以判定,李敏有可能不是李大同的孩子。當然,只是有可能,畢竟李大同的信裡面沒有明確表示出自己不是李敏的親爹。但是,李瑩認爲,絕對不是親爹。因爲李大同以前對李敏的態度都看得出來,李大同對李敏真的不叫愛,李大同對她和李華,真的有溺愛過,對李敏卻沒有,哪怕之後對李敏的態度有所改觀,不過是看在李敏可以利用的份上。
李敏對李大同又能痛下殺手,說明,李敏一樣是知道李大同不可能是自己的親爹。
“裝!真能裝!”李瑩憤怒地拍打桌子。
想她那親筆信過去,想李老太太爲了自己的其他兒孫陪着李敏裝,想着到後來她合計皇后找了個假爹過去,結果李敏繼續裝。到了現在,李敏突然不裝了,老太太也不裝了。因爲,高卑國的人來了。
她這個二姐的運氣簡直好到爆!
怎麼會是高卑國的人?怎麼不是高卑國的賤奴?怎麼會變成是高卑國皇室的人?
“這下,我怎麼給母親和大姐報仇——”李瑩趴在了桌上,嚎啕大哭。
李敏真是高卑國皇室的人,那就完了,徹底完了。
“三小姐——”綠柳小聲的,拉了拉她袖管。
李瑩確實沒有真哭,要是哭,也是哭給屋外那個男人聽的。
高卑國?李敏要是真的是高卑國皇室的血脈,會在大明逗留那麼多年,人家高卑國的皇室都不把她找回去?
笑話!
正因爲此事疑點重重,連萬曆爺最後都決定放手了。固然,有人沒有按照原有計劃把李敏殺了有些可惜。但是,李敏現在哪怕真的被高卑國的人接回去,不一定是什麼好事。
要麼,高卑國這是欺騙了大明的皇帝,把李敏騙到高卑國,只是爲了給高卑國的國王治病。聽說高卑國的國王的病,所有大夫已經都束手無策了。李敏這去到高卑國,治不好那邊國王的病的話,結果可想而知。
要麼,李敏真的是高卑國皇室的血脈,可人家高卑國這麼多年不把她接回去,這會兒突然想把她接回去了,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事情,好事情的話,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現在。
皇家是世上最冷酷最沒血沒有感情的家庭。李敏真的認祖歸宗了,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對於這些,李敏心裡早有了底。但是,這個高卑國,她真的不得不去一趟了。眼看這事兒越發鬧的大,她要是不去高卑國,只怕難以向天下百姓交代。她如今身份不是一個凡人了,是護國公的妻子,一舉一動,牽涉到北燕的命運。
聽說皇上派出的人,陪同高卑國的使臣,往北燕進發了。
李敏在府裡召集早前欽定的婦女會的那三個頭,召開第一次婦女會骨幹會議。
呂氏和邱氏以及潘氏,上回在聽她吩咐以後,這兩日都在燕都內外走動,先列清楚了一些名單,交給李敏查看。這些名單,都是她們認爲可以可靠的,繼續往下發展的婦女會幹部。
李敏仔細查閱着名單。
三個夫人看着她的臉,像是用針一樣,在她五官上想挑出了些刺來。由於找不到什麼破綻,邱氏在呂氏耳邊搖搖頭說: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李敏究竟是高卑人還是大明人。說起來,高卑人和大明人是同一個祖宗呢。
要是李敏真是高卑國的什麼公主郡主的話,他們北燕的女主子,有了一個比尚書府小姐更金貴的身份。
“據說,東胡人本想聯合高卑國,如果,我們的王妃是高卑國人的話,東胡人豈不是——”邱氏擠了下眼角。
這些都是北燕裡那些支持李敏的理由。不支持的,不外乎於,爲什麼大明的護國公,需要找一個高卑國人當妻子。
聽說,寧遠侯府因爲這個事,已經向護國公宗族裡提出了明顯的抗議,可是,暫時沒有什麼人敢響應。
每個人,其實都在等着,觀察,再做決定。畢竟,李敏究竟能不能認成這個親,還難說。
京師裡傳回來的消息是說,皇帝都對此很吃驚和懷疑,所以,一開始纔沒通知到北燕來,只是在京師裡先考察高卑國的使臣有沒有撒謊。
高卑國的使臣帶來的不是國王的信,是高卑國敬賢太后的書信,裡頭,卻也沒有提及李敏百分百是高卑皇室的子孫,只是說了,有聽說過這方面的小道消息,希望能讓李敏回到高卑國讓她看看,究竟是真是假。
有一點,卻是大家都不用質疑的,肯定是沒有假冒的。那就是,李敏是神醫的名聲,越傳越遠了,越來越是煞有其事了。
大概高卑國皇室最大的用意,是想把李敏這樣的神醫請過去看能不能治好高卑國國王的病。
“本妃以爲,這個名單上的人數多了一些,可以稍微再少一些,但是,範圍可以再廣一些。”李敏看完了名單上的詳情,提出了見解說。
三個夫人馬上把神遊的思緒收了回來,答是。
李敏放下名單,抱起了暖手的手爐,這幾天無疑天氣是更冷了些,手一下子都快能凍成冰棍的節奏,暖和了下手,再說:“本妃過幾天可能要出行一趟,離開燕都。”
看來消息是真的了。三個夫人都站了起來,垂手接聽她下一步指示。
“在本妃回來之前,該做的工作不能停,這關係到民生,是王爺心裡頭最關切的。有什麼問題的話,你們先記在心裡,等本妃回來以後再處理。”
聽她這個口氣,是一定會回來的。三個夫人心裡,對此又各自有了些想法。
邱氏和呂氏是想,李敏這句話保證了她們今後只要給李敏好好辦事不會吃虧,因爲李敏再怎樣,在北燕的地位是不會變的。
至於潘氏,心情是如過山車一樣,有些沒底了。主要是李敏好像都半句沒有提及到她女兒的婚事。聽說,李家那兩個小姐的婚事反而有了些眉目了。固然不像李家所想的,李敏會給李家的女兒安排自家小叔。
對此李家是該心懷感激了,哪怕李敏給她們安排的,不如她們想象中那麼好,畢竟李敏現在和李家好像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了,能對李家這麼照應實屬不簡單。
潘氏走出屋之後,略顯蹣跚的腳步,印在了李敏的眼裡。李敏問起了從郡主院子裡回來的春梅:“郡主怎麼想?”
春梅答:“郡主不想回京,因此已經修書一封送回到京師裡了,是寫給恭親王的。”
寫給恭親王肯定比寫給魯王妃好,魯王妃肯定不會順從朱永樂的意思辦事,只有恭親王,可能開明一些,會接受下朱永樂的任性。
李敏手裡,這還有一封柳氏差人傳來的口信,裡面婉轉地表達了,其實李欣兒可能都不介意給徐有貞先當妾,如果徐有貞沒有這個意思想先娶妻的話。
看來她這個表哥的桃花很旺,仰慕倒追的姑娘很多,完全不遜色於她家小叔的魅力。
可是徐有貞可能現在心裡面,哪怕對於什麼娶妻生子的事兒更沒有心思了,因爲眼瞧這都出大事了。聽說徐三舅在聽說她不是李大同的女兒以後,在藥廠裡哭的稀里嘩啦的。徐有貞光是照顧徐三舅,都累的滿身是汗,身心疲憊。
徐家人,是覺得她娘徐晴太委屈了。這算是什麼?因爲一個男人的無情無義,拋妻棄子,不得已嫁給了另一個男人。
不管她李敏的親爹是誰,當年什麼理由不能娶徐晴都好,都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爲。相比之下,願意給徐晴戴綠帽子的李大同,固然對她們母女也不怎樣,但是,最少當時,算是挽救了徐晴的名譽和性命。在大明,未婚生子的話,一樣是要被浸豬籠的。
徐家人有理由更恨這個把徐晴拋棄了的李敏的親爹。
李敏長長地嘆聲氣。
春梅知道她心裡很煩,沒有說話打擾她,靜靜地站在她身邊給她沏茶。
尚姑姑走了進來,對着李敏揖了,道:“大少奶奶,東西都準備好了。”
李敏這是要上太白寺一趟。
太白寺這幾日,短短几天功夫裡,是變了個大樣的樣子。那些常上太白寺進香的香客們只知道,這幾天,太白寺是關閉了寺門,不知道爲什麼緣故。
在寺院裡,高僧們相聚議事的殿堂裡,兩方人馬因爲蓮生作爲住持,私自外出一夜未歸,並且現在有證據可以證明其與高卑國人有交集,爭議到不可開交。
三綱裡頭,由於弘忍離去之後,未找到替代的人選。只剩下淨遠和慧可。吵架的,正是這兩方各自統轄下的僧人。
淨遠一派的人,其實應該說是以明德爲首,淨遠並不是一個愛開口主張的人。明德認爲,哪怕蓮生有什麼理由突然不適合當太白寺的住持了,但是,終究蓮生是慧光指定的繼承人選,因此不可輕易改變。有什麼問題,也該等到慧光回來以後再做打算。
對明德維護蓮生的態度,慧可一派認爲明德這是偏私,因爲明德之前帶過蓮生,算是蓮生的半個師傅。再有,慧光沒有調查清楚蓮生的過去,是錯在先。所以,慧光回來沒有回來都好,蓮生是不能繼續擔任太白寺的住持的。
蓮生這個當事人對本事的態度呢?
這要先說起,當時蓮生因爲靈空拿了懷讓泄漏的線索進行脅迫,被迫離開太白寺的途中,遭遇到了綁架。
在大皇子設了埋伏的誅心附近,其他下山的僧人與懷讓一塊兒,找到了被綁的蓮生。大皇子的人,主動把人放了的。因爲再綁都沒有用了。更何況,這個蓮生,很有可能都不是普通人。大皇子可不想一錯再錯。
蓮生暫時沒有住在太白寺住持的院子裡了,而是移到了他做太白寺住持之前住的那間普通僧院裡。
遭綁的時候,與對方交手以後,多少受了點內傷外傷,需要養傷。
看着在屋裡打坐的那個人,屠二爺撓着下巴,轉頭,能看見上山的那頂轎子是到了寺院的門口,於是對着屠少說:“你看,她和蓮生的感情益發好了,現在都到了山上爲蓮生求情來了。她如今是爲了蓮生全力以赴。你要是當初對她好一點,或許她對你,也對蓮生這樣好了。”
“哼。”屠少這句冷哼,像是在聽天下最大的笑話一樣,慵懶地瞥了下屠二爺,“你拉着我到這裡來,是爲說這個話。”
“是,告訴你,不說好人有好報,對人好一點,自然有些回報了,你看看,不是嗎?”
“你以爲她是救蓮生?”
“難道不是?”
“她是救她自己。”屠少冷酷的口吻沒有一點變,“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別看她是個大夫,私心那麼重,要不,不會給東胡人留一手了。同樣的,她這是不想大皇子被皇上利用了。畢竟大皇子還有點用處,可以牽制東宮,讓皇上那邊繼續焦頭爛額。再說了,她不是淑妃好嗎?淑妃聽說是大皇子的靠山。”
屠二爺無話可說,手指摸着眉毛,有點納悶:“她和淑妃究竟什麼關係?”
“不知道。”屠少冰冷的眼神裡,都不禁劃過一樣別樣的色彩。
眼看,她的那頂轎子,進了太白寺的院門。
太白寺衆僧聽見李敏來,都有些意外。大家想的是,哪怕護國公府想插手太白寺的事情,理應也該像上次那樣,由朱隸親自出馬。
李敏畢竟是個女人家,說話能頂屁用?
在懷讓的帶領下,李敏走進大殿時,在殿中爭議的高僧們轉頭看到她,都露出這樣一副表情。不說慧可,就是明德,都覺得她來的像是添亂。
畢竟是護國公的夫人,衆僧給了個面子,起身向李敏行過禮。接着,明德代替衆僧問她:“隸王妃突然到本寺來,是爲了何事?”
李敏道:“本來王爺要來的,但是,王爺考慮到這事兒,恐怕王爺都沒有本妃清楚,因此讓本妃代王爺走這一趟。”
“什麼事兒?”
“本妃這次來,其實是把本妃知道的一些事實真相給衆僧看。”李敏說完這話,啪啪擊了兩掌。
走進來的小太監,是小鄧子,大皇子身邊的人。殿裡衆僧中,只有慧可和靈空認得。於是這兩人心頭驀然一驚,李敏突然叫小鄧子出現是什麼意思。
只見小鄧子進來以後,指到眼前兩個人身上:“王妃,奴才記得,是這兩個人,到奴才主子面前,告訴奴才的主子,說是他們綁架了太白寺的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