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往哪裡逃

朱琪的臉在燭火下煞白煞白的,像是驚魂未定。

坐在桌子對面的朱璟,看着管家把千層糕拿上來以後,問:“還有人來嗎?”

“回八爺,九爺剛過來了。”管家作答。

“九哥。”朱琪回神,轉頭一看。

老九從門口走進來,手裡拿了把弓,一手撫摸弓弦的彈性,邊走邊說:“十一弟來了?”

“九哥。”朱琪再喊了一聲。

“別站,坐着。都是彼此不陌生的兄弟。”老九說着這話,在他們面前的大理石椅面的梨花凳上坐下,隨手把那隻弓遞到身邊的管家手裡。

“九哥這是從西門回來?”朱琪見到他拿着弓,自然聯想到西門的皇家射場。

“哪裡?我這是準備出獵。怎麼?你還沒有準備好?”老九瞅着老十一,嘴角頗顯吃驚地問,“我聽八哥說你去老十那裡了,你不是吧?什麼都沒有準備?”

幾句話,要不是知道其中來龍去脈的,肯定是聽的一頭霧水,想着這個老九是不是語無倫次了。

朱琪那臉一沉,再望一眼身邊的老八。她八哥早知道她去十爺府上了,結果是等着她來自投羅網。

“奇怪嗎?”老九看她對着老八的眼神兒,爲老八說了一句,“別怨八哥,他是關心你,擔心你去了老十那兒吃悶虧。你想想,這事兒我們不做,多少人一樣爭着做。剛纔,提督府裡下達了軍令,京城四門,如今有皇上頒發的通行證,都不能進出了。”

“什麼!”朱琪忍不住叫了一聲。

“你這急什麼?怕人逃了?還是怕有人被傅仲平抓了?”

像是被老九這句話抓住了小辮子,朱琪彆扭地說:“九哥,你扯我身上幹嘛?我純粹是有感而發,那個傅仲平竟然連皇上都不買賬。”

“他那哪裡是不買皇上的帳,他是趕着拍皇上的馬屁,連恩將仇報這樣的罪名戴上都不怕,只要拍到皇上的馬屁。”老九一邊罵着誰拍馬屁,一邊則嘿嘿地笑着,“說回來,我們這也不是趕着去拍皇上的馬屁嗎?”

朱琪手中的拳頭不禁握緊了。身爲皇上的臣子,哪個不趕着拍皇上的馬屁的,不拍皇上的馬屁的人,猶如護國公府的人,是踏上逃亡的路了。

“好了,老九,別說了。”老八朱璟看着他們倆,那雙溫和的幽眸閃了閃,對老九說,“十一她沒有想好,她年紀畢竟小一些,未成家立業。爲皇上立下汗馬功勞需要出征的人,也是我們這些做哥哥的,輪不到十一。皇上也捨不得讓十一出征的。”

聽到老八這句話,朱琪忽然開了口:“八哥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肯定是要和兄長們一塊出征的,作爲皇上的兒子臣子,倘若這時候貪生怕死,怎能對得起皇子這樣的稱號?”

“十一弟說的好!”老九站起來,一巴掌打到朱琪纖細的肩膊上,“但是,十一弟你也不要勉強,仔細跟着哥哥們,出外兇險,到時候遇到翻臉不認人的白臉狼,我和八哥是擔心你吃虧。”

“白眼狼是嗎?白眼熊我都不怕。”朱琪冷冷的聲音雄赳赳氣昂昂地說,“遇到我一箭射穿它的胸口。我十一的箭術哪個能比得上?”

老九與老八互相對了一眼。

京師的城門根據提督府的命令緊閉,話說,那個把最後一輛馬車放出京城南門的軍官,事後怎麼想都覺得哪兒不對勁。再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趕着升官發財的夢,到了提督府直接參了這個軍官一本。

傅仲平到聽說有人拿了他親自簽發的通行證最後一刻順利逃出京師以後,心裡一驚,忽然纔想起那時候爲了謝恩把這個東西送給了李敏。

這樣重大的事情他早該記起來的,如果早記起來,命令下達到各城門護軍,特別留意拿着他親發通行證準備出城的人,或許,早幫皇帝抓了逃犯立了大功。何須現在反而是心裡惶惶然了,擔心皇帝知道是他的通行證把人放跑了。

真是越急越亂。

馬家父子站在他面前,聽到這事兒,覺得有自己的一份責任在,立馬請求帶兵出發,去追這隊逃亡的車隊。

傅仲平信得過馬家父子,知道馬家父子現在與他是一樣的利益所在,大手一揮,同意了。

馬甲父子即率了一支一百人的騎兵出發,從南城門出發,追着那馬車隊離開的痕跡。

到這個時候,皇宮裡還無消無息的。皇帝好像不知道已經傳的滿城沸揚的禁門令,好像不知道誰誰誰都趕着拍他皇帝的馬屁。或許皇帝是覺得既然自己都不用發令,下面的人自己先自動自覺地幫皇帝做事了,所以,乾脆不發令了。

實際上真是如此嗎?

皇帝怎麼可以發令?

一旦發令,天下都知道護國公要反了。難免全國各地一些逆賊趁機起亂,到時候,烽火四燃,皇帝能忙得過來嗎?

再說,皇帝派去護國公府四周盯着護國公府的眼線,一直都沒有察覺到異樣。

直到聽見說,傅仲平的人有可能把一支逃亡的隊伍放出了南城門之後,皇帝的眼線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問題了。

這些眼線,分成五道黑影,從五個方向,四面八方地包圍住護國公府,越過護國公府的高牆,緊接潛入護國公府。

進到號稱保衛森嚴的護國公府以後,這些人忽然大吃一驚,只見他們來來回回地護國公府裡走着,走廊上不見一個人影,院子裡不見一個人影,隨便推開某一間房門,房間裡面的東西見到都是擺放的整整齊齊,紋絲不動,但是,沒有見到一個人影。整個護國公府的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人了,只剩下東西,好比一個鬼宅。

護國公府一到夜裡時點,門口是不放守衛的,這是從朱隸回來以後履行的王府新規定。這些眼線,只要想到上次無刀之王就是上了這個虧,進到護國公府裡方纔知道進了人家設好的圈套,只能是束手就擒,所以,這些人哪怕是看不到護國公府的守衛都絕對不敢貿然翻進護國公府內,相信護國公府在王爺府裡設置了天羅地網,不想和無刀之王一樣上當。結果,正是因爲這樣,反倒使得他們以爲護國公府裡靜悄悄就是沒有動靜,沒有異象。

現在,才發現護國公府裡的人可能都逃跑了,這五個人,着急地聚在了一起。

“怎麼辦,大長老,你說他們這些人走了,但是又不像,因爲那些值錢的東西他們一樣都沒有帶走。”五道黑影中,身材最矮的一個老頭子,從懷裡掏出一隻剛在某個房間裡發現的御賜的如意,不可思議,語無倫次地比劃着。

他們只是簡單搜索,都已經發現,真是屋裡每樣值錢的東西都原樣擺放着。按照普通人的邏輯,如果是逃跑的話,肯定是把最值錢的東西搶先帶在身上帶走,留着是益了別人。

“人家都說護國公是個怪人。看來真是個奇怪的人。”這話發自五道黑影之中,另一個高高瘦瘦留着一撮白鬍須的老頭子,樣貌類似仙風道骨之姿。

說起來,這五道黑影全是老頭子,外貌是各有千秋,有的身形矮小好像松鼠,有的仙風道骨好像道士,有的佝僂好像揹着個烏龜殼的烏龜先生,有的很胖像是隻噸位級的大象,唯一長得比較正常的老頭子,好像是這夥人的老大。其餘的老頭子都因此稱呼他爲大長老。

大長老看着他們搜出來的金銀財寶,這些他剛纔走過護國公府裡的房間,一樣都看到了。於是對這另外幾個兄弟說:“護國公的屬地在北燕,有的是子民,有的是金銀財寶,這些東西他看不上眼,不帶走很正常的。帶走的話,反而不是護國公了,因爲帶出去不麻煩嗎?這些東西裝上幾車都裝不完,一路行走,要人看着要人運,不能吃不能用,不是忝累嗎?”

“大長老這是說,護國公真的逃了?”

“廢話!人家帶兵打仗的,能不懂得輕裝上陣的道理?我剛纔路過廚房時檢查過了,裡頭的食物,是一乾二淨,什麼都沒有留下。人家帶的全是食物和水。分明是一路逃亡北燕去了。”

“可是——”猶如松鼠的四長老問,“京師衛軍,說他們是從南門走的。”

從南門去北燕,豈不是要繞一大圈子路。護國公是傻的嗎?哪怕是想着南門的守衛應該最鬆懈,可是,南門出去以後,同樣要經過京師軍隊的眼睛,才能繞到北門出發往北燕的那條路去。

“那支從南門出去的,我看,很可能是護國公聲東擊西的策略,讓人以爲他們從南邊逃脫,其實不然,但是,趁追趕的軍隊撲到南邊去的時候,護國公可能已經走上去北燕的路了。”大長老稍微沉思了下後,深沉的眼珠子盯着地表上,有了結論。

“如果是聲東擊西,我看,提督府的人從南門出去了,是不是該通知他們回來?”

四長老這話剛出來,被其他幾個老頭子全罵是傻子。

現在是什麼時候,各方各派忙着抓人立功的時候,誰先抓到人,誰就在皇帝面前立下了最大的功勞。誰還會給競爭對方通風報信?肯定是趁着提督府的人撲錯了方向自亂陣腳的時候,自己先一步抓到逃犯押回皇帝面前要緊。

“好在我們現在手裡面,有提督府的人沒有的東西。”大長老從袖管裡取出了一卷羊皮紙。

其餘四個老頭子,對着他這卷羊皮紙四雙眼睛全放出狼一樣的光。這是他們這次成敗的關鍵所在了。有了這個東西,想必護國公府的人插翅難逃。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當大長老把羊皮紙準備展開之後,與兄弟們一起研究護國公的逃跑路線時,黑漆漆的院子裡傳來一道驚疑的聲音。

“你們能確定你們手裡拿到的地圖是真的嗎?”

詭秘的男聲,剛從院子裡傳出來的瞬間,五個老頭子瞬間都是一驚,立即分散開來,向四周警戒。大長老緊緊地護住手裡的地圖,喉嚨裡發出一聲氣灌丹田的吼:“誰?是哪個英雄好漢在背後偷窺人家做事?出來!”

院子裡餘下那個風聲,呼嘯着穿過光禿禿的枝椏和灌木,猶如狼嚎,淒厲而尖銳的聲響像是要割斷人的耳膜一樣。

在這樣宛如鬼電影的聲音和場景中,那道美麗愉悅的男子嗓音從猶如鬼泣的風聲裡冒出來時,沒有讓任何人心裡感到愉快,反而是每個人的毛孔張開,毛髮豎立,全身繃緊。

“大長老說話真有意思。這是王爺府,大長老是私闖人家的宅邸,怎麼變成他人偷窺大長老在王爺府裡做事了?”

大長老的臉驀然一片紅,佯作正經地肅起嗓音說:“我們五個人,是皇上的臣子,是奉了皇上的命令進了護國公府裡來辦差的。”

“哦?這麼說,皇上讓人私闖護國公的宅子?皇上爲什麼這麼做?皇上想抓護國公嗎?皇上哪怕想抓護國公,派兵過來不就成了?爲什麼鬼鬼祟祟的,讓五怪像賊一樣半夜三更裡摸入護國公府?”

五怪!

對方知道他們的身份!

五個老頭子臉色瞬間改變的時候,大長老緊抿着嘴脣,嘴角里發出一聲冷笑:“看來,公子是傳說中認了賊臣的北峰老怪了。”

“賊臣?”

“是。”大長老吞了一口唾沫,忽然改變了語氣說,“皇上仁慈,有讓我們給你帶句話說,只要你迷途知返,皇上會赦免你之前所有犯下的罪行。”

“皇上如此仁慈,真是令草民大開眼界。其一,草民不知道犯了何罪,變成朝廷通緝的重犯了,不如皇上先開誠佈公宣告天下置草民有罪,再來和草民討價還價更好。其二,皇上是不是接下來要讓草民供出這個王爺府裡所有人都去了哪裡,這樣的話,皇帝只是赦免草民的罪行,皇上不僅是仁慈,在草民看來,還真是小氣。五位長老,跟着如此小氣的主子做事,不覺得委屈嗎?”

“你!”五個長老哽的滿臉通紅,直罵,“不知好歹!你跟着叛賊做事,是逆賊,是逆臣!不公不義,不被天下認可!還不趕緊改邪歸正,歸順皇上!”

“我北峰老怪,人家都說是瘋子了。但是,瘋歸瘋,卻也比你們幾位信口雌黃的,知道誰是誰非,誰對誰錯兒。皇上要治護國公的罪,把罪行向天下頒佈,派兵抓人不就完了。何必這樣鬼鬼祟祟的行事。這樣的行爲說給天下知道的話,你們說,這豈不是變成了皇上不對,做賊心虛?”

幾個長老那個嘴巴都扭歪了,眼看說不過人家,互相看了兩眼。

“大長老,不如這樣——”高高瘦瘦的三長老,往自己脖子上比了個手勢。

“你看見他在哪裡了嗎?”四長老的小眼睛睜的大大的,意圖在黑暗裡發現那個蹤影,可惜什麼都看不見。

“不管他在哪裡,抓到他,留個活口,嚴刑拷打,看他說不說出護國公逃到哪裡去了!”

“我看不見得。他這很有可能是緩兵之計,可能護國公還沒有真正逃出秘道,在給護國公拖時間。大長老,不如我們不要理他,趕緊按着這地圖上的標誌尋找秘道,當務之急是抓住護國公和隸王妃!”

儼然,最後提議的那位烏龜長老五長老,合了大長老的心意。

“不和這種瘋子纏鬥,會沒完沒了的,聽我命令,去尋找府中逃往城外的秘道,找到護國公和王妃。”大長老一聲令下,五個老頭子轉身就要尋到王爺府後院去。

忽然,在他們五個人影面前,落下了一抹青色的身影。只見那人,五官美而精緻,一襲竹衣布衫,幾分置身世外的蕭然。瞅着眼前這五個面容詭異的老頭子,許飛雲削薄的嘴角上掛上了一絲嘲諷。

五怪在乍見到他的一剎那,面露驚恐,齊齊退了一大步。只因,許飛雲比傳言中的北峰老怪年輕許多。

“你真的是北峰老怪?”四長老驚奇地叫喊。

倘若眼前站着的許飛雲是真,豈不是,許飛雲會有傳說中的返老還童的駐顏術。

見這五個像妖怪的老頭子居然用看妖怪的目光看着他,許飛雲臉上驀然一黑:“正是在下,又如何?”

“既然公子自稱爲北峰老怪,領教我們一招再說。”三長老邊說話,出手就打。可見,他壓根不信許飛雲會是北峰老怪。

三長老使的武器是道士用的拂塵,其步伐如仙人一般,輕盈飄然,兩袖劃開,更如仙風。只是在許飛雲的眼裡,對方這些招數儼然是華而不實。而且,很明顯,這人出手雖快,但目的只是引他纏鬥,給其餘隊友製造逃脫的機會。

見此,許飛雲往後大退一步躲過三長老的攻擊之後,袖管裡倏的即射出了四條絲線。這些在黑夜裡閃着銀光好比冰絲的銀線,堅韌無比,用刀都砍不斷,並且末梢帶勾,飛出去後,直擊那逃跑的四個老頭子背部。

大長老等哪裡想得到他竟出這樣的怪招,一個個閃躲不及。有的直接被銀勾掛住了衣領子被拽落到地上。

有的轉身意圖扭開銀線誰知道哪個銀線竟然跟着他自身的身體旋轉,猶如繩索反而被一瞬間被捆綁的嚴嚴實實的,方寸大亂地叫道:“快救我,老三!”

喊的人,正好是手握羊皮卷地圖的大長老。

一見形勢不妙,唯獨沒有被銀線纏住的三長老返身去救人。說時遲那時快,一把尖刀趁其不備架在了他脖子上,說:“急什麼?不是要找我們主子嗎?”

三長老回頭一看,見清楚是護國公身邊如影隨形的一等侍衛伏燕時,整個傻眼了。

不用說,他們五怪和無刀之王一樣,陷入護國公佈下的天羅地網裡了。

大長老這才知道,原來護國公引他們上鉤,正是爲了他手裡這張從護國公府裡外泄的地圖。

輕而易舉地從被捆綁的大長老手裡抽出那捲羊皮卷,許飛雲想自己先看一眼,但是,看了能看懂也沒有用,因爲,他們這拿回地圖不是爲了看懂地圖,只是爲了證明一件事。所以,這份地圖,肯定要交給護國公的謀臣來看。

公孫良生從躲着的灌木叢裡走出來,伸手接到許飛雲扔過來的地圖,隨即展開,藉助邊上的一盞燈籠查看過後,對向了大長老:“這是皇上給你們的嗎?”

大長老死咬着嘴巴,不說。

“那你們知道這條秘道是通到哪裡去的嗎?”

五怪只聽對方口氣好像有些不對,全部一怔。

公孫良生拳頭捂着嘴角咳嗽一聲:“你們既然現在都知道中了王爺的套,那應該知道,王爺只是想求證什麼。”

護國公想求證,護國公府裡的人,有誰做了叛賊給皇帝泄露了如此重要的機關地圖。這地圖裡面記載的是護國公府的高級機密,是護國公府祖先早年修葺的秘道,爲的是在護國公府生死存亡的時候,能讓護國公逃出京師的唯一生路。

這樣的機關,只有護國公的主子知道,不排除護國公在自己不在護國公府的時候,爲了自己妻兒的性命安危着想,告訴給了護國公府的女主人知道。

因此除了朱隸,只有尤氏知道這樣一條秘道。不是尤氏向皇帝告密,那就是尤氏告訴了某人,某人向皇帝告密,爲圖榮華富貴,或是,只爲了一份愛情?

五怪臉上的肌肉全部抽搐着。

公孫良生只看他們幾個的表情,就知道朱隸和他們的猜測,全是對的。容妃早叛變了護國公,早就變成皇帝陣營裡的人。

這樣一來,爲什麼朱隸會之前在戰場上中了敵方的陰招,不言而喻。只因爲,朱隸出事以後,在自己軍營裡查了再查。他朱隸的部隊,基本上是不可能有叛賊的。更何況,他當時帶的軍隊是他最信任的親衛隊。

唯一有可能泄露他伏擊地點的線索是,他之前給尤氏修書,可能是略有提及到他當時身處在哪裡,哪個方位,這都是讓敵方有機可乘的地方。

尤氏對自己妹妹的信賴,超出了自己身爲護國公府女主子的身份。除了血緣關係的牽絆以外,尤氏常年呆在京師裡,與護國公和護國公的軍隊相距甚遠。什麼感情都好,其實最經不起常年的相隔兩地。在京師裡寂寞孤獨的尤氏,孤軍奮戰的尤氏,唯獨只能把滿腔的信賴全寄託在宮裡的妹妹身上了。

皇帝可算是老謀深算,早算計到了這點。所以,同意尤氏把自己妹妹送進宮裡給他當妃子。同時,把尤氏常年以各種理由扣留在京師。那時候,護國公只想到皇帝扣留尤氏不過是把護國公的妻子當人質以防護國公叛變。其實只要深思一層,不然。

護國公當真要叛變,不會不顧妻子兒子,但是,總有法子把妻兒先弄出去的。皇帝這樣做其實防不勝防,沒有什麼好處。

皇帝,是爲了離間護國公一家的情感,讓他們一個在南,一個在北。

萬曆爺這些暗藏的心計,直到容妃有可能叛變了他們的嫌疑,進入了他們的視野以後,才似乎一一顯現出了端倪。

公孫良生都不得不在心裡感嘆:萬曆爺這個君王,真是歷史上最腹黑的一個了。玩的各種心計,都直指到人的心裡。

難怪,容妃會載在了皇帝的甜蜜陷阱裡。不知道容妃如今可是悔恨?畢竟萬曆爺那人,從來都是把人利用完了之後,像處置李華那樣,沒用的當然是要儘快處理掉了。

公孫良生擦亮了火石,把羊皮卷地圖慢慢燃燒的時候,對着伏燕說:“按照主子的話做吧。”

五怪聽見他這話剛露出不明其意的表情時,忽然從黑暗裡伸出來的五把尖刀從背後準確地插入了他們的心窩口。

幾個老頭子眼睛都來不及眨,瞬間倒在了地上,沒了呼吸,眼睛直瞪着天,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看着這五個被一刀斃命仰倒在地上的老頭子,許飛雲眯了眯妖孽的眼瞳,在看向那個書生的背影,不得搖頭。朱隸是說不留活口,但是,哪有這書生下手這般狠辣。

最毒是書生,這話一點都沒有錯。

夜裡,那從南門率兵出去的馬家父子,一路冒着寒風與細雪,在黑漆漆的路面上尋找逃走的馬車隊的蹤跡。

大約是過了一個時辰之後,終於發現了火光的影子。馬家父子一馬當先,帶兵搶到馬車隊前面的交叉路口上,團團包圍住了車隊。

馬車隊的人驚慌不已,紛紛從馬車裡露出臉張望是怎麼回事。

“下車!例行檢查!全部下車,下馬!”馬德康騎在馬背上大聲叫喊。

馬餘生率領部分士兵催促馬車隊裡所有的人下馬車接受檢查。一問這個車隊是誰的,一個頭戴小皮帽的中年男人從前面的人羣裡走了出來,對着馬餘生滿臉訕笑地說:“官爺,這車隊是我的。”

“你的?”馬餘生一掃這個男人的臉完全陌生,不禁疑惑。

“是。”

“你是誰?”

“草民是京師裡芙蓉店的店主,專賣婦人首飾與胭脂的,老家在江淮。這是趕着帶一批貨回老家,回家把年貨帶回家的同時,想在老家順便做筆生意。不知道,官爺帶兵這是例行檢查什麼?”

馬餘生聽到對方這樣一說,直愣了一下。那些負責上馬車上檢查的士兵,除了貨品沒有發現異常,馬車隊裡的人員,也沒有發現異常,根本不見所謂護國公府的人的蹤影。回來向馬家父子彙報以後,馬家父子臉色齊齊一變,朝向了那個放走車隊的軍官:“你確定你放走的是這個車隊嗎?”

那個軍官仔細數了下馬車數目,再看看馬車外形,感覺是這個車隊沒錯,不過,他記得:“給我通行證的那個人,不是這個人。”

“你是這個車隊的車主,你那時候通過城門,是用了誰的通行證?”馬餘生轉頭,質問那個老闆。

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雙手:“官爺,您知道的,一般百姓夜裡想出城門,要拿這個通行證不容易,只能和人家買。”

這事確實是這樣的。一般老百姓夜裡想進出城門,哪能輕易拿到衙門的通行證。私下由官府的官員買賣通行證的事常有發生。是這個行業的潛規則了。一般來說,知道是急於運貨出城去做生意的商隊,又是出城門的,官員都樂於賺這樣一筆錢,私下販賣夜間通行證,反正危險係數不高。

馬家父子這下才意識到是中了圈套,被人耍了,恐怕是李敏有意把通行證流到外面給人用,在必要時刻使用到了這招聲東擊西的策略,引得他們撲錯了方向。

從此可以看出,李敏雖然說拿了傅仲平報恩的通行證,可是,壓根兒不信任傅仲平他們真的會知恩圖報。

馬家父子的臉,瞬間在夜裡都紅了,羞愧地像是刺滿鮮血一樣。

他們真的是不知道知恩圖報,對救命恩人反而力下毒手。之前他們與傅仲平說的,什麼會等抓到李敏之後親自對李敏謝罪,其實他們心裡都知道不可能的。哪怕他們真那樣做了,不過都也是裝模作樣而已,給天下人看了罷了,反正最後皇帝肯定不會虧待他們的。

像他們這樣,成爲皇帝的女婿,巴結皇家的人,早就是唯利是圖的人了,怎麼可能真的是有情有義的漢子。

或許以前他們是,可是和傅仲平一樣,來到京師混久了以後,人品全變質了。換句話說,此等便宜,天時地利都在他們京師部隊裡,他們不做的話,豈不是肥水全留給他人了。

馬餘生一個氣惱,伸手抓起了車隊老闆的衣襟,兇狠地問:“那個帶着通行證的人呢?你不是私藏逃犯?小心本爺把你抓起來直接連你一家都就地正法了!”

中年男人聽見他這樣一說,魂都被嚇掉了,哆哆嗦嗦的,在寒風裡淚流滿面:“官爺,草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說的那個人,平常做生意不都是這樣的嗎?我怎麼可能把他留在草民的車隊裡?一出城門,草民的車隊,就和這人分道揚鑣了。現在都過了這麼久,草民哪裡知道他走到哪裡去了。”

一出城門就跑了!

馬家父子一個發愣,眼看車隊的人員一個個在寒風裡瑟縮着,明顯是普通老百姓。他們這下不止撲空抓錯人而已,耽誤掉的時間,讓敵人跑掉的時間,更是難以計算。

碰!把中年男人直接摔倒在地上。馬家父子氣沖沖地躍上馬背,馬鞭一甩,着急回京師報信去了。

傅仲平在自家提督府裡,來回走動,從他雜亂的步伐裡可以聽出他的心情很是不安。

他的姨娘蓉兒冷冷地看着他。

馬家父子回來的時候,時辰被耽誤了最少兩個多,都快凌晨了。帶回來的消息讓傅仲平直接跌坐到了椅子裡:“你們說什麼?她把通行證給了其他人用?”

“恐怕是的,提督。”馬家父子難以啓齒地說。

蓉兒冷笑一聲:活該!瞧他們現在這幅狼狽相,忘恩負義!而且,被人家早抓住他們會忘恩負義的小人心理了。

傅仲平惱火地一巴掌打在了案上:“好個隸王妃!將本提督親發的通行證當什麼了!”

人家當是他忘恩負義的證據了。

蓉兒含笑走出來,衝他跪下說:“老爺,既然隸王妃都逃出去了,皇上也沒有下令。老爺盡到了忠責,不如收手吧。”

“收手?”傅仲平雙眼猛瞪,“如今我傅仲平鎮守京師防衛,在我傅仲平眼皮底下這樣一批人,上百人全不見了蹤影。你認爲皇上會放過我?”

蓉兒咬了口嘴脣。

傅仲平的話沒有錯,現在他們是騎虎難下了。

“會不會,他們還在護國公府裡,沒有逃?”馬家父子問。

傅仲平冷冷地掃過他們倆:“皇上的親兵昨晚上潛入護國公府之後,一直沒有再現身。本官想好了,等天亮之後,親自到護國公府看看。不過,只怕沒有這個必要。因爲一般未到天亮時候,護國公府的小廝會在門前灑水清掃院門,可是,今早並沒有人出現在護國公府門口。”

昨晚出事以後,他馬上派人去盯着護國公府動靜了。現在看來,皇帝的人,有可能在護國公府內被人殺了。然後,既然都沒有人煙的樣子,八成,護國公府裡是空無一人了。

逃了!

馬家父子心頭掠過一道震驚。

怎麼逃跑的?

京師四門,昨晚在傅仲平下令之後,嚴密把守,禁止人員出入。除了那隊從南門出去的車隊,再無其它可疑跡象。

一團迷霧隨即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傅仲平摸了把下巴說:“末將曾聽人說過,護國公因爲手握兵權,也是很怕皇上哪一天看自己不順眼,修了一條通往京師城外的長秘道。不過,這條秘道,不止護國公知道,護國公夫人也知道。”

“提督是指,皇上也知道?”

“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因爲,這個傳聞已久,倘若是當今皇上,對於護國公一舉一動都是十分關注的,再有護國公夫人的妹妹在宮裡爲容妃娘娘,是皇上的心頭大愛。”

“皇上雖然沒有發佈命令,但是也在守株待兔。”說到這兒,馬餘生不解了,“既然皇上都知道了秘道所在,爲什麼還派人潛入護國公府裡,不如在秘道出口布上天羅地網,一舉把人抓住更好?”

唯一的答案只剩在,這個秘道口,與容妃告訴皇上的秘道口,在信息上有了出入。畢竟,這條秘道修葺已久,尤氏知道這條秘道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容妃告訴皇帝,應該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皇帝四處找不到所謂地圖標誌的護國公府秘道口。尤氏又從來沒有因爲危機親自走過這條秘道,怎麼能和妹妹解釋怎麼回事。容妃自己更不可能追着尤氏問,會讓尤氏起疑心的。終究尤氏和她不一樣,是護國公的人。

倘若事情真是如此,這條秘道存在的話,護國公府的人,是從秘道逃之夭夭了,根本不必經過城門,不必問過京師衛軍的意見。

可是,有人並不是這樣想的。

在聽了自己九哥說了,說要出去“打獵”。十一爺朱琪好像興致勃勃地準備弓箭,可是等了老半天,自己兩個哥哥並無動靜。

朱琪犯疑問了,問起了老九:“我們不追,不怕人已經逃到天涯海角去了嗎?”

“不怕追不上。八哥說了,事兒得慢慢來,慢慢想,否則,會輕易中了對方的陷阱。你看看,提督府的人,出了南門去追人,最終不是無功而返嗎?皇帝的眼線,據說進了護國公府以後就沒了消息。八哥對此早有預料。八哥說,如果是他要逃,絕對不會選擇夜晚出城。”

“爲什麼?”朱琪訝問。

老九張開白白的牙齒:“你想想,夜晚出城,不止夜裡路面看不清,危險高,而且,要用火照路的話,容易引人注意。皇上之前,在從京師到北燕的路上,設置了重重關卡。夜裡,這些關卡都不開的。哪怕是有通行證,皇上早有命令,往北燕的關卡,夜裡是不開的,不給人經過的。否則,皇上怎能如此鎮定,一個晚上都不開聲?”

朱琪的心口失速,碰的一聲,感覺這次他和他的家人在劫難逃。

因爲按照老九的說法,皇帝佈置這一切已經是很久了,是預謀許久的了。倘若他和他的家人意識到了危機想逃,恐怕也只是近期來的事,哪能鬥得過預謀許久的皇上。

“是不是害怕了?”老九拍了拍她肩頭,像是安慰她說,“皇上是我們的父親,只要不做叛賊的事兒,皇上最少不會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手。”

朱琪覺得他這話哪裡是安慰她,只問:“八哥意思是,因爲皇上不會對外宣稱與護國公的關係鬧僵了,所以,一切行動會秘密進行。護國公或許會抓住皇上這點,趁着白天人多熱鬧,趁亂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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