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裡各色凋零的花已經被悉數撤走,換上了嫣紅的四季海棠,白色的馬蹄蓮點綴其中,其中不乏未化開的冬雪壓住枝頭。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通往御花園的深處,在那四角亭中,皇帝換上了一聲輕便的服飾端坐在那,滾燙的茶水經過鳳凰三點頭輕揚地落入了玉杯之中。茶道之精髓在於心境,配着這隆冬之景,一杯暖茶沁人心脾。
皇上一臉專注地繼續完成茶藝的其他步驟,而顧晗墨抱着子悠已經走到了亭外。顧晗墨靜靜地站着,那子悠也靜靜地看着。兩人皆默不作出,直到皇上完成了最後一步翻江倒海後,顧晗墨才走上前,將子悠放了下來。
“逍遙見過皇兄。”顧晗墨微微叩首後便在皇上的手勢下坐在了一旁。
皇上端起了一杯茶,微抿了一口,“笑兒,在檬兒那還習慣麼?”他的笑臉一如以前一樣迷人,雖然帶着些許滄桑,可是卻有着另一種子悠從未見過的味道,讓她感覺很舒心。
悄然間收回了思緒,子悠咧着嘴笑,“檬兒哥哥對笑兒很好。”
“那就好……”皇上看着庭院一角似是在想心事又似是在看風景,最後猶豫了一下才道,“笑兒,你姐姐還有幾天便要出嫁了。”
“是。”子悠笑着頷首。
“笑兒有喜歡的人嗎?”皇上看了子悠一眼,便笑了起來,“現在,就把朕當做你父親,隨便說說就好。”
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這是打算直奔主題麼?子悠搖了搖頭,心中卻是感嘆,她喜歡的人不就他麼?她愛的人不就是她的陶黎哥哥麼,可是……“還沒有。”
“那笑兒有想過也穿上紅嫁衣嗎?”
此刻,在子悠眼中,陶黎哥哥的那張笑臉驀然之間幻化爲了各種各樣妖魔呲牙咧嘴的樣子,看的讓人心寒,讓人害怕。他是步步爲營,準備讓自己陷進去嗎?他就那麼想要算計自己?難道,她的陶黎哥哥真的在作爲一代君王的時候便是這樣狠心嗎?一瞬間,以前的陶黎哥哥一下子死了,一下子灰飛煙滅,一下子……連痕跡都找不到了。子悠咬着牙根最終猶豫了一下才笑着道,“笑兒還小,沒有想過這些。”
一時之間,御花園中只傳來了淡淡的花香,靜的甚至連呼吸都聽的到。子悠就看着那雙眼睛,那雙看盡了世間冷暖,看盡個人百態的格外犀利的眼睛,最終,他輕輕一笑,“對,笑兒還小,等笑兒長大了,就該穿上嫁衣了。”說着,那雙寬大厚實的手撫摸了一下子悠的頭髮,“笑兒,等過了冬天,朕幫你找一個老師,教導你琴棋書畫,好不好?”
“好。”這一聲,子悠道的格外惆悵,如同好不容易纔擠出來的一般,帶着些許沙啞。
此後,皇上喝了一口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便又看向了顧晗墨,“逍遙,這秀女剛剛選完,其中若有中意的,便和皇兄說,皇兄一定滿足。”
子悠轉頭看着顧晗墨,顧晗墨就端着茶一副品茗中突然被人驚醒的樣子,滿臉驚訝地道,“皇兄,你說什麼?”說完,皇上哈哈大笑,並沒有再繼續剛纔的話題的意思,反而是指了指院中的四季海棠。
“這花,你可種了近七年了,每年冬天都送來一盆,都快堆滿御花園了。”說着還調侃了起來,“難道是心意哪家姑娘,卻不敢說?”
“呵呵,怎麼會呢。”顧晗墨笑着放下了茶杯,“不過這花在這皇宮花匠的照理下,倒是越來越好了,皇兄應該打賞。”
聽了這話,皇上笑着搖了搖頭,未多說什麼。而子悠也只是笑了笑便滿懷心事地底下了頭,院子之中,只怕只有顧晗墨一個人還帶着賞景的心思慢慢地品着手中的茶。
等到近午時的時候,便有小太監來通傳說淑妃娘娘在宮中等着與皇上一同用膳。皇上匆匆而走,子悠作禮之後就站在那空蕩蕩的亭子之中,看着那個熟悉的背影,華貴的黃袍暗繡金龍,腰間的玉章隨步而動,垂下了穗褂隨風輕起,君王之姿已然呈現。褪去了當初的一身西服,現在的他已是睥睨天下。
他們之間似乎已經不僅僅是年齡的距離,而是……心的距離。
他……是否是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陶黎哥哥。
陶黎哥哥!
爲什麼你離我越來越遠了,我明明已經把你找到了,爲什麼你還是離我越來越遠了?陶黎哥哥,陶黎哥哥,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不要離開我……你要是離開了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微風陣陣,臉上卻是冰涼一片,突然溫軟的指腹貼了上去,緩緩地,那稀薄的一行淚水在那纖指之下消失不見。子悠擡頭,便看見自己在那雙如夜的眼中投下的清晰倒影。□□的鼻樑離自己是那麼的近,甚至連他平穩的呼吸她都能聽清。“晗墨哥哥……”
“你怎麼又哭了?”顧晗墨伸出了另一隻手幫她擦乾了眼淚,“上次在莫府也是,無緣無故地就哭了。”擦乾了淚水,顧晗墨彎起了手指刮過了子悠的鼻樑。“再哭就不好看了。”
子悠只是扯了一個笑,深知自己剛纔的行爲有些怪異,連忙道,“晗墨哥哥上次也在嗎?”
“當然,有這麼好的機會去看太子側妃,我怎麼能錯過的。”顧晗墨邊說邊抱起了子悠,將她塞在了自己的臂彎之中。
“我們這是去哪?”似乎已經習慣了顧晗墨的懷抱,子悠再次找到了那個舒服的位置,懶懶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之上。風吹過,讓那微含淚水的眼有着一種澀澀的疼痛,子悠揉了揉眼睛,卻無意間看見了一個身影縮在那深紅的宮牆之下。她鬼鬼祟祟地在幹什麼?
“傻瓜,皇兄去用膳了,我們當然也要去吃飯了。”
子悠依舊是看着那抹身影消失的方向,心中微有思量。
也未去注意走過的路,總之在顧晗墨七拐八拐之後,子悠擡頭時已經身處於一片小樹林之中,“這是哪裡?”
“我找到的好地方呀。”顧晗墨放下子悠以後,就從角落裡拿出了幾個紅薯,“你不是說想要吃紅薯嗎?”
子悠看着顧晗墨像小孩子一樣地舉着紅薯的樣子,突然一掃之前的陰鬱,甜甜地笑了起來,“好,好,我要吃晗墨哥哥烤的紅薯。”
挖坑,支架,所有的活都是顧晗墨一個人在做,子悠坐在那兒看着他鬧騰的樣子。現在的顧晗墨和剛見到時完全不一樣,現在的他如同一個心中堆滿了期待的孩子正在動手做着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下過雪後,幹樹枝和幹樹葉難找,但不知道顧晗墨如何做到的,竟然抱回來了一大堆的乾柴。點燃了柴火,蒙着紅薯慢慢地烤着。冬日裡的風穿過了這已經沒有任何樹葉遮擋的小樹林,發出了呼呼的聲響。
子悠做在那兒,輕輕地哼起了小調,就好像當初在學校的時候,沒有爭鬥,沒有算計,單純地躺在陽光之下,哼着自己最愛的歌。
說好一起看每個春秋冬夏,
怎奈愛情難擋風吹雨打
任時間洗去傷疤,也褪去溫柔
傷疤沒了,怎麼念舊
……
顧晗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靜靜地躺在了子悠的身旁,怡然地合上了眼睛,靜靜地聽着稚嫩的聲音清唱的歌曲。子悠仰着頭看着天,小小的手有節奏地敲擊着身旁的樹幹,“咚咚”有聲。
“刺啦”一聲,枯葉突然燃起,引起了星星之火。 Wωω¸ttKan¸¢O
“這歌叫什麼?”
“白頭,白頭到老的白頭。”子悠搓了搓有些冷的小手後,笑着轉過了頭看向顧晗墨,“晗墨哥哥,你爲什麼要種那麼多的四季海棠?”
“因爲……”顧晗墨睜開了眼睛,如星如夜的眼,在子悠看來帶着獨特的吸引力。
“因爲什麼?”
“因爲它四季都會開着漂亮的花呀。”顧晗墨揉亂了子悠的頭髮,然後笑着去扒開土堆,“應該已經烤好了。”
子悠於對顧晗墨有些敷衍的答案並不在意,白頭,白頭到老的白頭,誰能陪自己到白頭。縱使是許下生生世世的諾言,陶黎哥哥也終究沒有陪伴自己到白頭。
白頭,這樣一個沉重又虛無的諾言,誰能爲她許下,誰能爲她做到?
看着顧晗墨從那土堆中扒出了兩個大紅薯,一時之間,紅薯的香味被冬日的微風渲染到四處都是。被溫暖的香甜包裹,子悠笑着跑了過去,“晗墨哥哥,可以吃了嗎?”看着顧晗墨來回拋擲着太燙的紅薯,子悠更是笑得大聲起來。
顧晗墨拿起一邊被雪水濡溼的寬大葉子一下子包裹住燙手的紅薯,遞到了子悠面前。看着子悠笑的歡暢,不禁道,“有什麼好笑的,快吃,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子悠依舊是笑着接過了紅薯,此時的她,笑的那樣暢快,那樣真實……咧着嘴,子悠第一次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感覺到了舒心與快樂。
真的,好難得,好難得有這樣沒有算計的時刻,好難得能笑的這麼開心,好難……笑着笑着,子悠突然就感覺心酸了,那一絲如同流星一般劃過自己心頭的孤單一下子擴散了起來,悄然之間充斥滿了心臟。
撥開那脆脆的外衣,露出金黃的果實,香味四溢,卻是擠不進那空洞的心房。爽朗的笑聲驀然消失,苦澀的笑容在子悠的臉上展開。
空寂的樹林,風蕭蕭。
子悠靜靜地坐着,靠着顧晗墨靜靜地,吃完了那個香噴噴的大紅薯。
“晗墨哥哥,你會不要笑兒嗎?”
“不會,我永遠都不會丟下笑兒一個。”顧晗墨摟着子悠,“笑兒這麼乖,我怎麼捨得丟下呢。”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
“晗墨哥哥,如果我是一個壞孩子呢?”子悠仰着頭,看着顧晗墨的眼睛,那雙眼睛是明亮的,沒有絲毫的變化。
“我還是會陪在笑兒身邊。”
風滑過了子悠的臉頰,髮絲隨風而起,纏繞交疊,迷亂了眼。子悠眨了眨眼睛,掩去了微微冒出的眼淚,最後笑了起來,一把抱住了顧晗墨的細腰,“笑兒就知道,晗墨哥哥最好了,最好了!”一抹眼淚不經意間染上了顧晗墨湛藍的長袍之上,子悠就看着那一滴淚痕,笑的咯咯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