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紗綢掛在府門前, 新郎站在花轎之前,笑着迎出了披着紅頭蓋的新娘。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相互牽着的手,在新娘那掩埋在蓋頭之下滿含淚水的眼眸之中, 透着淡淡的無奈。
送入洞房……
挺着微微凸出的肚子, 莫震朝着坐在牀上的人笑了起來, “小藍, 等我回來。”
當腳步聲遠去, 藍盈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蓋頭,看着滿是喜色的屋子,心中的驀然滑過了一絲無奈與悲涼。指腹爲婚的事情其實在所有人看來都不是什麼大事, 只是……只是她的指腹爲婚卻在因爲她家家道中落之後讓她成爲了別人的三姨太。
這樣……是不是很悲哀。無力去與命運之神反抗,無力去反駁, 無力地只能順從。
當秋風吹去了夏日裡被驕陽凝固住的喜氣, 莫府三姨娘懷孕的事情悄然間將本是寧靜的莫府激盪出了層層漣漪。
“喲, 妹妹懷孕了啊,那可要好好照顧自己。”莫夫人坐在莫老爺身旁端着茶杯, 目光之中帶着很明顯的不屑。其實在這莫府之中,誰都知道莫老爺對於莫夫人的寵愛,或者說是恭敬,總之莫老爺能做的就必然會爲他這個糟糠之妻做到,就算是當初要藍盈搬出主屋的要求, 他都沒有拒絕過。現在突然傳出了藍盈懷孕的事情, 身爲大夫人的烏月梅自然是不會罷休了。
“謝謝姐姐。”
“這妹妹身體病着, 再繼續住在這偏屋裡實在是有些不妥吧。”說着她還轉頭看向了身邊的莫老爺, “你說是不是, 老爺?”
“是,那是當然。”莫震笑着喝了一口茶, 朝管家遞去了一個眼神,“管家會安排的。”
當衆人散去,藍盈看着滿園飄落的秋葉,和平日一般毫無神色。那張清秀的面龐在她到莫府來的第一天開始便沒有了神采,如同牢獄般的生活,沒有感情的生活,沒有自由的生活,讓她漸漸地沒有了表情。
“三姨太隨我來。”管家一改當初的樣子突然變的恭維了起來。
本是很自知地在夫人的要求下搬出了主屋,以爲從此可以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不用面對一臉富態的莫老爺,不用面對從來沒有好臉色的莫夫人,也不用去理會那個有些刻薄的二姨太和她那個傻兒子。可是怎麼也沒有料到竟然會未過幾日就會被查出來懷孕的消息。
“走吧。”拿着自己少之又少的幾件衣服,藍盈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個傀儡一般慢慢地跟在了老管家的身後。
其實……有時候很無奈,現實永遠要比預期的殘酷很多。
“三姨娘,老爺找你去。”管家躬下了身,對着身旁低頭寫着大字的人笑了笑。
藍盈收拾好了手上的東西便朝屋外走去,剛跨出了門檻便扭過了頭,“做好功課了纔可以出去玩。”
本是趴在桌子上的莫寒揚起了腦袋,笑了起來,“好的,娘。”
“寒兒已經大了,需要一個先生來好好教導,前幾天月梅和我說了,這先生一事,你怎麼想?”莫震埋頭算着帳,絲毫沒有看藍盈一眼。
“老爺做主就好。”
“那就好,過幾日你自己去挑一個先生吧,管家會安排的。”
“是。”
藍盈退出了書房站在院子之中,看着遠處昏黃的夕陽,那張多年不變的臉蒙上了迷人的橙黃。從偏廊走出來的莫夫人見到了這樣的場景,目露兇光地走了過去。
“咳咳”
“夫人好。”藍盈低下了頭,“藍盈有事先告退。”說完也沒有看烏月梅的臉色一眼就轉過了身,沒有任何猶豫地走了。
美目瞪大了,烏月梅向地啐了一口,“呸!生了個男的就成這德行了,給我好好等着!”
一泓夕陽,映亮了整個莫府。
像莫府這種人家一旦貼出了要找教書先生的啓示,不過半天就會有好多人找上門來。藍盈坐在簾子後面看着前來應試的男子,消瘦的側影還有他那掩蓋在青衫之下單薄的身子讓藍盈不禁皺了皺眉,而當她正準備伸手向管家示意時,卻是因爲他接下來的一句話而停了下來。
“在下不能保證但一定會用盡全部去教導少爺。”
用盡全部麼?藍盈偏轉過了頭再一次細細打量起了眼前的人。很乾淨的窮酸書生模樣,自他眉宇間能很清晰地看出他的生活很是窘迫。招了招手,藍盈把管家喚到了身邊,“他是如何的身家?”
“祖上幾代是商人,但在他父親那時候敗落了。而他則是一個秀才,現在的日子過的很窘迫。”
“就他吧。”藍盈毫不猶豫地說完還沒等管家提出異議就轉過了身朝院子裡走了去。
身後的對話漸漸變的模糊,藍盈看了一眼朝自己跑過來的莫寒,“先生幫你找好了。”
“恩?真的嗎?是怎麼樣的先生?是有着白花花鬍子的老先生麼?”莫寒顯然對於有了教書先生的事很興奮,蹦蹦跳跳地跟在藍盈身後說了半天卻是沒有得到任何答案。揚起了頭,莫寒仰視着藍盈的側臉,卻還是依舊沒有獲得任何的注意,最終只能失落地低下了頭就好像一隻頹敗的小貓。
“你去找管家,讓他帶你去見見那先生吧。”藍盈徑直朝自己院子走去,等莫寒安靜地跟在自己身後很久之後,她才慢慢地說了起來。本以爲他會活蹦亂跳地馬上離開,結果最後藍盈止步於院前緩緩扭過了頭看向了一直跟着自己的莫寒,“你怎麼不去?”
莫寒低着頭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給出一個答案而藍盈顯然是已經不耐煩了所以只是斜睨了一眼莫寒便轉身繼續朝屋裡走去。而莫寒見此情形只得小跑地跟上了她的腳步,默不作聲地尾隨着。
不是說不喜歡這個孩子,怎麼說都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可是……本是坐在桌旁繡着牡丹的藍盈看了一眼正在一旁練着大字的莫寒,目光柔和。可是卻無論自己怎麼下定決心都無法去接受他,無法去關心他,去愛他。平日裡面對他就好像面對着一個陌生人一般,全然沒有熟悉的感覺,如此自然更別說要去對他言笑了。
將手中的針插入了繡包之中,藍盈起身走出了屋,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裡看着夜色將自己和周遭的一切一併掩蓋最終邁動了腳步,朝一旁的偏屋走去。
提着茶壺倒了一杯暖茶,藍盈端着它站在臺前猶豫了許久。渙散的眼神從竈臺一直飄逸到了窗邊,就算是感覺陌生,她也應該要盡到一個作爲孃親的責任吧。
端茶回到了屋子,莫寒還是趴在桌子前寫着字絲毫沒有被影響到。“寒兒。”藍盈輕聲叫了一聲,這樣的稱呼她已經很久沒有說過了所以在說出口的那一刻顯的有些沙啞。而莫寒在聽見了那難得的叫喚之後便立刻擡起了頭,生怕錯過了什麼。“你……”藍盈本欲上前將泡好的茶遞給他的,可是就在那一瞬,那稚嫩的臉龐隱隱約約地透着那個讓她極爲不悅的人的影子,讓她端着茶杯的手也抖了起來。“沒,沒什麼。一把將茶杯擲在了身旁的桌子上,藍盈驚慌地朝外走去,“對了,我今日住偏屋,你一個人自己睡吧。”說完已是毫不猶豫地走了。
原來不是對他感覺陌生,而是因爲他長的實在是太像莫震了,那個每日頂着肥碩的身子游走在院子裡的人,那個狡詐的商人,那個應該被千刀萬剮的人。他和他的父親實在是太像了,正是因爲這種相像,讓她無論說服自己都無法讓自己去接受他。
看着窗外凋敗的花,藍盈無精打采地靠着窗框,而就在此時管家恭恭敬敬地來到了身邊,一躬身便道,“三姨太,少爺的先生已經帶到了。”
“恩。”這是藍盈第一次這麼近地看他,不算是明亮的雙眼嵌在頭骨之中,再配上他有些消瘦的樣子竟是透着絲絲恐怖。“先生坐。”藍盈示意了一下,管家便退了出去。
“不知夫人找我來有何用意。”
看着那男子有些緊張的樣子,藍盈只是低頭端起了茶杯,“先生叫做什麼?”
“在下姓魏,名比鄰,字書漾。”
“聽說……魏先生說過會用盡全部去教?”
“是。”
藍盈低頭掀開了茶蓋,濾去了茶葉之後微抿了一口香茶,“那便好,先生去見見他吧,他在主屋。”擱下了茶杯,藍盈朝站在門邊的婢女使了一個眼色,她便會意地走到了魏比鄰的跟前,“先生請。”
依舊是透過那扇窗看出去,而窗外的景色依然不再是一地落花,他依舊嵌套在青衫之中的淡薄背影就在陽光之下留下了一絲淡淡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