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中各個小廝和女婢都在忙着清理院子,只爲了安排那些爲了太子婚慶大禮而被派來教導莫姚的嬤嬤和太監。
“娘,莫姚要進宮了,你知道麼?”子悠趴在藍盈的腿上,看着滿園的冬景,曬着暖暖的太陽,說道,“她要當太子的側妃了。”
“那個孩子麼?”藍盈皺了皺眉,“我不喜歡她。”
“呵呵。”子悠笑的純粹,那樣一個囂張跋扈,愛挑三揀四的人,沒有人會喜歡吧。可這麼想着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人,莫溪靜!他那樣一個博愛的人,應該是不會有討厭的人了,況且,莫姚還是他的妹妹。“娘,你要不要去天南寺住幾天,那裡清淨些,過些日子,等那些教養嬤嬤一來,這院子可就熱鬧了。”
“不要!”藍盈很直接地拒絕了,甚至可以說是帶着些驚恐一下子從口中蹦出了那樣兩個字,“我不會離開這個院子的,我還要等着他……”
子悠揚起了頭,看着此時的藍盈,心有憐憫,“娘,院子裡冷,呆一會就回屋吧,我也要去哥哥那裡了。”看見藍盈點了點頭,子悠站了起來,一直看到月巧扶着連路都有些走不動的藍盈進了屋,她才轉過了身朝前廳走去。
這幾日爲了清理院子,並且按照規矩處理掉一些可能會傷及到未來太子側妃的物品,莫府可算是上上下下清理了一遍。這麼一鬧,現在升爲莫夫人的二姨太不同意了,在前廳和莫寒朝着鬧着要重罰那些女婢小廝。
離前廳還有十幾步路,便已經聽見了二姨娘突然高昂了許多的聲音,“你們這些下人,不長眼啦!連我的院子也清理,還搞的轟隆轟隆的到處想,不想讓我睡覺是不是!”
“二孃……”莫寒實有爲難地看着眼前的人,明知下人無罪,卻是不好開口說些什麼。
“二孃。”子悠笑着走進了前廳,就看見坐在大廳中,端着茶杯,染着秋紅指甲的手指,高高地舉着,直指一個丫頭,看到此景,心中都有厭惡,卻還是笑着走了過去,“二孃,今天精神很好呀。”
“喲,是笑兒啊。”本是叫吼着的二姨娘,仰着下巴收回了手,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你怎麼來了,是不是這些死丫頭們把喜歡清靜的你也惹來了?”
子悠知道二姨娘對她多有譏諷,但卻依舊裝作不在意地迎了上去,“看二姨娘,怎麼氣成這樣了,這些奴婢不懂事,真該罰。”
“就是,一羣不知好歹的丫頭!”說着,二姨娘又咬着牙扣下了掌中的茶杯,“都給我掃出莫府!”話音未落,子悠便笑了起來。
“二姨娘,你不應該怪他們,他們幹這些,可是身不由己,要怪,就該怪哥哥讓他們去做這些事。”笑着看了莫寒一眼,又道,“而這哥哥又是聽了公公的交代,而讓他們去清理院子的,那二姨娘應該罰的是那掌事公公了。但那公公又是聽命皇上,所以呀,二姨娘你改罰皇上呢。”
二姨娘坐在那裡,聽完子悠一番話,憋氣憋的滿臉通紅,最後霍然起身,“算你這丫頭會耍嘴皮子,但不管怎麼樣,我就是要罰這些丫頭!”
子悠笑的更甚,扶住了站起來的二姨娘後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胸口,“二孃,你可別氣啊,若是太過生氣,血氣攻心,倒下了可就不好了。況且,莫府以寬宏大量,大氣恢弘爲訓,這種小事自然也不能放在心上,不然怎麼能服衆,您說對不對?”看着臉色越變越差,但卻啞口無言的二姨娘,子悠又悄悄地貼了上去,輕聲道,“二姨娘,你若罰了他們,沒人清理院子,等莫姚的教養嬤嬤來了怪罪下來,可就不得了了。”
最終二姨娘一拍桌子,憤然回了後院,徒留前廳一片尷尬。
“你們都下去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到了夫人那,小心些便是了。”莫寒無奈地嘆了口氣,等衆人退走,只餘他和子悠兩人後,才走上了前。
“這種事都處理不好?”子悠眼一橫,明顯是有了些怒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旦我逆了她的心意,她便哭着鬧着說我不孝順,白養活我那麼些年了,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哼!”子悠不禁嗤笑,“她有什麼資格說你不孝順了,況且,這麼多年也不是她在養你!她不過你的一個墊腳石!”
“是。”莫寒很是信服地底下了頭。
“她和那羣老太們又是踏青又是搞麻將娛樂的,只怕會說一些不該說的,讓人盯緊一些。”
“我派了人,一直跟着她。”
子悠點了點頭,正欲轉身離開,卻又回頭看向了莫寒,“哥哥,記得,當一個墊腳石成爲絆腳石的時候,就要狠狠地不留情地把這塊礙事的石頭踢開!”冷哼一聲,“否則,不夠決絕的你還不如像溪靜哥哥一樣感情用事,最終隱於天南!”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空蕩蕩的大廳之中,莫寒一個人站着,眼中是慢慢的堅定。
冬過去大半,莫姚進宮前的教養嬤嬤便已經到了,而爲了清靜起見,莫寒騰出了離藍盈的院子最遠的大院,讓莫姚和那些公公,嬤嬤們一起住。莫姚那已是少有的氣焰一下子又狂妄了起來,教養的第一天,她就要求子悠陪同。一時之間,莫寒很是爲難,卻未想子悠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下來。
進宮之前的教養課程,無非是講述宮中條例和教導一些宮中禮儀,而宮中禮儀也只是一些簡單的走,坐,行,吃,叩等基本的常用行爲。對於子悠來說,這所有的一切,都得心應手。只因當初作爲木家小姐時,她已必須掌握這些。
“腿挺直!”教養嬤嬤在一旁高聲呼喝,莫姚便像打瞌睡的小野貓突然驚醒了一半。子悠放下了手中的書,笑着看了過去。
教養的時間總共是一個月,現在已過去半月,而莫姚竟是連基本的禮儀都沒有學好,更不要說婚嫁那日大禮上的禮儀了。子悠端了一杯茶給嬤嬤,笑着道,“嬤嬤,喝杯茶吧。姐姐只怕是累了,且讓她休息休息。”教養嬤嬤接過了茶杯,卻是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莫姚後纔去了一旁。
看着莫姚捏着痠疼的小腿,皺着眉頭不知名地碎碎念,子悠依舊帶着她多年不變的笑容走了過去,“姐姐,這是哥哥給你準備的熱毛巾。”
“死丫頭!”莫姚擡起她那高傲的下巴,一把扯過了子悠手裡的毛巾,“給我滾一邊去!”
子悠覺得好笑,這樣一個除了有着太子側妃的名號,其他什麼都沒有的人,竟是依舊如此跋扈,不把別人放在眼中。這樣的她,在那深宮院闈之內,如何生存。
看着莫姚不斷倒抽氣的樣子,只得轉身走開。現在吃不得一點苦頭,若是到了大禮的時候出了差錯,只怕不僅她要受罰,甚至還要連累到整個莫家付出慘痛代價!好不容易得到手的東西,怎能因爲這麼一個丫頭就毀於一旦!
“不好了——”一個尖利的聲音刺破這裡少有的平靜,不禁讓子悠好奇了看了過去。隨同教養嬤嬤一同前來的趙公公像遇見什麼大事了一樣,跌跌撞撞地奔了過來,還口喘粗氣想要說完一句話,結果被教養嬤嬤一喝,立馬吞下半口氣,“皇上來了,皇上要見莫姚小姐。”說完已經背過了氣,彎着腰不斷地咳嗽。
“這可怎麼好!”教養嬤嬤兩眼一瞪就看向了一邊已經坐立難安的莫姚,“還不快起來。”嬤嬤推着莫姚,交代着一些要注意的地方,剛走到子悠的身邊,突然停了下來,偏轉過了頭。教養嬤嬤看着子悠,頓了好一會,“你也跟着來。”說完,疾步往前院奔去。
過了假山,便是莫府的前廳。教養嬤嬤一把攔下了氣喘吁吁的莫姚,“深呼吸,調整好呼吸。”說完還一把拉過了子悠,“你跟着她,不對的地方就悄悄點出來,別露出了破綻。”子悠笑着點了點頭,心中卻是覺得好笑,這樣,自己不就成了這莫姚的婢女了?
“小祖宗,你可以別出大差錯啊。”教養嬤嬤說完,那趙公公便領着莫姚進了前廳,子悠緩步跟上,細細看着莫姚是否出了錯。
到了大堂,既然是面見聖上,衆人必將欠身而走。莫姚走到了大堂中心,微微俯身作禮後便嬌聲道,“小女子見過聖上。”
“原來這就是朕將來的兒媳——”聲音帶着威嚴,但卻是有着一同陽光焦灼青草的淡淡清香。那種感覺,很熟悉,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當初的陶黎哥哥一樣!猛然帶起頭來,看着那雙眼睛,看着那熟悉的臉龐,沒錯,就是他,就是陶黎哥哥!她日思夜想的陶黎哥哥!即使現在的他,變的蒼老了,長了鬍渣了,語氣也不在溫軟了,可是她還是能認出他來,那個站在她面前,笑的連眼睛都眯起來的人,就是她的陶黎哥哥!
她終於找到陶黎哥哥了!
終於找到了!
“退下!”在子悠慢慢靠近的時候,一聲大喝突然降臨,卻是在陶黎哥哥的一個眼神下消失無蹤。
子悠抿着脣,剋制着眼眶中的淚水流下,“陶黎哥哥……爲什麼要走,爲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爲什麼不管我了。”一步一步靠近,眼淚卻還是在一字字間悄然滑落,滾燙的淚水灼疼了她自己,可是她管不了那麼多!緊緊地抱着他,小聲啜泣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眼淚如傾盆大雨一般淋向了他的衣袍。“陶黎哥哥,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知道麼,我找了你十二年,你卻一直都沒有出現……”抱着他,感受到他的體溫,在心中默默地告訴自己,他很好,他非常的好,他在自己的身邊。
嚎啕大哭最後又變成了啜泣,子悠就縮在那個懷裡,默默地流着眼淚,如同要把當初的兩年相思與現在的十年苦楚一同宣泄出來一般,最後,精疲力竭。
“哭累了嗎?”那個熟悉卻帶上了滄桑的聲音,驀然出現在了頭頂上空。
子悠晃了晃腦袋,“恩。”
一雙手輕輕地抹去了她的淚水,雖然沒有原來的安慰,但子悠心裡還是很滿足,那消失了多年的懷抱,一下子又回來了,她很滿足。可是——“你叫什麼名字?”
“木子悠,木子悠,你不記得了嗎?”子悠擡着淚痕斑斑的臉看向眼前的人,那眉那眼依舊是當初的樣子,可是,可是他卻不記得自己了。
“朕應該知道這個名字嗎?”
看着他,那張帶着歲月的痕跡,因爲世間種種而剝離了純淨笑容的臉。不……他只是有着和陶黎哥哥一樣的臉,雖然容貌相同,可是,他終究已不再是她當初的陶黎哥哥了。子悠慢慢地鬆開了手,失落地底下了頭,做了一個禮,“請皇上饒恕奴婢罪過。”
“你何罪之有?”
“奴婢逾越了。”
“哈哈……”爽朗的笑聲在空蕩蕩的前廳中迴響,但卻帶着一種無法捉摸的感覺。一代君王,何時會笑的如此乾淨利落。笑聲漸漸止住,他才道,“朕不怪罪你,朕反而要賞你!”
子悠不解地擡起了頭,她能看出,此時的皇帝真的很高興,可是,又是爲了什麼呢?
“朕很喜歡你。”那寬厚的掌心摩擦着她的頭頂,“願意隨朕入宮嗎?”
隨他入宮?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宮廷本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地方,爾虞我詐,層出不窮的鬥爭,一招失利更是滿盤劫數。可……看着那張和陶黎哥哥一模一樣的臉,心中卻是難以抉擇。他不是陶黎哥哥,可是她可以把那當做陶黎哥哥,那個她在原來的世界裡最愛的陶黎哥哥。她可以對他好,可以幫助他,可以愛着他,可以……可以彌補當初對他的虧欠。思及此,子悠絲毫不去理會莫寒不斷搖着的頭,毅然點了點頭,“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