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術脈象正常。謝凌雲雖不是醫道的行家,但這點事理還是曉得的。
不過,他不明白,爲何馮術一運內力就會疼的滿地打滾。
莊箏臉色有些發青,說自己三個月的期限再有半個月就要到了。三尸神水究竟是如何發作的,她不清楚,只知道喝下之後,前半個月不能隨便運轉內力,半個月後會恢復如初。但是每三個月都要服一次解藥,否則便會如同五臟俱焚般的疼個不停,須得整整兩天兩夜才得消停。就算是鐵鑄的身子,也要活活疼死了。
謝凌雲第一次聽說這種邪門的毒藥。
莊箏還說,每次靈寶閣皁宗人外出有事,便要提前服用解藥一次,以免期間毒發。若是三個月沒完成任務,那也就不用回去了。
所以靈寶閣皁宗叛門者極少。不是說他們極其忠誠,而是死亡恐懼,讓他們不得不皈依。
謝凌雲聽她這般說,一絲不苟的劍眉很少有的皺了起來,思定一番,便將手拍在桌面上,道:“既然是毒,就一定有解救的法子。我雖然不成,卻不代表世界上無人可成。我帶你們去朔州,我妹妹在彼,我想,她會有法子的。”
莊箏盈盈下拜,目中垂淚道:“我是靈寶閣皁宗的餘孽,本是朝廷與你們謝家所要誅殺之人,謝大莊主爲何能不計前嫌?”
謝凌雲負手長身直立,道:“馮術和我求過情,這十幾日,多虧了你的照顧。浪子回頭金不換,你誤入歧途之後,能迷途知返,況且並無大惡,我非要將你殺了,那豈不是太過分?”
莊箏一怔,看着隔壁馮術的房間,默默地不發一言。
謝凌雲嘆道:“我忽然後悔了。我覺得凡事拿朝中的一套,必然能將江湖上治理的服服帖帖。孰料今日纔看到,大家相處,除了繞圈子之外,還當真有情義這一層東西在這裡。”
莊箏道:“謝莊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凌雲擺了擺手,道:“你下去歇息吧,沒你什麼事了。我想自己靜一靜,想一些東西。”
莊箏應了一聲,垂首緩緩走了出去。
謝凌雲腦袋上揚,看着屋頂,默默的道:“靈寶閣皁宗以藥力約束與人,我謝家以話語蠱惑與人。這兩者,有何區別麼?都不過是籠絡他人爲自己賣命罷了。此時我謝家還在俠義道上,若是有朝一日,後輩子孫不肖,那我謝家,豈不成了靈寶第二?”
“謝家創立機關堂,籠絡江湖中人無窮盡的情報。可是,這是不是已經犯了所有人的忌諱?他們畏靈寶閣皁宗如虎,是因爲二十五年前的滔天大案,這是驚懼。而我謝家,卻是此後開始調查江湖間的各種關係,他們對我謝家,卻是排斥。只怕,江湖人對我謝家的評價,比靈寶閣皁宗,也好不到那裡去吧。”
“童旭和凌煙成了一對,可我這個將來要當大舅哥的,卻遠不如令狐北和秦英那二人,與童旭走的近一些。難不成,真的是因爲他們三個人,是生死相交的兄弟情義?謝凌雲啊謝凌雲,你自負是天下間第一流的人才,可是,若是有一日真的大難臨頭,卻能大膽放心的將後背交給另外一個人麼?”
“從小,家裡人就說,有時候,你連自己的眼睛都不能相信,何況是別人。所以,我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的話,只要自己覺得有些不妥的,都要親力親爲的去完成。真的到了生死攸關的地步,自己將後背交給別人,只怕自己就要把自己嚇死了吧。”
他擺了擺頭,道:“謝家的運行已經成了規矩,若是自己戛然而止,要大換血液,只怕自己就要被謝家舉家勢力吞的一乾二淨,這個莊主,並沒有什麼好當的。爲今之計,只能春風化雨,一點點的改進。或者說,扶大廈於將傾,什麼時候謝家遭逢大難,一蹶不振,再做打算不遲。”
謝凌雲最終攥了攥拳頭,暗自打氣道:“就這麼做好了。謝家需要變通一下了。現在大唐漸漸繁華,當初要的嚴峻局面,已經不需要了。總是繃緊的弦,需要鬆一下。否則,弓弦永遠不下,弓就沒有力道了。
明天一大早,自己一行人就該去玄刀門了。隔壁的馮術還是哭哭笑笑的鬧個不停,這不好。於是謝凌雲就悄悄的走過去,一指戳在馮術脊背上。馮術挺了個身子,就栽倒在牀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蒼蠅死了,世界終於安靜了。看慣了仇殺的謝凌雲衝着馮術唾了一口,道:“大老爺們家的,多大點事,至於這個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