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黎明保接替吳家有擔任縣委書記。
吳家有明年才滿60歲,退位不等於退休,而是提拔重用,任昌州地區人大聯絡組副組長。雖說是個有職無權的虛缺,可不是見者有份,只有老格子縣委書記纔有這個“打發”。也不是沒有一點實惠,除了享受副地級待遇外,退休年齡隨之水漲船高,晚三年辦理退休手續。實惠還是次要的,共產黨不搞終身制,再大的官也要退休。讓人心滿意足的是,這樣退下來很體面,拿佛的話來說就叫功德圓滿。
他退是預料之中,黎明保上曝了冷門。按常規,這個書記理應由縣長鄒普查接任。黎明保之所以“異軍突起”,不是因爲他連續三年在都靈住點熟悉都靈情況,而是鄒普查不宜擔任縣委書記。地委組織部在都靈徵求意見時,幾乎是一個聲音,要求外派,連鄒普查的老搭檔吳家有也是這個意見。正合地委心意,地委書記呂迎春順水推舟力薦黎明保,同樣是反對聲一片。問題集中在黎明保沒有黨政工作經驗,沒有基層工作經歷,怕他駕馭不了局面,建議先當縣長再當書記。有道理,翻開黎明保歷史不難看出,他的仕途很平坦,高中畢業就做團的工作,在地區團委幹了將近二十年,由一般幹部幹到團委書記。一屆期滿後準備讓他下到縣市鍍金,卻趕上幹部大平反,在文革被迫害的幹部官復原職需要安排,位置騰不出來,只好委屈他到廣播電視局當局長。當時還不叫廣播電視局,還沒有電視,就叫廣播局。這是個清水衙門,沒有想到風水輪流轉,隨着無線電視以及有線電視的上馬,形勢發生根本轉變,廣播電視局一躍成爲萬衆矚目的好衙門,電視廣告成爲抓錢手,廣播電視局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有錢好辦事,不僅事業做大,而且人也盤活,還趕上“新官上任三把火”。嚴格地講呂迎春不是新官,而是老官——當了五年昌州地區行署專員。過去的專員現在的書記不好當,按部就班就等於因循守舊,改革創新就等於否定前任;否認前任也是否認自己……痛定思痛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不改革創新就沒有出路,不否定自己就是死路一條;不破不立,不燒三把火不能表明自己態度。第一把火就是啓用新人,看準就用……呂迎春說:“黎明保怎麼不能當書記,沒有工作經驗難道就成了理由?經驗有時也是負擔……我看不是黎明保沒有經驗,而是你們思想僵化、脾氣固執,跟不上時代發展潮流……”馬上產生效果,再也沒有反對意見,因爲誰也不想成爲“思想僵化”的代名詞,就這樣黎明保走馬上任。
餘興林將喜訊傳遞給童方軍。
不上門“祝賀”更待何時?童方軍換上一件乾淨外套立即出門。
黎明保不是下鄉就是開會,第四次才如願。
黎明保從椅子上站起來,迎上前握手;稍後兩人並排坐在沙發上。
如此禮遇讓童方軍不再客氣,心裡怎麼想嘴裡怎麼說……
好辦,都是小事,但是不能馬上兌現。不是推脫,也不是官腔,而是實話,當務之急是站穩腳根。不是叫苦,更不是危言聳聽,而是被緊箍咒套牢,有人竟公開與他叫板,暗地裡大做手腳,搞得他夾手夾腳無法施展拳腳。搞鬼的人與他既無新仇也無舊怨,說穿一點他是替人受過,替呂迎春受過,衝呂迎春而來,說白一點是衝組織而來。既然對方不按常規出牌,那麼他也不按“常規”辦事,赴任之日就是較量之時,想躲都躲不過。常委中明哲保身的人太多,而對手卻一籠一夥一唱一和,猶如銅牆鐵壁堅不可摧。孤掌難鳴,勢單力簿,儘管還有常務副縣長周守歲幫腔,但是周的表現沒有像對手那樣旗幟鮮明理直氣壯,結果可以想象,凡是書記的主張都被否決,凡是縣長鄒普查的意見都被通過,只得緊急剎車;一個辦法,不開常委會,這是黨章賦予書記的權力。但是不能長此下去,黨的領導是集體領導,不能個人獨斷專行。問題是,“專行”不起來;個人的威信沒有樹立之前談獨斷專行是奢侈。怎麼辦?向地委書記呂迎春求援?正好印證了沒有駕馭能力,打死他不幹。忍?忍下去還是縣委書記,即使是傀儡又怎麼樣?有這個資歷就行了。當然不能被動地忍,也不想當傀儡,得主動出擊,辦法是寫匿名信,以正義羣衆和老幹部名義,列舉對手種種劣跡和狼子野心。他是書記,正義站在他一邊,就不相信搞不垮對方。此舉奏效,但是好景不長,調查組一走對方又活躍起來。這是個法制社會,沒有確鑿證據無法置人死地。再次想起周守歲,希望能提供一些有用有力的證據或線索。怎奈周守歲進城時間短,知之甚少,加之與鄒普查縣長也沒有“深仇大恨”,也不想把自己捲入權力鬥爭漩渦。情有可原,也有耍滑頭成分,但是充分相信周守歲。在常委中,他只跟周守歲有一點私交,儘管不屬於推心置腹的那一種,但周守歲還是處處維護書記權威,儘管態度不是十分鮮明,但沒有喪失原則,站在對的一邊,而不是站在錯誤的一邊,比起那些不管對錯均是模棱兩可的人強得多。模棱兩可可氣,但不可恨,鬥爭的焦點是一個人,而不是一羣人,也不是最初所預料的一比二,或者一比三,其實是一比一;只要鄒普查倒,就是樹倒猢猻散;不是成語,而是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