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煜秋這才感覺到尷尬——想走,任務沒有完成;想坐,無人賜座。原以爲黎明保會將他奉若上賓,會握住他的手不放,會親自倒茶送水,會留他喝酒,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
黎明保竊喜,看你還拿不拿呂迎春說事?你那三兩下腳手能唬住別人卻唬不倒我黎明保,老子與呂迎春稱兄道弟時你瞿煜秋還不知在哪裡?給老子老實站着看清楚,我黎明保在呂書記心目中地位強你百倍。
瞿煜秋這才知道遇上不怕鬼的人。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對方咋不怕官?還是第一次見到不怕官、有性格、敢碰硬的人。
哪有不怕?只不過你瞿煜秋不是呂迎春。
估計盤得差不多,黎明保這纔開口:“還有什麼事?”
把瞿煜秋問啞口。
那就是賴着不走。
“我……”想起來了,瞿煜秋說,“呂書記等我回信。”
“回什麼信?”黎明保露出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信是寫給我的,理所當然由我來回……沒有你的事,你可以走了。”
“黎書記,”瞿煜秋換了口氣,“你老人家把信看完再說。”
他不老,不願意別人叫他老人家。
黎明保再次拿起呂迎春的信,其它不看,只看呂迎春批示——請明保同志妥善安排。小瞿詩人既是省作協會員,還是縣裡拔尖人才,他的請求一點都不過分。落實知識分子政策不能停留在口頭上,要落實在行動中。此事不能久拖,請迅速解決,越主動越徹底越好。
“你是什麼事?”黎明保有點明知故問。
“就是戶口問題。”瞿煜秋點頭哈腰。
黎明保把信攤在桌上。想說對方挾天子以令諸侯,又有些於心不忍,畢竟對方已被整得服服帖帖,一副可憐的樣子也值得同情。不滿歸不滿,不能由此得罪頂頭上司……突然想問他們是什麼關係,一個寒酸書生有什麼絕招能討地委書記喜歡?……是詩?詩不能當飯吃,呂迎春也沒有這個愛好,充其量是附庸風雅……一定是利益關係,不然呂迎春不會赤膊上陣這麼賣力。這個利益是什麼?能牽住人鼻子的一是錢二是權,瞿煜秋沒有錢,那麼就是權,難道瞿煜秋中央省委有關係?
黎明保再次拿起信,掂量一下輕重。
瞿煜秋不失時機上煙。
“我不抽,你也不準抽,我辦公室是無煙區。”黎明保指着牆上的嚴禁抽菸牌子,“就你的戶口?”
“還有我愛人和三個孩子……”瞿煜秋答。
“三個伢,嫌少不怕多,計劃生育對你失效……一共五個人,不僅是戶口問題,還有你和你愛人工作、住房等一大堆問題……這麼多問題哪個單位肯接收你。”黎明保站起來,“你自己說,想到那個單位?”
當然是好單位,財政局是首選。可不能這樣說,吸取進門時的教訓,嘴放甜一點—— 一切行動聽指揮,領導安排那個單位就到那個單位,全憑領導作主。
黎明保這一次聽到舒服,也就前嫌頓釋:“好吧,去文化局。”
“這個……”
有點不願意。
剛纔是怎麼表態的?
瞿煜秋說:“不是我不願意進文化局,而是文化局忒忌能妒才……前年承蒙老書記關心,安排我到文化局當創作員,他們卻讓我到一樓小賣部當售貨員,硬是把我擠出文化局。我發過誓,就是討飯也不跨文化局大門。”
“還有這回事,我讓你去誰敢反對?”黎明保頓時有了興趣,越是前任辦不到的事越想辦,這樣纔有成就感。
瞿煜秋見他態度堅決,不敢反對。
先不扯工作,轉戶口要緊。戶口是本,工作是標,治標不治本沒有用,沒有城鎮戶口有工作也只能是臨時工,有了城鎮居民戶口就不愁沒有工作,國家統包統配政策沒有變。
兩級書記批示猶如尚方寶劍,一路過關斬將,沒費多大力氣便拿到了惺紅的戶口本和草綠色的糧油關係供應本。
瞿煜秋一家人歡呼雀躍,終於成爲城市人。
興奮過後產生疑惑,怎麼一點都沒有改變,還是那間破房,還是那些簡陋傢俱,吃的還是沒有油沒有肉的青菜蘿蔔,與當黑市人沒有區別。
不是沒有區別,而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怎麼沒有區別?十塊錢買一袋米馱得大汗涔涔,孩子上學不再用交集資費,菜補、肉補、七補八補能抵幾個月工資,最大的變化是做人的尊嚴不同了,好像長高了半截。
瞿煜秋看見妻子額頭上的皺紋少了幾條,把妻子喊得應應:“姜紅霞,我瞿煜秋沒有吹牛吧?”
沒想到妻子品性不改:“算個球,人家同生小你上十多歲比你有出息,現在進大學深造,將來不是書記就是縣長,我看你是冤枉多活上十年。”
女人真不識好歹。瞿煜秋自討沒趣,本想喝兩杯,心情沒有了,扒了幾口飯匆匆出門,徑直上了開往昌州的公共汽車。
兩個小時後他在呂迎春辦公室出現。
“瞿大師來了。”呂迎春雙手迎接。
其態度比起黎明保不知好多少倍。
喊他大師說明有事相求,一般喊他小瞿詩人。
呂迎春把門反鎖:“你還真是大師,來得及時……中組織部來人了,正式確定我爲省級幹部後備人選,只要有空缺就可以補上……不過後備人選太多,一個空缺有十幾個人競爭,如何取勝我還沒有把握,想聽一聽你的意見。正想找你,沒想到你不請自到,好兆頭,你說對不對?”
瞿煜秋順竿子爬:“吉人自有天相,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看來你的官運來了,不過……”打了一個埋伏。
不是賣關,喝茶總可以。
“不過什麼?”呂迎春比他急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