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路過長山豬場,縣委書記吳家有想到“舊地重遊”。
鑽出車門,熱浪撲面而至,這才感覺到車內與車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都是空調惹的禍。吳家有現在的坐騎是一輛蘇聯產伏爾加,兩個月前從省機電公司接回來。本來不想換車,年前換了一臺上海牌轎車,雖然是不要錢的舊貨,但比北京吉普舒適,優點是冬暖夏涼,缺點是愛鬧情緒,經常“賴”在馬路中央不走。不能怪國產貨質量不好,而是到了服役期,不然車的主人――地委小車隊不會大方送人情。便宜沒有好貨,一分價錢一分貨,此言不假。年後省物資廳給各縣市分了一臺伏爾加轎車指標,計劃價,半賣半送,轉手就能賺回一臺小車。不買說不過去,山區貧困縣都沒有放棄,都靈不會窮得連計劃車買不起?一致意見,先弄回再說。回了,卻無人問津,吳家有不坐誰也不敢坐。浪費也是犯罪,不能讓新車爛在倉庫,惟有轉手。卻不敢轉手,怕觸犯投機倒把刑律。正在爲難之時,有“佳音”傳出,吳家有的“上海牌”又壞了;乘勢而上,拿伏爾加頂替。坐上去就下不來,不是吳家有賴着不願下,而是“上海牌”得了疑難重症,“診”不好。就在吳家有坐上新車不到一個月,縣城又多出一輛伏爾加;一打聽,原來是縣長鄒普查也坐上。沒有什麼不妥,書記縣長一個級別,坐同一品牌同一型號小車才叫步調一致。但是價錢不一致,買的是黑市貨,縣財政爲此多拿出一臺買車的錢。責任不在縣長,只能怪雙軌制政策,再說又沒有好識別人,權當爲國家作貢獻。不坐了,吳家有叫司機把“上海牌”開回來。開弓沒有回頭箭,“上海牌”到了服役期光榮退休。“報廢了?”吳家有驚訝得搖頭,“咋不通氣?”老伴一旁相勸,快六十歲的人,坐一天少一天,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司機追上吳家有。
想一個人獨處,不需要隨同。“就在車上。”吳家有命令道。
求之不得,只有傻瓜才願意在日頭底下曝曬。作爲回報,司機將頭上的草帽和鼻翼上的墨鏡摘下。
草帽可以擋太陽,墨鏡不要。
不戴墨鏡有其原因,雖然其功能比草帽好,可以保護眼睛,能製造陰涼氣氛,從心理上降溫,但是墨鏡名聲不好,幾乎與壞人劃上等號。都是電影惹的禍,戴墨鏡的人不是特務漢奸就是地痞流氓,老百姓已經認同這種觀點。
吳家有向前走了一百多米,上了一道坡,殘垣斷壁以及齊腰深的蒿草出現在眼前,叫人難以置信腳下這片土地就是昔日大名鼎鼎的萬頭豬場。
確切地說叫拍腦袋工程或釣魚工程。所謂拍腦袋工程,就是不調查研究,拍着腦袋上馬,就像老鼠吃大豆不跟屁股眼商量一樣,屙不出來是後面的事。當時流行一句口頭禪,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上,於是一夜之間平地崛起一座豬城。然而是半拉子工程,卻沒有人急,都知道麪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有項目不愁資金,有魚餌還愁釣不到大魚?稍作運作,心想事成,款到,種豬到,母豬來了,仔豬來了,飼料來了,剩下的工作就是把豬食喂到豬嘴上。這個技術不難,會餵豬的農民遍地都是;招進一批“四場”職工。有豬吃的豬食就有人吃的口糧,各級政府也在爭管理權。這是一塊大肥肉,誰都想咬一口。下級服從上級,都靈縣交出管理權,由昌州地區行署接管,萬頭豬場一躍成爲縣級單位,最風光的數場長,由社隊企業幹部搖身一變成爲與縣長平級的吃皇糧的國家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