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未央殿,並不見召見她的王后,倒是她隨身的嬤嬤還在候着,臉上帶着恭敬的笑容,不復初見的怠慢,卻讓弦月覺得僵硬而又死板。
“賢妃和麗嬪前來向王后請安,王后去見她們了,讓奴才再次恭候世子妃。”
“勞煩嬤嬤帶路了。”
弦月臉上帶着笑容,這賢妃和麗嬪到的可真是時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到,這是在責怪她不識禮節,這段時間未曾前來請安嗎?
弦月跟在徐嬤嬤的身後,走過一段算不斷長的臺階,繞過走廊,繼續向前走了一段,比起雪蘭殿,這未央殿是極大的,佈局精巧,假山流水,亭臺樓閣,處處透着女人的細緻,造景開闊,給人一種大氣之感。
“世子妃,到了。”
徐嬤嬤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弦月進了宮殿,她身後的白娉婷也要跟進去,卻被隨行的徐嬤嬤攔住,弦月轉過身,看了白娉婷一眼,瞧了眼徐嬤嬤:“這是王后的寢宮,往後吩咐了,閒雜人等未經允許,不得入內。”
她說話的時候,一板一眼的,像極了她看過的還珠格格里邊的容嬤嬤,那是個很火的電視劇,那個傻傻的蘇芷心喜歡,有些時候,蘇父蘇母有應酬就會讓她在家裡陪着她一起。
或許徐嬤嬤對王后真的就如那裡邊的容嬤嬤對待那個壞皇后一樣,用一顆奴才對於主子的忠心,卻像對待親生女兒用心疼愛呵護,用生命去維護和捍衛她的幸福。
白娉婷看着弦月,明顯是不放心想要和她一起進去,弦月笑了笑:“你就在門口候着,沒事的。”
白娉婷點頭到了聲是,徐嬤嬤看着弦月的背影,跟着離開。
宮少華的寢宮很大,與方纔的精巧細緻不同,這個地方,處處都充斥着低調而又富貴的氣息,隨風起舞的雪白帷幔是蘭國特有的雲紗,普通人家就算累死累活一輩子也未必能做的起一件穿得上身的衣裳,邊角的位置還有黑色的金邊,鏤空的屏風,上邊繡着盛開的荷花,碧波層層盪漾,栩栩如生,還有說桌上的筆墨紙硯,皆是上等的珍品,充斥着淡淡的書卷氣。
白色的牆壁,掛着各色千金難求的山水墨寶,黑白爲主的色調,配合着黃金打造的邊框,有種低調的華麗之感,半點也不會讓人覺的俗氣,也因此,弦月一眼就注意到了牀頭正對着的那唯一一副仕女圖。
畫中,一白衣少女坐在小溪邊,右手握着長長的髮絲,左手輕輕的梳理着及肩的髮絲,似乎是聽到有人在喚她,轉過身,只能看到小半張臉,金色的陽光灑在她如雪般的肌膚上,淡淡的笑容,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讓人覺得親切,那張臉,和現在的王后一模一樣,她的身後,是大片大片的荷花,粉色的,深紅色的,淡紫色的,襯的那一身素衣的女子越發的高貴清麗,一瞬間的風化,徹底蓋過了塘中盛開的荷花。
許是陽光太過燦爛刺眼,她的美眸眯起,嘴角上揚,左邊的耳朵被烏髮擋住,右邊的耳朵露在外邊,耳垂下有一小小的紅點,就像是耳洞一般,若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
弦月心頭一驚,手已經撫摸了上去,因爲自己眉間有硃砂胎記,所以在觀察女子的時候,總是會注意她臉上的小東西,譬如說痣,而耳洞根本就不會是那樣的,雙胞胎或許會長的一模一樣,但是這個地方應該不會有那樣的巧合吧。
這個人,到底是蘭裔軒的生母還是宮少華?作畫的那個人,到底有怎樣一個細膩的心,他是不是也能用這個就分辨出那兩個人。
“月兒,是不是等很久了?”
弦月聽到聲音,忙將放在耳垂那一小紅點的手放在那飄逸的髮絲上,轉過身,手卻依舊停放在臉上,看着朝着自己這邊走來的宮少華:“母后,這幅畫真美。”
宮少華走到弦月跟前,擡頭,一雙眼睛盯着坐在河邊的女子,而弦月笑的明媚燦爛,盯着她看,流雲髮髻,金不搖長長的墜子垂到耳邊,烏黑的髮絲直到了鬢角,根本就什麼都看不到。
如水般柔和的眼神,溫柔如水一般,上揚的嘴角,無一不顯示了自己的幸福和滿足,弦月收回自己的手,走到她的跟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母妃,畫中的女子就是你對不對?”
弦月故意放大聲音,失神的宮少華轉過身,看着弦月,眼神陡然變的凌厲起來,迸射出冰冷的寒意,弦月鬆開她的手,向後退了兩步,重新將視線轉移到畫中:“母后這些年一點都沒變,還是和當年一樣年輕。”
宮少華的視線隨同弦月一起,轉移到畫中,慢慢的,那張臉出現了癡惘的神情,嘴角上揚:“是呀,年輕的時候,不過現在已經老了。”
她嘆了口氣,卻聽不出是在爲什麼而傷感,既然老了,爲什麼還是不肯放下那些仇恨呢?親生的姐姐已經被她用那樣殘忍的手段殺死,自己的侄子被他逼得離開,隻身在江湖這麼多年,回來之後還要叫着自己的殺母仇人母后,不能表現出一絲的不滿,如此心裡還是覺的耿耿於懷嗎?
直覺告訴自己,這畫中的人應該不是宮少華,那就是蘭裔軒的生母了,能讓宮少華如此的,也就只有讓他們兩姐妹反目成仇的雪蘭落了吧,那個人,應該也是愛極了蘭裔軒的生母的,不然,怎麼可能發現的了那細微的差距,那份愛,應該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吧,不然在她離開之後,雪蘭落怎麼沒和宮少華在一起,或許正是因爲如此,宮少華才如此的憤世嫉俗,想要將屬於她的東西全部搶走,如果搶不走,便通通毀滅。
她相信,宮少華至今都不知道她已經知曉她身份的這個事實,她想,如果不是自己和他一起掉進死亡谷,他絕對不會告訴自己那件事,宮少華心裡定然也是這樣想的,誰都希望,面對心愛的人,自己在她心中都是完美無暇的,弒母的罪名,還是那樣小,有幾個女人可以做到坦然,都會覺的恐懼,甚至是毛骨悚然吧。
“母妃很喜歡荷花嗎?”
弦月偏過腦袋,看着宮少華問道。
宮少華輕輕恩了一聲,弦月輕笑,她知道她撒謊了,如果真的那麼喜歡荷花的話,爲什麼這偌大的未央殿卻連一處荷塘都沒瞧見。
宮少華的視線從那幅畫轉移到弦月身上來:“聽說楚國的蓮城有一石盤只要有水,無論何時,都能開出五顏六色的荷花來,多年來,我讓人去尋,卻一直沒有音訊。”
宮少華頗爲惋惜的嘆了口氣,弦月依舊背對着她,看上牆上掛着的畫,轉頭看着宮少華,臉上是淡淡的笑容,帶着她一貫的篤定和自信:“這樣的寶貝,必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過只要有心,一定可以找到的。”
宮少華坐下,徐嬤嬤就站在她的身後,動作機械的給她倒茶,弦月坐在宮少華的身邊,方纔她進來已經有宮女上了茶,宮少華並沒有讓她等多久,茶水還帶着餘熱。
“在雪蘭殿呆了這麼久,也不來看看母后。”
宮少華喝了口茶,略帶着責備的口吻,這個時候反讓人覺得親切,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
“我擔心母后還在爲上次甘泉殿的事情生氣,未經傳召,不敢擅自打擾。”
弦月笑着回答,十分的謙和:“這些年蘭公子不在,一直都是二皇子在您的身邊陪着,母后把他當成親生兒子疼愛,若只是個性嬌縱,弦月還能夠理解,只是那日諸位大臣都在,他說話未免口無遮攔,這話要是傳出去,母后讓弦月如何做人?鳳國的顏面何存?這件事若是換成其他的人,恐怕早就是身首異處了,蘭公子這樣做,已經念及了兄弟手足之情,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母后若是真的爲二皇子好,就該讓他趁此機會好好在民間歷練歷練,多吃些苦頭,小小身上的銳氣。”
宮少華別有意味的看了弦月一眼,沒有繼續再說些什麼,今日召弦月前來,大多是爲了蘭少宸的事情,畢竟是跟在自己身邊十多年,他在外人面前如何她自然是清楚的,可在自己跟前,卻是極爲乖巧懂事,風流的男子最擅甜言蜜語,無論老少,只要是女子,便可以哄得開開心心,就算是一條狗,跟在身邊那麼多年都會有感情,更何況是懂得討人歡心的活生生的人,本來還想求情,可弦月的一番話,便壓斷了她所有的退路。
她笑了笑,看着弦月,隱隱殘留着少女的天真,眉眼間,瞧不出一絲的精明和事故,可這卻是是個極其聰慧的女子。
“確實是我把少宸寵壞了,讓他去吃些苦頭也好,只是你這些日子不來,母后還以爲你在因爲上次的事情生氣呢?少宸這孩子,跟在我身邊十多年,總會有些感情,不過終歸軒兒還是我的親生兒子,只是他和我生分的緊。”
宮少華看着弦月,欲言又止,十分的苦惱。
弦月忙安慰道:“母后不必難過,這些年蘭公子一直沒能和您在一起,現在回來,他都這麼大了,又不是小孩,江湖那個地方,人心險惡,對這誰很難親近的起來,蘭公子他本身就是如此,你畢竟是他的生母,他一直是記掛着的,將來也一定會好好孝順你的,我原是早就想來未央殿看望母后的,蘭公子擔心您還在生我的氣,看見我會不開心,所以才一直等到今日,聽母后這樣說,月兒心裡的大石可算是放下了,母后沒有生氣,我回去和蘭公子也有交代了,今後有時間定多來這未央殿陪着您。”
弦月的笑容明媚而又燦爛,明眸眯起,或許這些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宮少華還是那個早就被她殘忍殺死的姐姐了吧,有些時候是宮少華,而在面對着那幅畫像的時候,或者是其他的時間,親切溫婉的笑容,是不是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呢?
宮少華與弦月二人繼續閒道加上,兩人說說笑笑的,巳時時分,離開的徐嬤嬤突然從外邊回來,湊到宮少華的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沒聊一會,宮少華突然打了個哈欠,弦月起身離開,此行召自己前來的目的沒有達到,能聊這麼久,那不過是因爲彼此心思都是玲瓏剔透的,知道那些話該說,哪些話又不能提起的。
“母后身子不適,今後要好好休息纔是。”
轉過身,對一邊坐着的徐嬤嬤道:“今後那些妃嬪例行的請安能免則免了,若是有人定要向母后問安才能作罷,便讓她們在大殿候着,別吵了母后的清修,知道了嗎?”
宮少華看着弦月,一臉的欣慰滿意:“留下來陪我一同用午膳吧。”
弦月握住宮少華的手,搖了搖頭:“下次等母后的身子好些,我再來看您。”
宮少華點了點頭,對一旁的徐嬤嬤道:“徐嬤嬤,送送月兒。”
兩個聰明的女人,彼此都有着親近的默契,就像弦月在她的跟前總是蘭公子長蘭公子短一般,她只喚她月兒而不是世子妃。
可弦月的舉動多少卻讓宮少華有些意外,今日的她這般知書達理,很難讓人和那日甘泉殿那個咄咄逼人的女子聯繫在一起。
門口,白娉婷還站在那裡,見弦月出來,轉過身,額頭上已經多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臉上也曬的微微的有些紅,雖然夏天已經過去了,可天氣畢竟還是有些熱的,站在太陽底下一整個清早,難免熱的,雖然受過的訓練不能和絃月吃過的苦頭相提並論,不過這些對她來說也確實算不得什麼。
“公主。”
弦月點了點頭,心裡卻有些不滿,居然讓她的人站在這裡一整個早上,雖然白娉婷在她心中不及鳳久瀾和蘭裔軒來的重要,可對她來說,或許是因爲她對鳳久瀾的付出,心裡對白娉婷多少總多少有些愧疚。
剛走出門口沒多久,便轉過身,看着身後的徐嬤嬤道:“徐嬤嬤請回,母后身子不適,還是你在她身邊照顧我才能放心些。”
弦月已經開口,徐嬤嬤自然不好推諉什麼,躬身道:“世子妃慢走。”
弦月點了點頭,看着她轉身離開:“在外邊呆了一整個早上了啊。”
白娉婷沒有否認:“王后和公主說了些什麼?”
“隨便聊了聊,沒什麼事。”
話落,弦月驀然想到什麼,雙眼掃過四周,加快步子,直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弦月才放慢腳步,停了下來:“你在甘泉殿外等我。”
轉過身,剛交代完,走廊上忽多出一道素白的身影,白衣銀華,不老容顏,不是柳心悠又是誰。
弦月現在身處的是一個環形的小門,因爲是轉身的動作,剛好刻意瞧見柳心悠的背影,而柳心悠還有那領路的宮女是背對着她的,也因此並沒有發現。
“公主。”
白娉婷看着弦月,刻意壓低聲音,嘴巴卻突然被弦月捂住,她靠在牆上,下一瞬,柳心悠突然轉過身,什麼都沒有,弦月已經躲開,這邊什麼都沒有,轉過身,繼續跟在那宮女的身後。
白娉婷瞪大眼睛,看着捂着自己嘴巴的弦月,弦月探出半個身子,見柳心悠離開,這才鬆開白娉婷的嘴巴,柳心悠她怎麼會到蘭國來,而且還出現在未央殿,她和宮少華是什麼關係,兩個人是不是在密謀什麼,柳心悠的身影已經走遠,來不及想那麼多,弦月拍了拍白娉婷的肩膀:“你一個人出去,別被這未央殿的人發現了,在外邊等我。”
話音放落,她的人已經追着柳心悠離開。